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怎么如此聒噪?”
“大概豪斯先生并不知道,今天是学生们放假的日子,所以比平时的人流量要来的更多,就连这平日里没多少闲人来的科研区,也有很多来观光体验的学生,”薇多维诺并没有穿着女仆装,而是穿搭着行动方便的休闲装,似乎随时都可以外出游玩那种,“再过两周多一点,就到了每年一度的春节了。”
“冰雪节后是元旦,而后又是春节,这冬天的节日一个接一个不断。”豪斯并没有抬起头,而是平视眼前的屏幕处理公务,在结束一天的项目实验后,依旧有一大堆的公司事务需要他亲自处理,虽然自己已经下放了许多权利,但作为coppelia总负责人,怎么可能有清闲的时刻。
“我去加一壶咖啡,”端起办公室一侧茶几上已然空掉的咖啡壶,薇多维诺单手举起托盘,走出了办公室,顺手静悄悄的掩上大门,似乎不想打扰豪斯的办公——
在薇多维诺归来后,两个人似乎又恢复成了原来的状态,薇多维诺每一天还是会按时上下班,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而豪斯在那一天将香巴拉大陆的事情全盘托出后,也似乎稍稍有些放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到了一位可以值得倾诉与理解的人,让他稍微感觉到好受。可薇多维诺当时说的话,时而还是会让他感到困惑:
“我愿意,与豪斯一起分担你的罪恶。”如果说知晓这些真相,便是背负了真相带来的罪孽,那么薇多维诺的确做到了。她在尽数详闻豪斯的单方面视角后,只是单单留下了“豪斯先生果然是个无法被原谅的恶魔与骗子。”这样的气话,但是最后她眼睛,豪斯不可能会忘掉她之后那银灰色眼瞳里绽放的神情,是一种交杂了愤怒与同情等无数感情的混乱。豪斯知道这可能才是她真正想要表达的,但她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将那份冲动化为语言——她说不出口。
“我以为薇多维诺能够理解我,至少能够作为一介现代人,享受着科技福利的现代人理解我,”豪斯还真是没有什么心机,心里的独白就这么神神叨叨的说出了口,“但是看起来在所有一般人看来,只要是杀人行为,就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情。无论到底占有了何种道义,唯有剥夺对方的生命是无法被允许的。唉,人类这种生物,永远也不会回头承认,自己的进化的道路上到底牺牲了多少生命,而如今在安和的时代,却开始了假惺惺的同理与恻隐之心。一边让他们享受着我的成果,一边让他们指着鼻子骂,这还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但,而后豪斯突然皱起眉,似乎那天最后的对话,在薇多维诺用那辛辣的话总结完自己之后,又随之补充的话,才是眼下他真正所在意的——
“豪斯先生果然是一个无法被原谅的恶魔与骗子。”
“但是,这让我更加明白了,这件事并不是豪斯先生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的故事,和那天我在商业写字楼,与来自香巴拉大陆所讲述的故事,有很大的出入,”她清了清嗓子,仿佛眼前的这种矛盾,才是她所希冀看到,是她在漫漫黑夜中唯一找到的光亮,“我相信你们每个人的述说,我相信豪斯先生没有撒谎,也相信他不会用谎言来哄骗我——”
“我从不希求香巴拉的事件能够翻案,因为豪斯先生杀了人,抹杀了一个文明,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事情。但是我所追求的,是能够被所有人接受的真相,是能够让那些牺牲的人,得以安眠的真相,是一个可以让所有凶手,包括你,可以心安接受自己惩罚的真相,哪怕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可以审判你们。”
“无论如何,谢谢你给了我的动力,豪斯先生。”她说完,闭上眼睛的同时扣下了扳机——没有任何子弹,她一开始就知道的。但在此之前,似乎是她的错觉,当扳机扣下的瞬间,本来站在办公桌后的豪斯,瞬间移动到了她的面前,握住了枪口,转动方向使其指向了墙壁。
“我真的有时候很搞不懂您,豪斯先生,”事后她双脚发软的失态痛哭,让豪斯不知所措的掩面哭泣,豪斯不可能忘记,“大部分的时候,您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没有人性。”
“她说我的故事没有错,但又是错的,”手指停止了在键盘上的飞舞,看起来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那一天的回忆中,“或者应该说,是不完整的故事。搞不懂,难道我作为当事人还能知道的比她少吗?”
“虽然薇多维诺在那天之后,还是像平时一样露出让人心安的笑容,会将我当做豪斯,而不是某个罪人亦或是英雄,”豪斯的嘴唇停顿了一下,眼瞳也随着紧缩,似乎是在惊讶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不符合自己性格的话,也似乎在担忧什么不存在的事情,“但总是会觉得,她会在什么时候做出一件让我感到意外的事情。”
门外,一只手贴在木门上,不知道站在这里多久的薇多维诺,戴上的圆形镜片眼镜反光遮掩住她的眼睛,微微低下的头似乎在苦恼为什么今天离开的时候,没有彻底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哪怕发出些声响,而只是轻轻掩住。
......
