“结束了吗?老爷?”站在昏暗的房间门口,精神矍铄的白发管家弗里曼微微收颔,闭上双眼,在他的前方是坐在深棕色椅子的斯顿恩,双手肘支在桌面,双手捂住双眼。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挺直身板,斯顿恩望着昏黄的台灯,眼神有些空洞,“如果要发挥出我完全的能力,就不得不在香巴拉大陆本土作战。”
“整栋大楼都是被覆盖了一层幻术以及术式,宛如我的身体本身一般熟悉,”斯顿恩喃喃道,“我早就看到了大楼内部发生的一切变化,包括那群阿卡迪亚人安装的炸弹,以及那个女人——”
颤抖的左右手捏成一个拳头,额头紧贴其上:“那个罪人,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居然会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程度......”
“这对我来说,这可能夏娃大人给予的最大机遇。”惊喜,亦或是惊讶。
......
泡芙可能是那一晚,目击离子裂变光束,“神罚”最近的人,近到,她还没来得及惊叹,就被这湮灭一切的光芒所吞噬。
坚固的逃生舱如同糖纸一样被轻轻碾碎,一层层剥落后,藏匿着自己躯体的逃生舱已经完全被分裂成原子,从这片空间四散开来。身着黑绿色紧身作战服,身背便携式背包的泡芙完全暴露在了数百米的高空中,或者说暴露在了浅蓝色等离子定向裂变的冲击中。
“死了?”被光芒所笼罩着的泡芙,全身都因为光芒带来的恐惧所麻痹,无法动弹,只剩下了头颅中的大脑能够进行刹那间的思考,“我,要被这不明光束,炸死了吗?”
“开什么玩笑,说好的炸弹引爆,将第一目标连同整个商业楼炸掉,原本如此完美的计划,为什么最后会成为这种超展开。”
走马灯的时间对于现实世界是如此之短,但对于泡芙的灵魂来说却是格外的漫长,漫长到好像自己早已经冷静了下来,静静等待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突然死亡,她等待的是如此焦急,以至于让她开始恐慌自己是不是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与世长辞,她的五感好像被无限的剥离,感受不到任何信息,甚至感受不到痛,感受不到痛的她才是如此的痛苦,痛苦到最后:
最后,她累了,她不想再在乎这束光芒究竟是从何而来,也不想再在乎自己死后的周围人的态度,更不想在乎死后公寓里会堆满多少灰尘,不想在乎这个世界的第二天......
一瞬间,好像要如同碎片般破碎的泡芙,仿佛突然睁开了眼睛,醒过神来:一想到自己再也喝不到第二天的滚烫的奶茶,一想到公寓里无人照料的橘猫,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可爱后辈的笑脸,再也无法与那个紫发少女重逢——
好不甘心。明明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多姿多彩,诡谲迷离,充满着她能知道她不能知道,她想知道她不想知道的真相,可她竟然无法将自己的手伸到那里。明明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的不美好,自己却要止步于此,无法将多走一步。她曾坚信的,只要自己足够坚持正义,这个世界的一切真理必然会为她打开的信条,现在竟然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好不甘心。四肢平摊的泡芙试图振奋起自己的四肢,但发现无论如何却也无法传递到,或许自己早就没有一片肉体了,只是不愿意远离这个世界的她的残渣,灵魂还残留在这里,就好像柴薪燃尽之后,余火的灰烬。
想要活下去。哪怕连灵魂也要四散的她,直到最后一刻也是这么想着的。
......
倒在无人经过的小巷子的深处,豪斯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更为匀称些,好让自己的医疗自动人偶赶到时还能保持清醒状态,如果只是普通的擦伤还好,右侧腹部的伤口是有术式重伤词缀加成的攻击,仅凭自愈是无法立刻痊愈的,况且他本身的抗性就差,伤口痊愈的速度就更慢了。他倒是想通过黄金炼成(Χρυσό εξευγενισμένο)重构一些应急医疗用品,比如绷带什么,但是手边没有任何相同材质的材料可让他进行重构。不过躺在他旁边的薇多维诺,倒是睡的足够香,希望她醒来之后,能够把一切当做一场梦吧。
“话说回来,”胸口一起一伏,豪斯不断眨着眼睛,“石门那边,鸿兴那家伙再怎么样也会有一些行动吧,毕竟我可是为他擦过屁股的,现在该他报恩了不是?”
