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棕比没有多说什么,而只是单单的皱着一边的眉毛以难以置信的语气回答道。只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复往往最狠,感情最为强烈。
“那不可能的,大小姐!”马雷亚没等潘解释,就立刻驳斥了潘的说法,他知道这样做很失礼,但是感性的冲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压过了理性,“我的思维值要比大小姐高很多,可我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那些魔素跟他有什么哪怕一丁点的关系。”
“缺少的自然不会从本体里找到,”潘并没有在意马雷亚的失礼,毕竟在潘的眼里马雷亚一直是一个对自己的术式与魔法体系有着绝对自信的人,在马雷亚的三观里有人从魔力感知的层次上看到了他所看不到的东西,语气会这么冲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潘只意识了这一层,此时的她根本没有想到马雷亚如此冲动的更深层次的理由,更为复杂的理由,“就好像阴阳玉一样,从阳的那一面上自然不会找到任何有关阴的信息。”
“那大小姐......”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找到了他和这团魔素的相似点才确定这件事的,”潘嘴角耐人寻味的上扬起来,似乎回忆起一些往昔,“这家伙失去了彼世的记忆,而我正好和过去这家伙认得,所以会察觉到也是利索当然的了。”
棕比歪了歪头,因为她刚才说的话在自己的脑子里都是不可理解的杂音。但他知道一旦有这种杂音就只能说明她的推论和过去的世界有关,和过去世界的自己有关。每到这时少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反正他是向马雷亚解释的,而不是向自己。
“等等等等,大小姐你之前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啊?!”马雷亚的语气越发的夸张,虽说到目前为止从他的角度上看怎么想都能猜出个一二,可事到如今被这么平淡无奇的说出来还是会感到诧异。
“啊?之前跟这家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就说过是跟老友见面嘛,”潘一脸“难道我没有解释清楚吗”的神态,“你该不会以为我跟仲离是联盟,她又和这家伙是暂时停战合作关系,我就凑过去跟他打个照面的吗?”
“您和仲离的关系我当然知道,”马雷亚捂住自己的面具,似乎有种异样的难堪,“但他又怎么跟您认识的......”
“啊,”潘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将脸别过去有些阴沉,“马雷亚,我跟这家伙第一次见面的时间是关历1027年一月十九日——”
“而马雷亚,跟你的最后一次的生死别离,是关历1026年十月二十六日。”
作为双商极高的潘,是不可能不知道说出这种话会带来的尴尬局面,可但凡站在她现在这个立场上的人,了解马雷亚的人都会清楚,把话说明白是唯一的选择。她必须这么做。
“是吗?原来是在我,害死大家之后啊,”马雷亚如同戳中软肋一般,口气从刚才的虚妄一瞬间萎成一张纸般的脆弱和胆怯,“是啊,在我死之后,大小姐还拥有很长的人生,会认识我不认识的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明明只是在陈述事实,可站在一旁,看着话题中心一点点偏移的棕比听到这为数不多的算不上噪音的话,眯着眼盯了一会马雷亚,他总觉得这句陈述是这么的怪异,仿佛在阴阳怪气一般,又好像,是在嫉妒——是嫉妒吗?
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棕比向潘试了一个眼色,示意自己脱离了讨论的圈子。
“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吧,马雷亚,”潘轻咳两声表示话题结束,毕竟今天的重点并不是过去世界马雷亚和潘的恩恩怨怨,而是这个世界、更为现实的一些危机,“关于过去世界的一些事情,我们彼此都对自己的观点保持保留意见。就此打住吧。”
潘对其他人都是一副随意的口气,可跟马雷亚说话的时候偏偏又有些像长官对下属的口吻,老成又严肃——种种细节为他们之间的过去披上了更为神秘的面纱。棕比悄悄打量了一下马雷亚,尽管他看不到马雷亚的脸,但总能感觉到: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今后也是。
情商保持了一辈子,偏偏这个时候说的话根本没在矛盾的核心。
或许这可能是情商高的另一种表现。
“真亏你能够在忙木子歌事情的时候,还能够同时双线程操作,”半响的尴尬氛围,最终被棕比的一句不相关话题所打破,“难道想出来怎么阻止她们俩傻呵呵行径的方法已经不能够满足你了吗?”