“年末工作报告务必在春节之前全部结束上交,”梅尔抬了抬自己椭圆形狭长型眼镜,坐在曾经鸿兴坐着的位置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新任命的审核组下达命令,“另外安排一场和coppelia与葛拉尼的宴会,就在最近吧,尽量在春节之前。”
“收到。”毕恭毕敬的鞠躬,对方娴熟的离开了办公室。所有人都已经熟悉了这个世界偷偷摸摸的更迭。
“最近的民众满意度,似乎回暖了很多,就算排除对比心理,也恢复到了今年四月份水准,”梅尔拿起桌边已然包装好的快餐,那是刚才的助手给她送来的工作餐,又是新体制又是年末的,工作量大到惊人。梅尔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又僵又酸,似乎每天鸿兴都会保持这样的高强度,“现在的一些微不足道的成果,是不是可以告慰鸿兴的在天之灵呢。”
打开餐盒,拨开汉堡的包装纸,露出烤的酥脆的面包皮以及多汁的牛肉饼,当然少不了腌黄瓜,西红柿片以及挂着水珠的生菜,还有藏在内部的酱汁。打开彰显成熟的红唇,露出自己**的牙齿,连着面包带着肉饼一起咬下,油脂的香味伴随着标致的麦香一齐在口腔中爆炸。不用考虑什么久坐发胖或者吃肉发胖的理论,梅尔是那种吃肉也不会胖的体质,说不好是天生还是后天打过什么针剂:“好好吃,果然这种不是储备品的新鲜食材,才能够抚慰一颗空虚而饥肠辘辘的人心。”
自从工农业区发生爆炸后,石门内部的日常用品几乎全部依靠石门的储备品,虽说当时造成了不少民众恐慌去储备,但是事实证明根本就需要担忧挨饿,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拥有coppelia一系列技术的今天,怎么可能担心这种基本问题。
但是,对未知的恐慌,也许的的确确烙印在了人类的基因中,要不然也不会在冰雪节的那天对数个事件的恐惧集体爆发,造成那样的大混乱。
但是就现在来说,工农业区的重建基本完毕,虽然为了重建被搞的一团糟的石门,工农业区的基建加工每天都是满负荷运转,中心塔地下的“可控剧变裂变装置”也在源源不断转换与生产各种原材料,但就目前来说,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报。而且农业部的第一批紧急粮食已经收获,虽然牺牲了部分口感,但能够在一周内收获,对于对接市场需求是再好不过的上策了,从储备品到临时品,再到一般品,群众慢慢的接受这个过渡,想必也不会发生什么讨论。梅尔并不需要外界的夸耀或者赞誉,也不想要,保持社会的稳定过渡就是她眼下所最需求的。
另一方面,在接到许多“有远见”的市民的反馈,大数据搜集程序还是开始逐步恢复。果然如同当初鸿兴所说的那样,一旦享受到这种不需要思考的生活,将选择的权利交给更为睿智且客观的智慧程序,就再也无法离开了。就好像人们常常会开玩笑说,古代没有网络的世界,人们工作完会干些什么呢?追究本质,其实人类并不讨厌这种可能会侵犯“隐私”的行为,也不排斥通过献出自己的一切来获得巨大好处,人们只是讨厌,被告知“有这种行为”,只是讨厌“别人知道自己了解事实”——到那时就不得做出一副反抗的样子。
否则就会显得自己真的很傻。
大家都在自己信奉的神所制造的猪圈里充当不用思考的猪猡,缩在一起装睡,因此所有人都讨厌有勇士站起来,告诉他们自己的处境,尽管大家都一清二楚。
大概这就是梅尔现在坐立不安,力求稳定的原因吧。所有人毫无疑问都追捧梅尔为推翻鸿兴,揭露真相的英雄。但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也有多少人憎恨她将事实揭露出来了呢。如果不是她,人们依旧会安安稳稳过好高度相似的每一天,不知道真相的,或者知道也装作不知道的,放弃思考,成为行尸走肉。
人们冷静下来后,事情结束后,这种原本深藏在潜意识里的想法,才会慢慢浮出水面,开始反噬。所以现在的梅尔,每一天都是在刀刃上行走,她必须在表面上不走鸿兴的道路的基础上,本质上重回鸿兴的道路。她相信所有人尽管对自己的行为心知肚明,他们也绝不会公开支持,而是会违心的反对。
科技越发达,人心越拧巴。
“每一个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唯一的目标就是超越前一个坐在这里的人,才不会落得身败名裂。”当初鸿兴的话,恐怕现在的梅尔才深有感触。思索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瘫坐在软垫转椅上,梅尔望着手里只吃了一般的汉堡,顿时觉得毫无胃口。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
“不至于把书都带走吧?”
