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迪亚历二零一五年一月二日,对于生活在石门的几十万高一新生来说,今天早晨注定是充满着迷幻色彩与浪漫氛围的一天。流传阿卡迪亚大陆东部数千年的揭榜文化,今天将要再一次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稍显沉重的步调,穿行在乌央乌央的人群中,目标是教学楼门口LED屏的棕比感到一丝窒息感,对于他这样的人,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真的会要了他的命的。用作为心理医师的仲离话来说,这也算是轻微的人群密集恐惧症,或者说社交压力焦虑综合征。但棕比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既不会跟陌生人说话脸红,口吃,更不会对公共厕所感到排斥心理——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人多而已,因为还不如说他有比较特殊的幽闭恐惧症。
放弃了,棕比悄悄叹了口气,显然自己是挤不进去前排了。想不通只是一次普通的分班考试为什么级部偏偏要这样大工干戈,这就是为了让学生留下深刻印象吗?听了这话的人嘴都笑歪了。勉强掏出与耳机相接的手机,举过头顶,朝着硕大的LED屏快速拍照后,他打算放大后寻找自己的名字。由于是按成绩排名的,因此并不能很快的找到。托当今时代先进的拍摄技术,哪怕是随手一拍也不会因为过度的放大而失真,除非你执意要看你的名字是用多少个黑色像素块组成的。
但是就算放大划拉屏幕找下去,也会让人失去耐心。一些早已经在前天晚上就得知消息的学生,此时已经开始在楼道里搬运最后的一点学习用品,他们忙前忙后上楼下楼的样子会让很多依旧在看榜的人羡慕不已,同时悔恨自己前一晚的贪玩。说来也怪,虽然早已经推行了无纸化教学,几乎所有人的教学内容都可以通过一张级部下发的平板终端解决,但是学生的个人用品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什么,反而有一种微妙的越来越多的感觉。毕竟将占地方的书籍与资料撤去之后,他们可以用毛绒玩具或者咖啡壶将其再度填充满当。
远离人群,靠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树旁,棕比还在不断搜寻的,尽管他当时填报的方向是菲斯的20班,但是分班考试毕竟是双向选择,还要考虑成绩的标准,因此并不能就此肯定。三五为伴的路人经过这棵大树,有的会不经意瞟一眼站在树下的怪异少年,毕竟在学生时代,一个人孤零零的行动是一件很,不青春的事情,哪怕这是当事人自己的选择。
划拉着,划拉着,棕比的眼神终于停留在了手机上的某个位置——棕比......20班......虽然十有八九是这样的结果,但是有些事总要自己确认一些才会不显得尴尬。在确认自己并没有离开原来的班级后,棕比将手机揣回口袋,步子稍显的有些轻快朝着班级走去——他步调的微妙变化,似乎是在对那些提前一晚上得知消息而事前搬运行李的精明学生的“回礼”,至少他既不用在前一晚守在教学楼,也不用现在在搬运个人用品上落后进度。
十足的怪人。
......
“你起这么早,最后不还是在这里补觉?”要说棕比的个人物品有什么比较多,那应该是现阶段几乎很少见的纸质书本吧,并不是守旧派或者为了彰显与他人的不同,他只是觉得纸质书本摸起来比较舒服而已。说真的,他宁愿不要让别人发现他与别人的不同,因此为了避免误会每次看纸质书都接近偷偷摸摸。就好像现在的他正站在教室最后面的一小片空地靠在窗户栏侧,一只手撑开文库本,略不上心的浏览着。在他的前面是趴在已经被收拾一空,可能这个课桌的原主人已经悄悄摸摸走了的课桌上躺尸玉墀,“你拿个手机拍照,然后放大找找不就好了,不用非得赶着开园的时间冲进去看结果吧?”
