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第一天,没有玉墀的第一天,并不想他。
大概还是和平常一样不能入睡,不过棕比早已习惯,等到坐在各种电子设备面前累到昏迷睡过去后,他也就不管那些能让自己感到生理不适的无尽噩梦。一月十二日凌晨三点半,浑浑噩噩的少年爬上了床,半睁着眼皮用手机看完最后一段某搬运工搬运的城外无厘头搞笑视频合集,十分钟后手机从手中脱落摔在了脸上,下意识抹到床头枕头边,侧过身体闭上眼睛闭目养神,同时准备自己的身体从零开始充电:理性告诉他自己在畏惧噩梦中不可名状的扭曲画面、诡异生物、灵异声响;感性却在暗示他噩梦伸出用刀子剜肉般的眼神盯着他的郑渣;而本能却在低吟,再不睡觉自己就要猝死了——二比一,多票得选,棕比“狠下心”准备睡了。
这是不眠的少年,一个寻常的夜晚。
陡然间,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大部分情况下棕比都会设置静音模式,哪怕人群喧嚣亦是如此,只有少部分人的消息会通过亮屏幕的方式提醒自己。不过再怎么说,这个时间点发消息也太过于失礼了吧。
但是同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事情真的很紧急,顺便给了棕比不去体会噩梦的一个小小的理由。少年把手机反过来,指纹解锁后眯起眼看了一眼消息:
“明天来一趟咖啡馆。”潘几乎从来没有主动给自己发过消息,可以说是难得一见。
“请给晚上要睡觉的人一点尊重。”阴阳怪气的回复了一句,这是只有半夜时分才会有的放纵与特色,不可不品尝。
“我就是知道你没睡才会给你发消息,”之前在学校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棕比的确告诉过潘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睡眠问题,不过这家伙竟然记得,棕比还是稍稍有些吃惊,毕竟这位平日里懒散又神经大条的大小姐,不应该会记得这种琐碎事才符合她的风格,“就算你睡了,明天早晨也会看到。”
“所以你熬夜是不想要发际线了,还是想要加倍的摸护肤品才保养你的皮肤。”似乎由于过度熬夜而让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棕比稍稍皱了皱眉。
“咱们两个人说话时一定要有一个人始终带着三分辛辣、三分不爽与四分真实吗?”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两个人都不会好好说话。不过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棕比被迫用这种语气反击潘大小姐的言语捉弄。
顺便说一句,潘打字只打到“带着”就停下来了,剩下的是以表情包的形式发送给对方的:是一位动画形象的紫发角色,一脸平淡而带着腹黑,伸出一根手指似乎在教导对方,嘴边冒出的文字框说着剩下的话。
似乎是因为不是面对面的说话,聊天时的棕比似乎要比往常更为话痨、直白、口无遮拦:“啊我知道了,你做噩梦了。”直觉,也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病友的经验之谈。
等了一分钟,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复。大概是戳中对方的痛处,以至于一气之下连句话都不回直接关手机接着睡了吧。这家伙从来就是这么随性,因此棕比也没多想什么,更谈不上生气,只是盯着开启夜间模式的聊天页面,脑袋放空了一会,便同样关上手机,将手机翻过来屏幕对着床面,翻过身子脸朝另一侧,暗示着就算屏幕再亮起来,自己无论主观上还是客观上都不会察觉到,闭上眼睛准备几个小时的不安眠。
手机的另一端,端着还没喝完的一杯清冽的凉水穿着浅紫色丝绸质睡衣的潘,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眼睛死死盯着那句话,如同木偶一般,半响无言。潘说不好喜欢或者不喜欢这种被猜中心思的感觉,眼下的她只是觉得有些茫然与不知所措。细细的呼吸声,节奏和着墙上永不停歇的复古单摆钟表。
窗外的月亮稍稍有些亏损,下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就是......
合上有着紫水晶般沉寂眼瞳的眼皮,她不由得回想起刚才的噩梦——
潘梦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火,灼烧感扑面而来,就连潘自己都无法忍受,她奋力跳了起来,站在高楼的天台上远远望去,发现没有一处不是被火焰与死亡所包围,废墟与荒野举目皆是,地球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末日,红与黑的二重奏。风的呼啸中,她不仅听到了建筑物倒塌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燃烧与炸裂声,更听到了幸存者的求救声,经业者的哭喊声,过世人在火海中四分五裂的无声......