“你倒是还真信任我呢,豪斯。”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巷口照射进来,躺在深处的豪斯和薇多维诺一览无遗,而站在光源一侧的,就是他刚才心心念叨的人——鸿兴(hellsing)。
说话期间,数个医疗自动人偶从鸿兴的身旁鱼贯而出,看起来他真的如同豪斯所言,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做些什么。
“石门那边怎么样了?”豪斯被抬上担架时,经过戴着兜帽的鸿兴身旁,悄声问道,“比起你来救我,我更想知道那边的状况。”
“梅尔可是一点也不知道‘游戏’的圈外人,”鸿兴的手揣在口袋里,“跟这种人交涉是撒一个谎用一百个谎言来弥补的。眼下我只能借用coppelia的身份,向对方提出交涉,大致上就是秘密项目的实验体失控这种说辞。当然,死人的身份有时候比活人好用,当我提及这是鸿兴先生生前提出的合作项目时,梅尔似乎就默不作声答应下来了。”
“所以安心吧,事后coppelia出面道个歉就行了,这件事情最重要的是没有一般人员伤亡,这才是石门最想看到的,而且抓紧时间把被摧毁的隆基亚区修缮成原来的样子才是最能让群众忘记的途径。”
“你果然,适合当个死人。”
“所以,”鸿兴眨了眨眼,“斯顿恩,怎么样了。”
“没死成,”豪斯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样,“在写字楼里的斯顿恩根本就不是本体,因为我没有找到对方的‘核’,像我这种‘思维’数值满值的人,对方的‘核’在哪里一眼就应该看出来的,可那家伙没有。”
“以**教为基石的术式,可以制造出能力数值差不多的分身吗?”鸿兴作为彻彻底底的这个世界的人,对彼世果然还是不甚了解的。
“**教也好,机械教也好,在彼世也只是满满历史中的短暂一瞬而已,”豪斯眼睛里是无垠的黑夜,“虽然在这个世界,科技成为了人类进步的天阶,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神迹,与神赐予的礼物‘魔法’相抗衡的最终手段。但在过去的世界,机械教更倾向于崇拜与信仰,而不是发展。”
“**教不过是信仰上古传说中的旧神,女娲/夏娃,终极目的是获得无限寿命的一介宗教;而机械教也不过是信仰上古传说中的旧神,伏羲/亚当,终极目的是用人类自己的能力探究世界本质与真相的宗教。”有机质与无机质;肉体与机械;物质与精神。
“所以依附他们的教义,操纵一个替身并不算什么难事,”很难理解豪斯刚才所说的跟鸿兴问的问题有什么直接关系,或许这就是科学家的思路吧,“操纵一个自动人偶来为你作战,对你来说不也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么。”
“话说,你这个堂堂监视者怎么突然对斯顿恩的生死感兴趣了?”豪斯突然意识到,对方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为了自己的计划,几乎没有对“游戏”上过心。
“啊,这个啊,”鸿兴摸了摸下巴,“因为说起来,斯顿恩知道你的身份这件事,是通过威胁梅尔获取的。如果我还是校长的话,斯顿恩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你可以真的把你变成死人吗?”
“但是......”鸿兴继续摸着下巴,似乎比起对豪斯的歉意,有一个细节更让他在意,“斯顿恩怎么知道,校长办公室的终端电脑是连接着‘最高网络权限’呢?”
......
“话说回来你这样大动干戈,真的不会被一般人发现吗?”救援车上,豪斯和昏厥过去的薇多维诺在两辆车上,坐在豪斯旁边的看护位上的,是摘掉了兜帽的鸿兴。
“你以为我们一家是怎么能继续安稳在石门生活的?”鸿兴一副被小看了的样子,摆了摆手,“别忘了在‘萨博特拉尼’里放着什么。”
“啊......”豪斯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你这家伙,把那家伙的‘职介’从他的灵魂上‘剥离’下来了吗?”
“这可是为数不多我能做到的权能,”鸿兴俯视着躺在白色病床上,由于大出血和重伤词缀而脸色苍白的豪斯,眼睛里是说不清的感情,“洛夫特在那一晚上肉体已经完全覆灭,‘核’虽然没有完全损坏,但基本上没有再启动的可能性,只有还放在‘萨博特拉尼’灵魂,以及依附在灵魂上的‘职介’。对于‘监视者’来说,一旦判定洛夫特的出局,回收他的‘职介’也是情理之中吧?”
“那家伙的职介......”豪斯思索着,眼神挪了出去,“低吟者,能够让自己,或者指定人员成为完全的潜行态,不会暴露其身份和一切信息,时常会让人怀疑其本身存在是不是一个未知数。”
“那怕鸿兴主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在对方的意识里,鸿兴大概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绝度不是那个企图将所有居民操控为人偶的恶魔......”
“你的妻子会理解你做的一切吗?”豪斯冷不丁问了和他性格,或者说人设极为不相符的疑惑。毕竟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对这个世界万物真相的理解,从来不会对人类的说什么“理解”之类的暧昧词语。
本在走神打法时间的鸿兴,突然被他这句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应该说是十分的疑惑,毕竟他的话就好像机器人理解了人类的心一样不可思议,是不可能之事。他歪着脑袋,嘴角的肌肉向上抽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我记得那家伙只把你的腰子打伤了啊?”
