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想事先问一句,这样做到底会不会有用啊?”
【神离】也学着我的样子拿起了棒球棍,还顺手摘了一顶棒球帽过来,压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上。
乍眼一看,这幅造型还挺酷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我耸了耸肩。
“你要是坑我,等出去了,你就等着【神离】大人的十八层制裁吧!”
“行行行,等出去我随便你怎么犯傻。”
看她那个动作,应该是瞪了我一眼吧。
然后,【神离】像是拼尽了全力一样,一手拄着金属棍棒,大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言小芝。
言小芝言小芝言小芝言小芝言小芝言小芝——
出乎了寻常的认知,神奇的现象再度出现了。
无数个“言小芝”——不,这样说很严谨,应该是无数个形如“言小芝”这三个字的大号加粗的宋体文字符号从无数个空隙与门洞里如鼠疫时期的群鼠一样窜涌而出。
是的,出现的只是文字,凭空奔走的无数文字,不管从哪里钻出来都是同一组的文字。
如风,或如雨水一样,文字的浪潮将我们囫囵吞下。
“哇啊啊啊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神离】的声音一下子就混乱掉了。
“别忘了,我们到底还是在别人的梦境里啊。梦里面发生的事,根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当然了,只要是真实发生的现象,就一定有相关理论与学说可以解释。
不过我又不是相关的研究员或者博学学者,没有探究的权力,也没有解释的义务。
“那我换个问题——接下来又会发什么?”
“谁知道呢——”
可惜我们周边的这一切留给我们随意表达惊诧的时间并不多。
飞速流动并组合成了“漩涡”与“旋风”的文字潮咽下了我们两个最后那么一点视野。
就像我刚才经历的“坠落”一样——又是无尽的黑暗触感。
我的本意是想要【神离】刺激一下言小芝的精神世界,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注入与主体相关的明显信息,说不定能逼迫现在精神世界里占主导地位的言小芝精神体出现在我们面前,从而就能顺藤摸瓜去将那位已经不见踪影的主人给找回来。
这么做的话,引导出我刚才遇到的那个排斥机制的可能性反而大得多。
总得试试嘛……
不过,现在此情此景里,已经不用考虑这些了。
我稍微理解了一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梦境换场”吧。
梦境是碎片化的,不是持续长时间的可连续精神活动——这是如今相关业内的共识,就目前的情况结合来看,倒也符合这种说法。
换言之,我们的任何行动要想起到效果的话,就要抓紧时间,不然一旦整个精神世界启动了形如现在这样的“刷新”行为,我们就等于白干了一场。
这一次的“刷新”比我刚才那一次要迅速多了。
光线充盈——
我的衣服被换了……
我手心朝上动了动手指。
身体状况没有异常。
——棒球棍不见了,【神离】也不见了。
这一回的梦之碎片中,我出现在了一间教室里,正站在入口的地方,前面就是讲台。而且目光所及的所有物什都很眼熟。
这……这里应该是我曾经上过课的班级教室。
我与言小芝曾经一同就读的义务制学校里的那间班级教室。
这时候我终于发觉了,教室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人。
——惴惴。
我一边集中精神,一边往教室里处走。
——敏感。
或隐或现的各种回忆都慢慢涌上来了。
我第一时间下意识去寻找的座位,并不是当初我自己的那张。我也没有在找曹沫然的。
我停步站着不动了。
——感伤。
我找到了言小芝的专座,也找到了她。
我记忆里的黑长直少女,在记忆里的座位上,蜷缩着记忆里的睡姿。
她仅在少有的情况里将头发解开。
——惊醒。
我拿掌心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现在可不是想些奇奇怪怪东西的时候啊。
首先必须找到这一次的时限。
刚才是我指挥【神离】“主动”启动了刷新机制,所以没能整理相关的规律。
按照事务局那一套分析手册里讲的情况来看的话,每一次特定场景里必然有相应的提示。
就像仙度瑞拉的梦境里,必然有即将指向午夜十二点的时钟一样。
我抬眼看了一下窗外。
同样是记录在记忆里了的再熟悉不过的景色。不过,看天色应该是下午快到头了,已然濒临黄昏。
对了,当初学校有规定,穹顶系统的天色一旦完全暗下来,就不允许学生逗留在教室里。
没有给人拖延的余地了啊。
还真是尽给人添堵的设定。
我腹诽着鸡毛蒜皮的抱怨,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她前面的座位上侧身坐下。
乍一想,这幅光景,还真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还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
——不过既然是梦的话……
那我也跟着一起好了。
“想试着满足眼前这个女孩吗?”