“到底,发生什么了?”潘在还没有倒塌的楼之间轻动的跳来跳去,她想要尽可能的拯救任何一个可能的生还者,但是无论如何,仿佛这个世界在逆反她的愿望一般,她永远都迟了一步。她拯救不了任何一个人——她使用不出魔力,体内的“核”不知为何无法被唤醒,能够飞檐走壁已经是她的极限。
汗水浸湿了她的贴身衣物,很快又被周围难以忍受的高温蒸干,突然一个失手让她从墙壁掉了下来,翻滚着坠落到了临近大楼的天台上。大字仰面倒在一处楼面上的潘,喘着粗气,双眼直勾勾望着黑烟密布的天空,仿佛这末日是愤怒的苍穹给予的天罚。陡然间,一声仿佛要振裂她的耳膜,让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的咆哮声夺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一瞬间竟差点让她失魂落魄。
“这叫声......”潘从来没有因为什么而害怕过,而现在身体本能的颤抖却让她从嘴唇里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叫声,是她......”
燃烧升腾起的黑烟所形成的黑云间隙中,潘看到了有一颗眼睛在看着她——不,那不是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个生物的眼睛,那是和比平日里高挂在头顶之上的太阳要更为耀眼与巨大的眼睛,具有绝对压迫力的眼神,潘与“它”进行单方面的直视时,有一种奇异的滋味从灵魂深处开始野蛮生长,这种感觉无法被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语言所形容,硬要说的,只能模用一个模棱两可的词语来汇总:神威。
“你成功了吗?木子歌?”在刚刚说完这句话后,云层上方那眯着的“眼”突然睁大,顷刻间从远方传来了炫目的耀光与滚滚热浪,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透裂了沿途的所有物质,甚至不能保持单一的分子态。现在的地球很可能早就不是完整的球体了,潘脑海里的角落一瞬间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你终于忍心杀死了仲离,杀死了棕比,得到了足以覆灭一切的力量,最后杀死了这颗星球。”
“也是,对你来说,你连仲离都狠下心来,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此时的潘才明白,这天火是彻底龙化后木子歌的鼻息,而光柱则是睁开眼所绽放的光芒。整个地球对于现在的木子歌来说,比捏死一只蚂蚁要来的更为简单。躺在没有被波及的天台上,被火焰烧的全身是血,被光芒的余辉刺的浑身是伤的潘,第一次发出这等无奈而凄洌的苦笑。
“无心者,无敌。”可无心者,也最为无力。
木子歌拯救世界的代价,是毁灭这个世界。
这是潘不得不去承认的一个事实,尽管她知道木子歌也同样对这个世界爱的深沉,但是木子歌爱江山,更爱美人。
为了将二人从这罪孽的轮回中拯救出来,木子歌愿意去做一个罪人,愿意毁灭这个世界,愿意在取得游戏的胜利后,再将世界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游戏的奖励便是彻底撕碎掉游戏的存在,魔力的存在,让一切从头开始。
这是木子歌早已做好的决心,这是木子歌拯救世界,拯救自己,拯救仲离的大义之旗。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暴君也罢;说她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只为成全自己扭曲的满足感与愿望也没什么,她从来没有觉得有所谓过。
“这个世界,即将结束了。”潘等不到这个残存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声音,等不到任何一个还在反抗的棋子,等不到马雷亚的出现,等不到找回记忆后的棕比。
“无所谓了,反正木子歌还会把一切都恢复成原状,没有人会记得自己曾经死过一次,之后只会是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绝望过头,潘闭上了眼睛,表情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在知晓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后,她静静等待着像自己一样身份,等待着所有棋子的死去,等待着一切的终焉,然后是,新生......
没有人会记得这个世界曾经死过一次,因此便可以一意孤行,这便是对的吗?
“潘......”一个略带疑惑意味的声音,突然闯进了潘的心里。
这个声音,柔弱而带着对死亡的胆怯;这个声音,温柔而带着对重逢的喜悦。潘睁开了眼睛,如发疯般,四肢不协调的起身,朝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她记得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让人心安的声音,此时竟是如此的不安。
鑫儿站在比潘待的位置要稍稍高的楼房落地窗前,带着担心的眼神注视着躺在楼对面的大楼天台上的潘。
“鑫儿!鑫儿!”潘趴在天台边,仰着头丝毫不顾扯破嗓子呐喊。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潘,是你吗,潘!”拍打着身边的窗户,鑫儿将头从窗户伸出来,尽可能让对方听到。
“我在!我在这里!”潘嘴角流出黑色的淤血,嘶吼。
“潘!我好怕啊潘!”鑫儿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潘感到一种全新的无助感,这种无助不是自己无法战胜对手,不是无法杀死对方的无助,而是无法保护自己所在乎的人,由愧疚而心生的无助,“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啊......”
