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只是一时大意往前迈了一步。
不过,即便只是这么微小的一步,也足以刺激这片被言小芝的精神世界渲染了一遍后的赛博空间。
如果我没有提前启动“亚里士多德”给予我的这个特殊能力,那就实在是太不妙了。
一件与周边景色格格不入的物品在此刻现身。
——犹如破开了幕布一样。
一柄长刀,准确地说,一柄东洋制式的古董长刀——像是野太刀,但刀刃实在过长了。
从没见过的刀具在我眼前以“一刀两断,砍倒敌人”的雷刀剑形呈现出来。
按理说,无生命的工具们是无法靠自己摆出剑形的,必须要有使用者在从中操作。
但我眼中所见的事实正是这样。
无法否认,无法解释。
在一瞬中出场。
——斩击。
在一瞬中出手。
——命中。
这柄充满不祥与邪性的特异·野太刀从我的左肩滑至我的右腰,一路顺畅,直接将触及的肉体斜斜切开。
干净利落的斩杀动作。
——要是这发生在现实世界里,我就算有两只猫咪加起来的命也不够用了。
但多亏了事务局的连接设备,在赛博空间里,我的精神体里还没有被写入诸如“死亡”、“损伤”这样的负面概念。
所以,尽管我被这柄特异·野太刀斩中了身体,但我的身体并没有发生被切开的情况。
只有“斩击”的概念生效了,并没有发生任何破坏效果。
而且我也都感知到了这些行为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中了又没有中。
古怪的体感。
可惜,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回味这种在赛博空间里发生的初体验了。
既然“斩击”的概念依然生效,那么我的身体也随之承受了刀具附加在这边的动能。
——该死的赛博空间,竟然将惯性模拟得这么完美。
我飞出去了,撞碎了路边店铺的玻璃。
一时间我连惨叫都不能吐出来。
在赛博空间里,虽然排除了肉体传来的痛感,但对于精神体专享的“痛觉”概念还是存在的。就算不会死亡,就算没有损伤,但只要被袭击中了,该痛的地方还是会痛的。
在瓷砖地板上滑行了一下后,我总算得以蜷缩起来。
痛痛痛痛痛痛——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身体任何自然的行为都会痛,肺部喘息会痛,心脏跳动会痛,血液循环会痛。
痛到了想死的程度。
——以精神体引来死亡吗?那也太难看了点。
我咬牙切齿着,立即调动意识,试试看能不能摸索到赛博空间的使用方法。
我的肉身好歹还在事务局专用的连接设备里。
对方已经移动过来了。
这时候,刚对我施加漂亮斩击的特异·野太刀已经刀尖指下,而且,刀柄被一个新出场的存在握住。
——果然是这个。
在我眼前出现的这个新事物,是言小芝曾经非常喜欢的一副仅存在于文娱作品里的意象。
在赛博空间里,本是虚拟的文娱意象具备了实际的形体。
一套犹如鬼魅被模糊了细节只剩下大致外型的东方甲胄。
至于是大陆这边的,还是隔海岛上的,就看不出来了。
总之,言小芝的精神世界对外来事物的排斥已经以具体的形式展现在我面前。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对方好像在等待什么,鬼魅的甲胄走进室内后,就停止不动了。
我趁机从地上爬起来,做好警备姿态。
原来精神体的手心里也会忍不住冒汗吗?
我不免想到了【神离】。
希望那个傻丫头能机灵点躲过一劫吧。
“来呀,过来啊。”
我虚张声势着喊出挑衅的话。
这个样子还是挺傻气的。
然而这具鬼魅的甲胄就只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身后是毫无退路的墙壁。
——诡异。
在结束刚才的一击之后,它就不再继续攻击,这个样子,就像是在……难道是在封锁我的行动吗?刚才那一下也不一定是为了将我直接从赛博空间里排除出去,而是特意把我击飞入这间矮房里。
等等,这栋房屋。
——破碎。
我不禁毛骨悚然,连忙顺着自己的直觉再看了一次身后。
原本挡住我退路的墙壁与地板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不见底处的黑暗。
——吞咽。
当我看见所有变化的时候,犹如被巨大的引力牵扯了进去一样,我不由自主地扑进了这团愈加扩大的漆黑领域里。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能想,只管落下。
无关我的意识,无关我的理解,只是必然。
我拼尽全力回头,在完全失去仅存的视野之前,我看到了那具甲胄正在转身。
——坠落。
就像被剥离了精神体承载的所有概念所有信息一样。
与黑暗一样的空洞,与黑暗一样的虚无。
甚至连坠落感都在渐渐消逝。
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发生了?
