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姝已经恢复过来，并做出了反应。
“呵，你很不乖啊，阿哲。还有，那家伙……”
她又抬起了手指了指【神离】。
“接下来的事，还是不让她知道比较好。”
我故作轻巧地应了一句。
在我脚边，【神离】的身子已经完全瘫软。多亏她刚才及时蹲下，没有在机能停止时将自己摔伤。
对赛博人来说只是一瞬的干扰，对她而言却是可以直接昏倒的闪光弹。
我也是之前被她触碰到时才“阅读”到了这一点。
今天这一天还真是混乱呢。
“看来都知道这个女孩的来历了啊。嗯哼？”
李含姝最后一声是对向【浮游】。
只会装酷的赛博女没有搭理她。
“不想回答吗？倒也是的。堂堂事务局的长官
，面对这种话柄，当然不能随意说话了。这种情况该怎么讲才好呢——包庇危害社会稳定的恐怖组织中的成员？嗯，也不是这种类型……啊，对了对了，应该是隐瞒重大调查发现吧，公然违背了事务局内部管理条例。夜阳那帮人费了那么大的气力做出来的成果，甚至可以划时代了，结果被你这一介赛博系统的指挥人员私藏了。呼、呼——哈哈哈哈哈！”
捧腹的狂笑之后，谁也没有出声。
【浮游】站在我身后，我不知道是怎个样子，至少我眼前的李含姝俨然一副备战的姿态。
她说的并没有错。
我脚边这名自称“神离”的女孩，说是女孩，也不是女孩，她的存在若是向大众公布出来，那么随之而来的就远不是“动荡”那种程度的事件了。
但不管她是不是那么重要的存在，目前的要解决的事、要了结的环节，还轮不上她。
不然我在指挥【神离】骇入事务局内网时也不会让她招来我身后这个心思莫测的赛博女了。
【浮游】之所以会在此时此刻现身，就是因为我刚才指挥【神离】进入事务局内网时交给她的身份码实际是给【浮游】的暗号。
在之前的“解读”中，我知道了这个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的赛博女原来早就参与到了这次剧本的策划里。
我现在也顾不上赛博女和姐姐私底下有多少勾当。不过，只要我的推测没有失误，它始终不会脱离自身的立场。
我目前能依赖的也只有这个了。
在无风的墓园里，气氛如此穆然，倒也渐渐令人有点喘息了。
我感觉到体内的药效在退去。
“我要说的还是刚才那个，告诉我言小芝现在在哪。”
我略带小心地琢磨着如何将事态进行下去。
“我原本以为你会说点有意思的提议。”
“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吧。”
仿造李含姝而制作的赛博人，微微抬起了下巴。
她的声线里远没有之前的玩味了。
“你甚至把那个狐狸脸叫过来，就是为了抓着这个不放……很没有意思啊，阿哲。”
狐狸脸指的是【浮游】的面部外观设计，它的脸是一张东方古典风格的狐狸面具。
我抬眼凝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我记忆里的李含姝，有一双偏细偏长略带点吊的媚眼，不过现在能看到的也只是一片黑色。
“那次实验失败后，你就走了。爷爷也不追究你什么了。我只是不理解……你都拿到了你想要的，我也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要回来做这些事？当然，这些我们可以之后再来细说。可你偏偏把言小芝牵扯进来了。她只是个事外人啊，她与我们，与那个破实验计划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真的不理解吗？还是说故意不知道？”
我不禁有点悚然。
莫名其妙的恐惧心。
“是，我不理解。”
“这样啊……原来你还没有走到那一层。那我们现在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就这样吧，阿哲。”
“姐姐！”
“你就这么急着要去当那个王子吗？呵呵，这可说不定啊，我们的睡梦人可能不会如你所愿那样乐意配合哦——”
她抬起了手臂正指向我。
跟随她的动作出现的，是我之前在言小芝房间时看到的那一幕。
“可恶，【浮游】！”
话音刚起，在无风的公墓里我听到了风声。
我不禁往后瞧了一眼：【浮游】双手拄着古典风范的手杖矗立在原地，她身后的“长发”正在摆动。
长条的铁片们发生了皲裂，转而脱落成一块块碎片。分离开来的碎片们先是悬停在空中，旋即高速运动起来，大部分围绕【浮游】组成了龙卷，小部分飕飕越过了我锁住前方李含姝的行动。
一旦李含姝开枪，它便会立即将其销毁。
“哼，阿哲你这一步倒是下得很对。”
月夜的魔女没有枉然行动。
“认负吧，姐姐。既然你都愿意出现在这里了，那也说明你完全放弃这一场剧目了吧？再怎么胡闹，今天也该到此结束了！”
这一次，我只是看见魔女的唇角在上扬。
她收起了射线枪。
“不会结束的，还远不止结束呢。我还没有玩开心哦，我亲爱的弟弟——”
“你——”
“我收回之前的话了。阿哲，姐姐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等一下！”
当然，这句呼喊只是徒劳。
李含姝远程控制的这具赛博人以一种格外粗暴又有效的方式突破了【浮游】施加的封锁。
李含姝拔出了插穿头部的簪子。随之而来的，是从素体内部窜出来的蓝色火苗。顷刻间，火苗生长成了火焰，吞咽了这具人形物所有的线条。
热量，沸腾，扭曲的空气。
再直接也再简单不过的燃烧。
我只能呆呆地看着。
真实的自焚事件发生在了我和【浮游】面前，并且还在持续。
“你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她哪里会那么听话。”
【浮游】靠近过来了，它已经返回到日常里的模式。
“没办法，只能试试。”
骤然无力的我差点直接跌坐在地上，我双手按住膝盖总算将身子撑起来。
“对她来说，这一场戏已经结束了。她也乏味了，倒是不会再进一步，只是——”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对【浮游】说话，“还真是一份紧张又刺激的重逢礼啊。”