声音逐渐无法传递过去,但潘能够明白呜咽之下的余韵。
潘本来对这个世界并没有过多的留念,无论是否找回原来的记忆,她都以“得过且过,只为了今天的开心,只为了自己的开心”的信条而慵懒。随性的过活。她不否认这个世界和过去的世界是同样的真实与重要,但是重新来过之后,她不想再被束缚,被荣誉,被使命,被罪孽,被报恩——她应该是风,自由而恣意。
可她终究感到缺失了什么东西,尽管她每一天都是如此的快乐,但是她感到这快乐并不是真正的让她感到心安,反而每一天的夜晚,她都会感到莫名的怅然若失,仿佛这个世界,这个仅仅快乐便可满足的世界,从来都没有自己的归宿。
鑫儿的出现,让她找到了归宿,找到了潜意识里一直在执著的心安,找到了曾经二度错过的母爱......
“别怕!我马上去救你!”尾音拖了极长,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否直接跳到对面,但她必须尝试,她后退到另一边,挪动自己残败的四肢,准备助跑——
每一步,都钻心般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有着被火焰灼烧般的质感,潘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秒倒下,但她决不能倒下——因为有人在期待着她。
脚踏在了边沿处,潘施力的大腿上的血管几乎要爆裂开来。全身被自己一踏而腾空的她,“飞”在半空中的她,下意识抬起头,望着远方的鑫儿——
“不要过来!潘!”说话的同时,潘伸出去的一只手,已经几乎扒到了鑫儿面前窗户的边沿。
那是鑫儿的最后一句话。
一道光柱从天而降,顷刻间吞噬了潘面前的大楼,什么都不再剩下。
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眼发黑,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再问一遍,没有人会记得这个世界曾经死过一次,因此便可以一意孤行吗?
潘,毫无疑问,记得鑫儿死在自己面前的全过程,就算几分钟之后,她便会遗忘一切,回到全新的世界中,但眼下的她,绝对不可能会忘记。
“鑫儿!鑫儿!”堕入无尽黑色,仿佛泥沼般粘稠质感的空间中,连火焰与哭喊都不再能听到与看见。潘伸出自己的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她什么也都无法握住,什么也做不到——“鑫儿!!!”潘被黑色所吞噬。
“哈!——”猛然睁开双眼,潘全身打一哆嗦,下意识的发出细微的叫声,显然惊魂未定。然而她双眼所看到,只是尤为熟悉的天花板。
只是一场噩梦。真正的鑫儿,她所认识的鑫儿,睡在自己的身边。
起身,潘靠在床背上,双眼茫然,显然现在的她还没有从梦和现实中彻底分离开来,先前的火焰、哭喊、落石、光柱、痛感、还有......鑫儿的消失,都还历历在目。
“出了好多汗......”鑫儿捂住自己的胸口,睡衣间露出的肌肤,滑腻腻的让人心烦,似乎房间的温度设置的太高了。
不带声响的下床,潘走出房间,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打开一瓶矿泉水,倒进杯子里咪了一口压压惊。清凉的水从口腔滑进食道,最后和身体的温度融为一体,停留在名为“胃”的中转站里。凉水让自己感到好受的同时,也稍稍刺激了一下神经,潘现在有些睡不着了。
潘忘不了鑫儿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间。
“绝对不能允许木子歌的任性与自私。”潘再度下定决心,尽管她知道自己行动的理由也不是什么为了世界上的无辜生灵,她也不过是同样自私的人而已。她和木子歌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她并不感到什么高尚与伟大。
“仲离,似乎太过于溺爱那家伙了。”
站在客厅里的潘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噩梦,以及对木子歌过于复杂的态度而有些烦乱。潘漫无目的的扒拉着手机屏幕,看到某个人的灰色头像,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一件足以让局面扭转过来的事。
“明天来一趟咖啡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