“回答我的问题啊混蛋!”豪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而鸿兴毕竟是鸿兴,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为什么对方会说这种话,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发病”了,硬要说的话,今天的一整天他都在“发病”——
“对于她自己的影响,我本身没有公开过鲁歆的身份,因此就算我不赋予她‘低吟者’的能力,她日常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对于我对她的影响。哼哼,教你个人生道理,豪斯,说实话永远比撒谎要有说服力。我只是把自己做的一切,以及当时的处境,还有把我和梅尔的对话视频记录播放给她看,她就明白了现在的我的处境。”
“当然,其实我既没有说谎,也没有说实话,”语锋一转,“我只是将实话换了个方式说了出来,比如我现在还活着是因为当时站在那里的是一个替身。我的确没有撒谎,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个的确是一个替身,但我也没有说实话,因为我有不死性的事情她并不知晓。问题就在于她认知的局限性让她把我的话当做了实话。”
“罗里吧嗦的烦死人了,”豪斯把脸一扭,显然他是不愿意听这种交涉的方式,毕竟他一直是直来直去的男人,“总之就是说实话讲就好了是吧?”
“可我不觉得薇多维诺能就接受你的实话,”鸿兴皱了皱眉头,“虽然我们都是站在谎言的大山上,但你我的行径之间,可是隔着一条深渊。”
“而且就算是我,也不能将所有事按照这种方式来解释给她听......”鸿兴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尽管鲁歆不知道为什么丢失了那部分的记忆,但‘那家伙’亲手覆灭的冬桥,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遮掩住的事实。”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下一次要过春节要回家看望父母的,她......”说到痛处,鸿兴捂住自己的额头,咬牙切齿,像是在面对着自己的深渊。
“被棕比拦下,藏匿着幕后黑手的研究所又发生爆炸,除了在废墟中搜查到的一些‘最高网络权限’的碎片能够确认丢失的那一份确实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真正的主导者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刚刚读到莫尼特作战报告的鸿兴,曾经想要让他去和棕比再度对峙,问出个究竟来,可转念一想又作罢了——倒不是惧怕他对门的“邻居”,而是权当还了当初棕比在公交车上帮了鲁歆一把的人情——他并不想欠所有人什么人情,那样做的之后只会让自己变得更为脆弱。
另一边,躺着不能动弹的豪斯,则同样出神许久,或许对于他来说,比起身上受到的伤,要怎么向薇多维诺解释发生的一切,才是他紧皱眉头的原因:或许当她醒来,会说出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
带着重重复杂思绪,一躺一坐的二人被呼啸的急救车驶离了现场,残留在空中的,是不成样子的风。
......
“队长!队长!队长!”当炸弹准备带着第一目标以及商业楼一起炸毁时,按照原本计划撤离的战术小队,却发现自己的队长,泡芙·阿莱格里被不明的光束所吞灭,连带着那栋高达400余米的商业写字楼,一起化为了灰烬。他们停下了脚步,回首嘶声力竭的呐喊,却不能有任何的作用。甚至就连声音也无法传递过去。
“茶可颂你要干什么!”戚风伸出了机械臂拽住了茶可颂的机械臂,惊讶中带着愤怒,“你疯了吗要去送命!?”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队长,泡芙队长还在里面啊!”现在戚风才听到,她早已经是泣不成声。她开足马力准备挣脱戚风的拦截。
“拦住她!”戚风咬咬牙忍住自己同样即将泪崩的双眼,颤抖着鼻翼说出这个世界上最为无情的话,“就算你这么做,泡芙也绝对回不来了......”
“可她说好,说好,”茶可颂早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操作的机械铠也因为她理性的逝去而无法启动,“说好要一起回去的。”
“她说好的。”迷离的双眼透视着屏幕外的景色,在一般路人眼里,仿佛是烟花一般壮观而美不胜收的通天光束,在她眼里却是无比令人作呕。
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没有这束光芒,整个行动泡芙一直处于最危险的状态中,从作为诱饵诱导敌人的行动;再到与他们周旋,给自己拖延安装炸弹时间;再到最后确保地方落入大楼深处,引爆炸弹后离去。为了实现所有人都安全归来的承诺,泡芙做出的选择是让自己接受了一切的危险——而她只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女性,甚至和她一样还喜欢看周六早晨播放的萌宠节目。
她是当之无愧的队长。
戚风捂住自己的嘴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哪怕现在小队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如此茶可颂一般,自己也绝对不能哭,这个小队如果要继续保持下去,必须要有一个人坚持下来,扛着伤痛走下去。
仿佛经历过了无数个世纪,然而实际上只过了不到一分钟,前方的光束逐渐褪去,一切归为了平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