“那个小姑娘……”
“别碰我！”我挥开了【浮游】伸过来意图搀扶的手，“该死的——”
确实太糟糕了，我竟然还在气喘。
虚脱，脱力，力竭。
“我不管你跟李含姝那个疯女人之间私底下有什么勾当！我也没资格指摘你，反正，谁都不要过界！这是我们早就商议好的事。”
我除了相信它的立场还在国家这边，也没有其它的法子。
“她只是在找一个机会。”
【浮游】并没有说明是哪个她。
“你也找一个机会！为了这个机会，你也不惜跟那个易燃易爆的炸药合作。一个把这么多年来的旧账一次清算完的机会——哈哈，你这要是暴露了，远不止‘叛国罪’就能了事的啊，甚至一点翻案的机会都没有。哼，那个‘亚里士多德’计划真有你们期望之中那么有用吗？”
“你本人就是当事人，应该比我们这些‘接种者’更明白。”
“我又不是你们这些硅基产物……”
我小声念叨着，接着等吐息稍稍平稳些后，我转眼看向熟睡中的【神离】。
看来她是昏眩得十分透彻，刚才这么一番闹腾也没把她吵醒。
“你这是选择放弃了吗？”
“别明知故问了。”
我的气息终于完全稳定下来了，力气也恢复了。
我伸手将这个体态轻盈的“女孩”背在身上，率先往墓园出口的方向走去。
外观冷酷的赛博女跟在了我身后，不远也不近。
“如今李含姝这条线已经断了，你准备怎么找言小芝？”
“在聚居市里寻找失踪人口的办法就那几样，手脚麻利点的话，总能一下子找到那个好办法。”
“那我建议你去事务局看一看。”
“什么？”
我定住了，猛地回头。在比我略高的位置，本就高出我半个头的【浮游】早就站牢了。
我之所以一直拿这个问题纠缠着李含姝不放，是因为屈于痛觉，我没办法将所有的事情“阅读”清楚，只能知道“剧情”的大致走向。
看样子，这个赛博女早就知道了我迫切需要的情报。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不喜欢你那份分析能力吗？因为你老是不自觉，也不认真，不知道该怎么将那个使用起来。与你来往次数越多便越觉得恼火。”
按理说，听到这样颇有挑衅的指摘，我当然不可能装作毫不在乎的姿态。但现在比起发火，赶紧从这些话里解出线索才是更应该做的事。
原本，我只“看”到了李含姝那一层就收工了，现在，我被引入了新的房间里。
如此，都能讲清楚了。
“言小芝那边到底怎么了？”
“你在着急吗？她对你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这么急切去了解，嗯？”
“这时候就别对我拐弯抹角了！”
“不。”【浮游】说出了我完全没有料及的话，这一刻我完全不能理解那个赛博脑怎么决策自己的行为了，“我现在更想要品查你的反应。”
“你什么意思啊！所以我也对你们这些赛博人喜欢不起来，既不AI，也不人类，永远不清楚你们会在哪里采取合适的理性判断！以前是，现在也是，你就是最恶劣的那一个！”
“今后，我们之间的接触会更频繁的，还是尽早习惯为好。而且，现在也没人能庇护你了。”
我语塞了，甚至连那张狐狸面具脸都不想看见。
我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你要看的，我就这样子了；你要说的，那我也听见了。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吗？”
【浮游】敲了敲自己的手杖。
“你有多少天没有登录过公共平台了？”
“从离开学校开始，到现在。”
“你要是关注一下市内新闻，也不难知道，在你离校之后，那家我们常说到的那家赛博安保公司发生了一起小型防火墙事故。有人入侵了公司内部平台，还袭击了公司库房。既然发生了案情，就有人要为此负责，于是那个肇事者受了伤——还好我们去得早，防止了伤害的扩散。”
原来是这样啊。
我忍不住咬了咬牙。
“真是的，那个笨蛋，真是蠢啊，怎么能……她就这样自己一个人采取了行动？”
【浮游】上下动了动下巴，转而问我：“那么，你呢？”
“你想说什么？”
“关于言小芝父母的案件，你又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无论如何，事实的真相只会保留在你们事务局的第三级平台的信息库里。而且我那时候也才15岁、16岁的样子，也不可能比当事人的女儿多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的言辞眼前这个赛博女会相信几分，但也无所谓了。
我问她：“你怎么在意起这个了？我知道什么，或者不知道什么，其实对你们来说无关紧要吧。”
“多打听一下也理所应当。”【浮游】回应说，随后，她转移了话题的方向，“那个小丫头应该跟你说过了，他们袭击了一次事务局。这本来不算多重要的事，可我们在调查小丫头留下的暗门时，反倒被突然过来的李含姝逮了个破绽。不过这个情况只有我知道，所以还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哈，如果没有我那个疯姐姐，你们也……”
我面向即将当空正中的月色，双眼忍不住快速眨动。
不知为何，随着思路愈加清晰，我愈加想要大声发笑。
“李含姝究竟想要的东西，你应该是很明白的。”
“谁能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有人设下了陷阱，就有人甘心跳进圈套。很平常很老套的道理，不是吗？至于你这边，只是后续罢了。李含姝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姓言的女孩。”
我默认了它所说的结论。
“那么言小芝现在怎么样了？”
“你去见了，就知道了。”
缓缓云影在此时遮住了月光。
这一次是【浮游】】先移动起来。
咯哒，咯哒，是高跟鞋跟的声响。
我将视线从已经完全幽暗的天空处移开。
赛博女在越过我的时候，轻轻拍打了一下我的左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