就像在做梦一样——所有遇见的事与物都脱离了实际,一切都解除了逻辑,仅仅只是发生了,没有需要解释的部分,没有进行解释的权限。
“所以,这些你都早就知道了吗?你就是身在完全理解的立场里然后去体验这些事?”
当我的视野里再次充满光亮时,我听见了【神离】正流露出满满无聊情绪的声音。
“哟,早安,睡得怎么样?”
我看见了她笑吟吟的脸,还有完全遮掩情绪的赛博眼罩。
“你……这是?”
我起了身,发现在自己竟然还在一开始抵达的位置。
——赛博空间。
我还在言小芝的精神世界里。
“原来孟哲止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吗?”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啊……只是知道能知道的而已。”
我随便扯着耍帅的台词,作势站起身来。
一脸看不出任何异样,甚至情绪安好的【神离】正蹲在我的身边,双手托着自己的下颌,看来我躺着有一段时间了。
她也没再保持蹲姿。
“你这边,你刚才还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我问。
“什么都没发生。啊,是这样的,我带你穿过那一层信息乱流之后,就发现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我们应该成功进入言小芝精神所在的赛博空间了吧?”
“对,我们是进来了。”
我刚才遇到的就完全证实这一点了。
“你没出现,我一开始还以为哪里出问题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等了好久,甚至想联系外边,但毫无反应。接着——你就像变戏法一样整个躺在了这里!”
【神离】甚至跳了起来,高高举起双手,试图表现当时有多么夸张。
“嗯嗯,而且你还顺便共享到了我的体感。”
“是,你一出来,我就像经历过一样,知道了你刚才发生了什么,还有你那些,唔嗯……奇奇怪怪的感受。”
“这应该与我们进入赛博空间的方式有关。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异体同心。”
“就是所谓的思想共享咯?”
“没那么完全,我想不让你知道我的想法还是可以做到的,反过来你也一样。”
“这样啊……”
她一下子就失落了。
这臭丫头在瞎期待些什么啊?
我没多管她,赶紧抓住这一下空隙观察起周边的情况。
“刚才袭击你的那东西,是什么来头?还有为什么只有你那边发生了刚才的事?”
“要说来历的话,我倒是清楚。那是言小芝的精神世界对所有外来物的排斥行为,很正常,一般来说,有基础的自我理念的人都会具备这种机制。”
“人只相信自己相信的理念——这种感觉吗?”
“差不多吧。暂时这么理解也没有大碍。至于为什么只有我遭遇到了,你这边没有……还有为什么我俩会先分开——我觉得这两个问题是同一的,还是跟我们的连入方式有关。不过我不太敢下判断,我也是第一次进入赛博空间。”
“不过,既然你叫刚才那个是排斥反应的话,是不是有可能言小芝只是在排斥你,所以单独给你来了一段?”
“嗯……不是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但也不好解释之后那团黑暗领域,也不好解释为什么我们还能汇合。”
“啊——她都在想些什么呀?”
“这么说也不对哦,我们认识的那个‘言小芝’现在正在沉睡中啊,我们现在面对这些的虽然是她的组成部分,但也不能代替她。”
“我也不是不知道这回事……”
【神离】的声音落下去了。
我忽然来了一个灵感。
“你能调节出类似控制台之类的东西吗?我这边什么都感知不到。按理说,赛博空间里应该存在这种东西,而且事务局的专用设备里附带了一定基础权限。”
【神离】应声在空气里拨动起自己的手指。
“只能使用个体范畴里的。我看一下啊,可以对自己的精神体进行一定程度的调节,比如衣着款式、外貌、运动机能这些,除此之外就没有相关权限了。”
“能实现‘物质具现’的概念吗?”
“不能。”
“想来也是。”
“等一下,孟哲止,你不会是想跟刚才那个怪东西打一架吧?”
“真感谢赛博空间加快了你的思维速度。”
“那种怪东西还会出现吗?”
“不能保证啊。”
说着话,我开始往前走去。
【神离】紧跟在我身后。
“那我们现在怎么找言小芝?你那个能看到‘故事’的能力——”
“你都知道的,我刚才用过一次了。短时间指望不上那个了。不过,办法倒不是没有……”
我们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铺。
琳琅满目的是各类体育用具。
好像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与运动相关的用品这里都有。
“这时候就别卖关子了!”
“来,你大声喊一下她的名字试试。”
我挑了一根棒球棍敲了敲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