“这句话能被你说出来,就不用我拐弯抹角了,”听完对方的话后,潘又恢复成了原来的状态,那副怠惰中带着永恒自信的状态,“木子歌之所以选择这么极端的原因就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赢下游戏——她说这句话的前提是,直到最后一刻你一直是现在这幅半吊子状态。”
“但是如果你能够找回自己原本的力量,情况就马上变得不一样了。或许就用不着木子歌和仲离的牺牲,当然也用不着你被她俩人给背刺了。”潘说的很随意,可话的内容却一点也不随性,棕比直到这是为了遮掩自己心情的伪装术。
“先不提木子歌的思路是否跟你是一样的,”棕比举起右手,将其中指贴在嘴唇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有些怀疑潘是不是过于夸大自己失去的那份力量,毕竟那是自己根本无法想想得到的。他小声嘟囔着,没打算让剩下俩人听清,“现在距离春节只剩下了不到两周的时间,到目前所掌握的情报只有:大规模使用这种药剂投放的是石门政府或者coppelia的高层,动机还是推测出来的不能保持真实性,原因更是无从得知。就连那份药剂的作用,我都有些怀疑在那些实验体上表现出来的增强体质混乱心智等现象,可能根本就不是对方的最终目的——”
“对方敢于这么大胆且无畏,并且敢于将那些实验体放出来流进大众的视野里,随时有着可能被像马雷亚这种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说明那根本就不是终点......”
自言自语的絮絮叨叨了如此之多,少年从头到尾似乎只想表达一个观点:“敌众我寡,敌明我暗。在短短两周内要在与世界为敌的情况下查明这一切,再整理好说服木子歌放弃自己的计划,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啊你怎么这么烦啊?”潘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显然她是认真听完了少年神经质般的独白,“想这么多到时候不还得一件件去做,总之去做就好了,如果春节之前搞不定,那就先用武力让她们安静下来,揍到她们只能在床上躺半年,再慢慢找办法,把整个世界倒过来去找。我也曾想过在告诉你之前先说服她们俩人的,可大概无论木子歌还是仲离还好,都已经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了吧。”
潘的脸色有些难看:“自从和仲离见了最后一面后,我就联系不上她们了。”大概在班级上明明能天天看到木子歌,但就是找不到跟她说话的机会是这么一件残念的事,
“没事的,”棕比安慰道,“那家伙没你想象的那么极端,放假之前我还跟她说过几句话,她问我能不能保护好她和仲离。”
“你怎么说的?”耸拉着耳朵的潘还得第一次见,虽然她对木子歌确实不熟,但仲离始终是她的一个坎。
“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少年笑了笑,最后把视线抛给了一旁从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马雷亚:“我说的对吧,马雷亚?”
马雷亚沉默不语,只是极为干枯的点了点头。此时的他,活的像是一个局外人......
......
“感觉你没有必要对马雷亚这么严格的吧?”走出咖啡馆,在热闹的步行街道上不徐不疾的走着,距离两个人分开的街道十字路口只有一段很小的距离,棕比对刚才的事情做出个人的主观评价。潘对一般人的态度都是懒得管的那种随性而潇洒,可是对于马雷亚总是一副放心不下,似乎是在管一个让人放不下心的孩子一般严格,有时候又会保持必要的距离感。有种彼此亏欠的味道藏在里面。
“关于这件事你最好也不要多说什么,”潘皱了皱眉,站在她一旁的棕比能够感到眉宇之间凝固的复杂回忆,“谁还没有需要特殊对待的人,一般人、亲友、爱人、战友、叛徒、仇敌......在不同人面前展现不同的态度是为人之本吧——而且如果一个人同时拥有复数的身份,语言和动作会展现出复杂与矛盾感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吧?”