我脑海里或真或假地响起了这样一道女声。
——身为女孩的言小芝正睡在我的左手这一侧。
或许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吧。
暂且回到那个时候。
尽管我非常注意自己的动作幅度了,但我还是“吵醒”了酣睡里的公主大人。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再自然不过了的态度与再自然不过了的语气——刚刚睡醒的公主睁开了双眼,侧脸贴在交叠的手臂上。
轻巧,冷淡,完完全全仅属于她的声音。
她只是在一次再正常不过了的放学后,睡了一个迟到的午觉,然后看到了再正常不过了的人。
“啊,是吗?怎样的梦?”
“你交女朋友了,对象是那个吵吵闹闹的数学女。”
“噗嗤——突然这么一下,是想笑死我吗?”
这倒不是假话,我是真被惊到与笑到了。
纯白色的天空里划过一只飞鸟。
“所以我才知道自己做了梦。可刚才醒过来的那一下里,又觉得这是可能发生的。”
“不可能的吧。”
“就是有这种可能哦,你可别小看女性的直觉。我既然能有这种预感,就说明是可以成立的事实。说不定哪天趁着你不注意,你就被她给吃掉了。”
“不会的。你太小看我的警惕心了。我可是被称作就算街道上突然冒出一只食人虎也能在那一瞬间躲开袭击的机警少年。”
“这根本就是让人完全听不懂是什么的警惕心啊。”
“简称是不知所谓吧。”
“哈,说得也是。”
“其实你不更应该吐槽一下都这年代了哪来的‘食人虎’这样的设定吗?”
“我早就习惯你的‘不知所谓’了。”
“原来是这样啊……”
再自然不过了的气氛,再自然不过了的说笑,再自然不过了的仅剩下两个人的教室。
但这一切也没那么自然。
我见到了她少有的笑脸。
言小芝将脑袋立了起来,正面对着我,莞尔而恬静。
我选择了忽略。
“手有睡麻吗?”
“根本没有任何非正常的感觉。”
“那叫毫无异常吧。”
“哼,又被你挑中刺了。”
“这可不能怪我……”
“我的头发,帮我梳一下吧,顺便扎起来。”
“行吧。”
我应声起了身,踱步到她身后的座位再坐下。
梳子与发箍都在座位的屉子里。
——还真是方便的梦境。
“遇到什么事了吗?”
“怎么了?”
“刚才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跟往常不一样。”
“错觉吧。我能有什么变化?”
“你的反应……要是平常的你,反应明明是更活泼一点的。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太安静了。”
“都说了是错觉。”
“我也觉得这种反常是不可能的。但还是想问问看。要是你真的遇到什么了——啊呀!”
我半使坏地扯动了一下她的发梢。
漂亮顺滑的长发,根本看不出这是被终日沉迷于电子手工与AI编绘的女孩保养出的。
“梳好了。”
“多谢你的手艺了,家里有年纪相仿的女性果然还是不一样些。”
“也不算相仿啦,我姐姐比我长三岁。”
“啊啊,我记得,我好像见过一次,啊,不是,不是好像,是真见过。那次我跟着爸爸妈妈去了一次孟教授的研究所,见到了她。不过没说上话——哈啊,突然觉得有点可惜,不,不是有点,是很可惜。”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倒不如说,别跟她说上话才好。”
“怎么了啊?你是怕你姐姐将你的黑历史抖露出来吗?”
“才不是那么一回事,傻瓜!”
“啊哈,你终于有点反应了——终于不是那种太安静的了。可为什么,一定要提到你那个姐姐你才会有点情绪呢?突然觉得有点难受,不,不是有点,只是轻微,大概就大拇指指甲盖那么一点吧。”
长发的公主回过了头,那份笑容还留在脸上。
“你说我今天有点不正常,我看你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可能吧……”还是当初十几岁女孩模样的言小芝,她垂落了眉眼,“我还是一下子就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所以不正常也情有可原。”
“说起来也确实,你竟然会梦到我交了女朋友,也太荒诞了。”
“其实不只是那样哦,其实更令我在意的是其他部分。”
“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主要梦到的——是你背叛了我这一件事。”
唐突间,明明食道里什么都没有,我还是噎住了。
教室里的时钟挂在黑板的正上方,它的分针走到了数字十二的地方。
——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