“我也在为自己的决策而感到遗憾不已,”直接脸贴桌面的玉墀稍稍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啊不行,真的脑袋好疼,今天晚上还有一大堆工作文件的恢复工作,可不可以把我拆成三个人来运作。”
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棕比,扫着书本上方正黑色文字的眼神突然停顿了一下,眉毛更是下意识紧缩,眼瞳有些胆怯的藏在了眼皮之下:这句话并不可怕,可那一晚上在研究所和那个自动人偶有过接触后,再听这句话,会有一种从心底深处产生的恐惧感。
更让棕比感到背部发冷的,是玉墀看向他时,透彻而明亮的眼神——每当这个时候棕比总是会怀疑,自己的推测,自己找到的线索,究竟能不能推出正确的答案——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是错误的。
“看起来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留下啊,果然说到人人都有一定的受虐倾向。”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棕比悄悄的走神,他并没有转动脖子,而是用余光瞥了一眼,能在公共场合说出这种变态话题的也只有陈了吧。
“陈你没有去找你的小女朋友吗?”由于脸部贴着桌面,玉墀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捏着鼻子说出来的,蛮阴阳怪气的。
“真的不是我不想去,”陈耸了耸肩,“而是我的政治科目的分数没有达到最低标准啊。我地理和历史分数可是数一数二的高,但唯独在政治上栽了坑。”
“你这叫,”突然起身,玉墀的笑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真,一如既往到让人会怀疑自己的判断,“你这叫,觉悟不够高。”
“可能我天生不适合当公务员吧,”摸了摸自己垂下来的挑染后软化灰色耳鬓,陈自嘲道,“作为人来说,说不来鬼话。”
“可同样作为乐队主唱的路路,不就是名列榜首上的状元吗?”又一个声音从陈的背后传来,这一次都不用余光去二次确认,这种慵懒中带着大哥大感觉的声线也只有潘能发出来了,“都是不务正业搞乐队,唱的歌词也是离经叛道的,人家可比你要懂得多平衡生活与学习。”
“所以这不是显得我家路路智商高嘛?”陈俏皮的化解了这个有些尴尬的事实。
“所以没有通过这仅有的机会跟人家成双成对,你回家不会跪搓衣板吗?”经过对方的身侧时,潘半开玩笑的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棕比耳朵略微动了动,倒不是因为本身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与话语背后的气氛。棕比瞄了一眼陈和潘两个人的面部表情,似乎理解了什么:从会场事件之后,他们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非敌对状态,毕竟都可以互相开玩笑说俏皮话了。想想应该是陈把对自己说的话,又冲着潘复述了一边吧?虽然本身他们都对这种合作或者敌对并没有太过上心,但是少一个需要操心的对象也并不是坏事——虽然终将彼此为敌,而且随时都可能相互背刺,但没有合适到令人满意的利益关系,没人愿意做这种事。大家一不是傻子二不是作恶主义者——一旦想到这里,棕比从来下意识里紧绷的嘴角稍稍放松下来。
潘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眼神飘飘然如同春日里恣意飞舞,但它的目的却只有大地,果然在陈的身后,玉墀的背后,窗户的一侧,教室的角落,里找到了看书的同时用余光扫了她与陈两眼的棕比。眨吧眨两眼后,她就明白了对方这样做的目的,在结束对话后,穿过陈,走到他的身边,日常性的像打字谜般打了个招呼:“找到了什么乐子吗?”
“没有什么比和平与宁静更值得让人高呼万岁了。”收回自己的眼神,棕比淡淡的回答道。但是怎么看都有故作镇定的嫌疑。
“但是你‘津津有味’看的书却告诉我,你不是这么说的。”无论交流多少次,仿佛永远是潘更胜一筹,她抱着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留给棕比的是紫色眼瞳里流露出来的爽朗笑容——显然自己假装看书的事情是被揭穿了的。棕比轻轻努了努嘴,瞟了一眼书脊上的名字:《潘斯傲娜传》,似乎人物原型取自中世纪西部一位著名的女性骑士,无止境战乱中的一朵铁血蔷薇。
“有必要每次都跟我非得争个胜负吗?”虽然嘴上没有开口说道,但棕比的不喜不悲的面瘫脸显然是稍微流露出了一点韵味。
“菲斯来了!”从前门口窜进来的学生一边向自己的位置奔跑一边传播着这个让人不幸的消息,虽然还没有到上课时间,但是她绝对不会愿意看到乱糟糟的教室模样。因此哪怕是自由活动时间,一旦她来到教室,大家伙还是会谨慎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头静坐,做出一副努力学习的样子。
“估计是为了避免占用她第一节上课的时间,用这个时间介绍转进来的同学了。”最后从后门钻进来的还有木子歌,耳朵里塞着的耳机似乎在和仲离打电话,她向与准备回到自己位置而擦肩一过的棕比点了点头作为招呼,随后便大步流星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坐下的同时一并将自己的耳机摘了下来——因为菲斯的前脚已经踏进了教室门了。
二十班的教室加菲斯,等于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棕比的位置紧靠后门,因此门外的喧嚣跟教室内的寂静显得尤为不和谐。棕比从自己的角度用余光上扫了扫整个教室的人员分布,似乎真的有十几位学生离开了这个班级,有的棕比认识,有的他甚至都忘了对方的名字,不,是一开始就没有记住。或许在这个时候,棕比或许会承认自己是一个薄情的人——同班同学的名字都会忘掉。
当然,今天也会有别的班的人转进来——会是哪些倒霉蛋呢?
