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正式开始之前,出于一些不必要的原因,【神离】与我闲谈了一些题外话。
“话说回来,你真的一点异常反应都没有啊,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一样。”
“也确实不需要在意啊。”
我简单回答。
“真的吗?至少在外型上,那把冷兵器的样式也足够威慑作用了,还对着你直接砍过去——虽然没有半点实际性的作用就是。”
“你说的也没错,要是换做正常一点的人来,无论如何都会在那一瞬间觉得格外恐怖吧。就算自己的理智早就知道这里是虚拟世界,不会发生实际的‘死亡’,面对那种视觉上的威胁,该害怕的时候还是会害怕。人对外界的感知,其实还是很简单与直接的。不过,谁叫我是个重度嗑药的精神病症患者。我之前跟你说过了,我的情绪还是难起波动的。”
“诶——知道还是知道的,但还是觉得很神奇。你这种,就是所谓的不怕死啊。”
“怕,当然还是怕的。我知道自己怕了,也很清楚自己正在‘怕’的情况里,只不过没能像普通人一样表现出来罢了。”
“换句话说,你这样算不算是做到了‘完全理性’?”
“应该不算吧!毕竟只是身患残缺,这是种投机取巧的作弊手段。真正能做到‘完全理性’的人,那种——就算具备了人类完全的感性与冲动,还是能驱使自己的理性控制自己的所有。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感性在旁作为参照,那么理性这东西的概念也就虚无了,所以完美的AI是不成立‘完全理性’的……哼,我离他们可差得太远了。”
“说得像是你见识过那样的人物一样。”
【神离】吐出舌头,对我伴了个鬼脸,然后跑到体育用品店的深处去了。
“应该可以算作见过。赛博人这种,就是对‘完全理性’的最大模仿。而且,我爷爷他……”
“可又说回来,如果真有人做到了‘完全理性’,那么他还能称作是人吗?能完完全全控制自己所有精神活动的人,光是想象,就觉得很可怕了。诶呀——”
一边说着话,【神离】顶着个尺寸明显与她不相容的橄榄球头盔冒了出来,摇摇晃晃着撞上了一旁的货架。
“嗯……人是有冲动与欲望的,是不能自制和不自制的。所以才有‘原罪’这种理论出现。”
“那种人……等等,按照你这样讲的话,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做不到‘自制’吗?”
“不是我的理论哟,是亚里士多德的意思。”
“算了,再进行下去,就是我听不懂的部分了。嘿!”
花了点力气后,【神离】总算摆脱了橄榄球头盔,她又拿起了一枚棒球,兴致勃勃地朝我这边投掷过来。
我条件反射地挥棒并击中。
嗯,看样子是一记不错的安打。
白球径直飞了出去,撞破店铺的玻璃窗,然后不见了。
“啊,感觉有点跑题了——”【神离】转而将兴趣投向其它用具,“我只是有点不爽。我自己抵达这里时,根本是一脸茫然,第一时间你也不在。结果你出来之后,完全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样子,就算经历了刚才的意外情况,还是那样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其实这种感觉根本不妙的呀。发生在我身上的是一种剥离感,仿佛有个另外的我,我游离在我的头上。像那些普通人会有的心理反应和情绪变化我当然都有,可我只能知道它们确实产生了,但没有任何证据,根本不能考证,也没办法解释。就算我知道它们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又如何?说到底,一点现象也没有。”
这一次【神离】丢过来的是篮球。我提前握紧棒球棍摆出了正眼剑形,棍尖指向正前方,一击戳中了目标。
“听上去,你身上的谜团可一点都不比我的少。”
“哪里会有人拿这种事来标榜自己啊?”
“比如我啊。”
“我就是在指摘你好不好!”
“行了,行了,反正秘密这种东西就是拿来给别人知道的。你不也知道了我是什么东西吗?我可是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才完全明白与接受,也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来掩盖各种各样的痕迹,一直一直在隐藏这些秘密。但是呢,秘密这种东西,对于人来说应该是筹码才对,是标榜自身价值的存在——筹码本身是没有价值的,只有在被使用的那一瞬间,筹码才具备了价值。秘密不就是这样,在被人知道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换言之,秘密一旦起作用了,就会被人知道。”
她站在与我稍远一点的地方,仅仅一下一下抛接手里的乒乓球,侧面对着我。
“——很简单的道理,是不是?啊,好像还是跑题了……不好意思。”
一把拿住黄色小球的女孩,扭头对我露出一张轻巧的笑脸。
这丫头都在想什么呢……
——莫名其妙。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闲聊了,该快点将这件事结束。”
我撇开了视线,缓声提醒她。
但对方现在好像不愿意搭理我。
“其实挺厉害的,不是吗?即刻就能明白全局,即刻就能理解事态。“
“也不尽然吧……明白了就能避免犯错吗?理解了就能行动起来吗?相反,视野清晰了,抉择就更难了。我可不是那些能做到近乎‘完全理性’这种地步的天才。”
“那么,关于这件事,你想这么做?且不说将言小芝唤醒之后的事,光是现在,你要怎么做呢?怎么才能找到真正的她,找到之后又怎样解决一切?还有,你想要怎样的结果……”
“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还不知道……首先就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地方,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不知道她在针对什么。所以我想的是,至少先看到她能苏醒过来吧,总要基本有个正常人类的模样。之后再试试看,看她愿不愿意告诉我这些。”
“这种想法,一点都不简单呢。”
“我出生这么长时间了,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当然不会随随便便。”
——原来如此啊。
我稍微联想了一下之前从她身上看到的“故事”。
所以,现在我们在做的,只是为了“理解现状”而已。
我们都是头一次进入人类精神渲染过后的赛博空间,也都是头一次接触这样的事宜。
在不远处的前方,会发生我们不曾见识过的事。
这是必然。
出于尚不知晓的原由,我们共同的“朋友”——这个精神世界的主人陷入了深度沉睡里。为了使她回归到正常的现实的世界,我们才会花费这么些力气进入到这块赛博空间中,然后,解决她的困境,同样,消除我们的烦恼。
她一路走过来,一直都陷在名为“未知”的迷雾里,也就紧紧跟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可就算不知道,也还是跟着我不放,仅仅是为了“相信”而相信着我。
她相信着言小芝是自己迄今为止唯一的朋友。
这么说起来的话……
“看来我们还是一丘之貉啊。”
“啊哈?”
我们两个的目标,内容不一样却是同一种东西。
我没有给她解答。
“开始吧,现在就开始!照我刚才对你说的,大声呼喊她的名字。这里是她的世界,言小芝一定会听到的。她听到了,就一定会出现——如果,她真的是你的朋友的话。”
我将金属制作的棒球棍靠在了肩上。
紧接着,【神离】乐呵呵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