黄昏,别的班早都结束了,只有二十班,菲斯来得最早,开的也最早,然而现在才刚刚结束。有远见的学生早就让仆人或者自动人偶收拾好了个人物件,准备好了放假事宜。而且从昨天起,石门就开启了城门,允许独立城市间的人口流动,就是说允许学生返回家乡,同时也允许外城人员前来探望。不过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大多数家属都居住在石门内部,只有因为工作或者其他原因无法离开家乡的,才会趁这个时候跟儿女见上一面。
顺便说一句,这期间石门也开放了空中驾驶权,方便有钱人可以使用私人飞机、直升飞机什么的飞行器进行往返。而且据说几天后还有单人型机械铠、单兵浮游兵等兵种的空中表演,为春节的氛围预热。
“放假期间不想再往这里跑了,”棕比将教室柜子里看过的,没看过的书统统整整齐齐放进包里,“反正你明天也要回圣·莱翁对吧,到时候宿舍就剩我一个人,同样清静。”
“我说,我每年都会邀请你去圣·莱翁跟我一起过春节,”玉墀叹了一口气,身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帮他整理东西,那是初中年代一直跟着玉墀的管家,棕比记得名字叫作:克立兹·莱茵。虽然棕比知道玉墀跟coppelia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其实就是豪斯的同父异母兄弟),但这么多年,和玉墀唯一有关系的,他只见过这位精神矍铄的金发老人,“结果每次你都会用各种借口拒绝我。”
“今年不需要借口,”棕比扬了扬嘴角,那是只会对亲近的人露出的小小笑,眼神嘴角之间莫明像一位漫画家笔下某位头上冒着火焰的少年,“今年就是单纯的累。”
“如果你每年都这么坦诚自己只是懒的话,我也不会每年都会担心你一个人过的太过孤单。”
“说得好像在网络世界里不能见面一样,”翻了个白眼,“不要老把我当个小孩子看待。”
“可是在很多人的眼里,你就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少年啊。”玉墀说着这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嘲讽的话,嘻嘻笑了出来。肯定是嘲讽了。
“今晚就要跟克立兹一起过夜吗?”棕比按下旅行包的扣子,斜跨在自己的肩上。
“是的,虽然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理好了,但是今晚跟家里有必要的视频,所以不方便在宿舍里进行,”玉墀挠了挠头,“家里人都不知道我住在那种宿舍里,当然我并不是说集体宿舍条件很糟——”
“事实上,就是很糟,”棕比瞥了一眼,嘴角是满满的嘲讽,“有钱家的小少爷要不是住在独栋别墅里,反而才奇怪吧。”
“那还不是因为当初你不愿意住——”
“少爷,已经整理完了,”玉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克立兹打断。克立兹的东部语说的并不是很好,所以说的是西语,“我们该启程了。”
“那么,棕比,我们下学期再见吧。”点点头,玉墀挥挥手,准备跟棕比做最后的道别。
“拜。”站在往来不断的同学与家属中的棕比,手没有举得那么高,也没有露出什么夸张的神态——两个人都早已习惯彼此的存在。
“明天,一定要准时在游戏里上线哦。”走到后门的门槛后扭头呲牙咧笑,露出自己一排洁白的牙齿。
“嗯。”棕比点了点头。不自觉的跟着他笑出来,少年越来越感到,眼前发生的才是真实而能够理解的现实,而那一夜中所了解到的真相,被眼前的景象越发的冲击,让他感到一种微妙的模糊感,甚至是错差。
嗯,玉墀一直都是自己心里的那个玉墀,没有过什么改变。而那件事背后的秘密,玉墀背后的秘密,一定有更多其他的真相。
“汝在这里愣着干什么啊,挡着路了,”木子歌的声音从侧半身传过来,她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拿着茶叶盒,“跟汝告别的玉墀,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你该不会把这也要搬回去吧?”棕比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怎么会,”木子歌摇摇头,“走之前消一下毒,要不然开学后肯定得发霉。”
“仲离没有过来帮你吗?”
“社畜怎么会跟学生一样有假期。”
“她有那么忙吗......”不要看不起心理医师啊喂。
“汝,”木子歌抬高了音量,似乎因为那天仲离的状态让她有些烦躁,导致对潘甚至棕比有些疑心,“真的做好了春节时候去吾的宫殿里护卫的准备了吗?”
“放心吧,”棕比抬起手下意识想要摸对方的头,但举到一般才反应过来这种失礼行为,于是就这么尴尬的悬在半空中——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模棱两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