但是不管怎么样都跟自己无关。棕比悄悄打了个大的哈欠,作为夜晚无法入睡的他,每次的班会环节都是他闭幕养神的绝妙时机,虽然没办法真正睡着,而且睡着之后也是无尽的噩梦,但是将自己的大脑放空,无欲无求的坐上十几分钟还是可以的,
就在他走神期间,菲斯的叨叨说话声;站在教室门口排起顺序准备一个接一个上台自我介绍的新同学的局促声;已经站在讲台上在授课显示板上写上自己名字的同学讲话声;台下欢迎他来到这个新家庭的鼓掌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建筑材料堆积在一起不可避免发出的碰撞声......复数个声音构成奇妙的环境体验,虽然这样的事情并不称得上新鲜,但是今天却格外让人——
烦躁。
是的,棕比有些烦躁,但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烦躁什么,或许是今天太困了,或许是鼓掌声让他觉得有些嘈杂,或许是因为......棕比觉得今天有些陌生,有些不完全,仿佛坐在这里的自己,并不是完整的自己。心跳开始加快,胸口有一种空落落而又沉闷,仿佛挨了一棍子一般的微妙感觉,甚至会下意识发出咳嗽声,眨眼的频率开始加快,视野的聚焦也开始无法聚在一起,就连只有在写作业碰到不会的题才会开始抖腿的他,现在居然烦躁的安耐不住要抖腿来排压——就好像,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隔着一层纱雾的,梦境。
“下面介绍最后一位转进来的同学,诶,是原22班的——”
“郑渣。”
那个名字从菲斯的嘴里发出,回荡在纵使拥挤不堪却无可阻拦的教室内,时空仿佛在这一秒停滞下来——当然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化,视野并没有变成蔷薇般的粉色,对方的黑色短头更不会如同藤蔓般缠绕整个空间,开满青翠的花朵。是的,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只不过,是臆想。
少女应从老师的呼唤,踏进陌生的班级,像其他学生一样登上了教室的讲台,背对着所有人在显示屏上手写下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微张的嘴巴似乎想要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然而事实的冲击却让他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只有墨绿色的双眼在颤抖着,向这个世界传递着他的信息......
许久许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棕比才恍然反应过来,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事实。然而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郑渣连自己的第二个字都没有写完。
“二十二班的人吗?我天天去二十二班找朋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说起来我女朋友也在二十二班,的确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呢......啊找到了,这是我女朋友她们班的一次班级活动合影,你看果然没有她......咦,当初这个位置上有这个人吗?”
“长这么可爱看起来却没人认识,这种奇怪的事情也是会发生的吗哈哈哈?”
“真的假的,你喜欢这种戴着眼镜黑色短发类型的吗?我觉得她穿的好土气。”
不带感情如同机器人发言般的背稿自我介绍应和着嘈杂的讨论,硬是让少年冷静了下来,随后,少年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用余光横扫整个教室的同学的脸庞,窥读着在场的其他“棋子”的想法。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似乎只有陈并没有发觉出任何异样,他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而木子歌,则瞪大了自己的双眼,仿佛像是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般长大了自己的嘴,没错,她必不可能忘记和对方的初次见面;而最后,潘是最奇怪的人——
她双眼淡然的的看着木子歌诧异的样子,同时,她的余光也在窥视着少年一闪而过的神态,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极为严峻。
最后她怠惰的双眼停留在了站在讲台上少女的脸庞,以及她歪歪扭扭的东部文。
“啊,如果你愿意的话,郑渣同学,你就坐在潘同学的前面吧,倒数第三排靠窗户的那个空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