“说句不太恰当的比喻——现在的我对于马雷亚来说,就是一瓶上瘾毒药,你会选择祈求他有朝一日能够戒断,还是说死在我的牵就里。”
“马雷亚对于我来说是很特殊的人,特殊到似是而非、似远而近、似旧而生。”
“我没你那么笨,所以我只会把自己的私情和世间的大义一碗水端平。”
“你是那种需要细化到这种身份来区分自己的态度,千人千面的聪明人吗?”棕比反问道,“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你在瞎说什么?”潘的心情并不太好,仿佛棕比的穷追不舍让她有些厌烦,如果说这是潘自己的伤疤,她本就没有将自己的伤口揭开让别人看的自虐癖好。
“我在对你的观点提出修正,”棕比思索着,仿佛并不能接受她的阐述,因为就以他的角度来看,上述的话有一半是谎言,“其实你根本就没有那么认真的将自己身边的人细化到那种程度,因为你实在是嫌麻烦得要死,做这种事只会让你觉得不开心——”
“你就是那个,”棕比仿佛想到了什么,半侧过脸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博爱态度的人——所以对你来说博爱一个并不值得爱,甚至在客观历史上需要记恨的人,就叠加成为了马雷亚模样了吧。”
“所以都跟你说了,关于马雷亚的事你最好不要多说什么。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潘由冰冷的抗拒转为了淡淡的回复,似乎证明了棕比的观点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主观臆想。说完这句话,就到了街道路口,潘停了下,转过身将自己的背影留给了对方,“我不是傻子,也不是笨蛋,不需要谁来告诉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在做什么我十分的清楚。”
“但是我们彼此的答案(旁观者与当事者)结合在一起看待,或许就是世人所谓的真相了吧。”她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呢喃着,随后走进涛涛人海里消失不见。如若只是看她的背影,那则永远都是异常的强硬、自信、独立而潇洒。活的不会被任何人和情所束缚,活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猜测。
可少年看着远行的她,看到了自己的一瞬孤独。
让他想起来小时候自己还不懂事的时候,站在孤儿院的院子里一边流着鼻涕哭着一边闹着叫嚷“找妈妈”。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所失去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拥有着足以让木子歌心服口服的力量?潘那家伙并没有提及任何一点信息,或许那时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吧,之前遗忘之海的时候,郑渣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是不管怎么样,听到这种话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命运既定感,以及沉甸甸的压迫感——
仿佛自己不是自己;仿佛棕比不是自己;回身发现自己是一层空壳般的迷茫感。
棕比站在川流不息的人行道上,陷入泥沼的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活动......就在此时,棕比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解锁,显示在屏幕上的,是潘的消息:“别瞎想了。”
早已消失在人海中的她,视线似乎透过车水马龙,万千毛线团般杂乱的人心,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一如既往的看穿了少年的心思。说不上是术式的妙用,亦或是单纯的巧合。
“你会觉得儿时某天的午饭吗?如果你忘了是不是那顿饭就不是你吃的了?”
“还有,厨娘可不会忘了是谁吃的。”让人会心一笑的小故事,和令人感到幸福的结局。
有的人总是这样,即便自己已然是千疮百孔、破落不堪而故作坚强,可依旧会尽自己的所能为同样陷入泥沼的他人伸出自己援助的手,展露自己坚强的一面。
......
“我回来了。”推开玻璃制门,挂在门内侧的门铃便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叮铃响声,随即映入眼帘的是每日都要悉心照顾的花卉。
前台没有人站在那里,台上杂乱的用品被摆放的到处都是;地面也没有打扫,精细的瓷砖上印有时不时进来看花卉以及插花品的客人的脚印。仔细看看,几乎所有脚印都在花架附近来回叠加,能够走到前台付账的,寥寥无人。
“啊今天来的这么早,不过也好。你不回来的话,今天可没有钱付你的工钱了。”
躺在最能晒到冬日太阳的躺椅上,郑渣肚子上还放着一袋开了口的膨化零食摇椅边是不注意漏下来的碎屑。只能用一只手掏零食袋子,因为还需要用另一只手触摸手机屏幕。
自从艾腾音将这家店托付给郑渣后,郑渣当时表示把剩余的花卖完便关门不再管,可现在怎么看都是每天都有重新上架新的花卉以及插花品,店就这么不温不火的活了下来。
只有艾腾音亲手做的“墨染香”无法通过拙劣的模仿进行重现,当然,郑渣也懒得在这方面用术式费劲。
“那我连下次来这里的车票钱都掏不起了。”棕比冲这个压榨员工的“老板”翻了个白眼,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其实郑渣给她的薪水绝对不算少,而且两个人也从来都没有以老板或者员工这种身份说过话,郑渣也没觉得自己是这家店的老板。
棕比走到前台后面收拾起摆在上面乱糟糟的东西,就在此时郑渣悄摸摸的走到前台,抬起头盯着忙碌的少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跟你汇报潘找我的事?”棕比抬起头,“这种事情只要你想知道,根本就不用我说吧?”
“不,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那大概就是,”在杂物堆总抽出一本娱乐杂志(由于具有收藏价值因此是为数不多在市面流通的纸制品),“啪”的一声拍在少女的头上,“潘找到了能帮我找回过去记忆的方法,有了这个方法就可以阻止木子歌的一厢情愿。”
“所以受害者就从全世界的人,变成了你一个人?”郑渣用着提问的语气,说出陈述的答案。
“为什么帮我找回力量,我就成了受害者?”
“因为潘也只能看到她所看到的东西啊,”郑渣眯起来眼睛,不让寒光冰冻周围的花卉,“她只看到了力量,而我看到了力量,背后的代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