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还在失神状态里。
何等跳跃的展开，何等莫测的节奏。
言小芝的双手还紧捏在我的侧颈上。
在现实里不曾也不愿想象过的场景，没想到在梦境里能够这么真实地展现出来了。
我必然不是在回想品味刚才的种种触感。
好在正当我失神的这一会儿，对面这名青春女孩的理智曲线正逐步归于正常的水平。
她的侧脸离开了我的侧脸，也松开了我，回到之前恪守在自己座位里的站姿。
言小芝虽然低下了脸，刘海随着重力垂动摆直，但从她浑身的一颤一颤中还是不难看出，她现在不可能耐得住如同火烧的羞涩。
这种情景，怎么讲才好呢，大家都很难堪。
但是，既然只是梦境的话……
我缓缓往一侧摆动脑袋。
所谓梦境的话……
我想起来，我和李含姝两人还是原来正常的关系时，我那个义姐对我讲述过这种课程——“人之所以会做梦，人的梦境是什么”——这样那样的知识。
——梦境就是人的主体精神对自身愿望的集中表露。
有所求，但不得，才会有梦；有所思，但不及，才会成梦。
啊啊，我早该彻底反应过来的。
时机还不算太迟。
简单地说，我眼前这个“言小芝”正是“欲求不满”的她。
我不禁怀疑这有无可能也是李含姝在暗中设置的“剧本”。不过，若真是剧本，也很合适。
既然已在剧中，那么就出演到底吧。
我没给任何预兆地站起身，没想到能把她惊了一下。
但我已顾不上那么些细节，径直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拽动起来，一起走动。
“诶！等下，孟哲止！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一直走到被设计成上了锁的教室门前。
咔哒咔哒，就算我用力按动把手，还是没有打开门。
原来，是两把“钥匙”吗？
“这个门，竟然打不开？”
“是啊，打不开……对了，你刚才说，你认为自己现在正在梦里面吧？”
“是，是啊，难道不是吗——不对，那个，你先放开我，可以吗？”
我才注意到，刚才无意识间出手的自己，竟然是以掌心相对的握法拉住她的。
“不。呵，你在说什么傻话？都这样了，我可没有理由故作矜持。”
为了照应自己的话，我更用力了点，保持在不将她捏疼的范围里，并举在我们两个的视线之间。
这时候的我，应该是笑着的吧。
甚至带着点玩味和报复。
像那些个该死的社交分子们一样，积极发挥出自身精神荷尔蒙的作用。
“喂，喂——就算在梦里，你也要这么不讲道理吗？这好歹是我的梦啊，你给我放手——”
“别自己一个人一个劲在那里‘梦来梦去’了！好好确认清楚，这哪里是做梦那种便宜又随便的事。”
她微张着浅色的薄唇，目光里满是不知所措。
“再怎么想逃避现实都得有个限度的啊。退一万步来说，是梦如何，不是梦又怎样，反正你都对我做出这种事了，我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啊！你也别想靠装蠢来遮掩过去。”
“就是因为算不得数，我才……”
“论狡猾，你可太不够格了。你也不想想，之前每次玩战略对战游戏，你有赢过我吗？”
“那只是一时疏忽！而且每次都是你在使诈！”
“要是连那种程度的诡计都避不开，你这时候也别想在我面前耍赖过去了。”
“不，不对，这完全是两码事……别绕开话题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赶紧放开我！”
言小芝用力往自己这边扯了一下，但结果可想而知是失败的。
“我才不会放，你这不是想当然吗？你刚才都那么大胆了，这时候就怕羞起来了吗？”
“算——算我做错了，好吧！我刚才不该那么轻浮，也不该胡作非为……”
“你还是没有理解现状呀，言小芝小姐。人一旦做了事，就要承受相应的结果并承担相应的责任，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致歉就能结束的。”
“那你想怎么样！”
她已经开始气喘起来。
胸口不安地起伏着，也算是多亏了学校统一制服的精致与贴身，动作表现还是很明显。
更别提那混杂着羞耻感与怨气的脸色了。
“我只是想说，就算我们在不在什么梦里面，你已经做出无法挽回和自己必须承担责任的行为了，别想找借口随意了之。”
“呜呜呜呜呜呜……怎么会这样……”
“我刚才也算是被吓坏了，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当然，其实是，我没有料到你心里是那样想的——对不起。”
“什么跟什么啊……”
言小芝已经撇开了视线。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注意到的时候，就完全是这样了，可能是昨天，也可能是好一阵子之前了。”
“是吗？这样啊……”
我们一同放下了手，但还是保持在连接的状态，都没有松开。
“然后呢？你还想说些什么？”
“与其说是我想说什么，不如说说看你在期待什么。”
“为什么话题又踢到我这边了啊？”
“如果我们一起承认这是梦的话，说到底，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梦，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以你为主轴，都是为了你的愿景。”
“你这人，就是太狡猾了，做事狡猾，说话也狡猾。”
然后，言小芝噗嗤地笑出了声，笑声还在继续，她非常愉快又刻意矜持地欢笑起来。
“但就是这样的你——这样的你才是孟哲止，你就是这个样子。我真是十足的蠢货呀。太笨了我，就像个完全不懂事的傻子一样。我就是彻彻底底的大傻瓜。”
她在吐露着心声，毫无实际目的地，单纯只是为了述说而述说。
“要是我不是那样的我该多好，要是我能像你们一样该多好。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借着做梦的时候，只敢在梦里面做出这样的事。还有，我还真是不行，我也只是比别人多努力了一点而已，我明明都被你带坏了，还是不懂得自己纠正过来……”
言小芝反过来对我用力了。
我们各自的右手牵住对方的右手。
“我刚才……”她轻言细语着，移上来的目光反倒渐渐坚定起来，“稍微想起来一点了。我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间教室里，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谢谢你，孟哲止，谢谢你来见我。”
我仍然保持着沉默，既不松开她的手，也没有回避她的视线。
这下形势就彻底明朗了。
尽管我们此时此刻都是当初还在学校时候的模样，但认知已经将之后发生的记忆渐渐纳入进来了。换句话来说，我们这场对话发生的时间点正在往后偏移，甚至移到了那短短的一个月结束之后的时刻。
言小芝也还在笑着。
“原来，我们已经闹崩了啊。原来我们已经分开了。我之前那么不敢想象的事，我竟然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我们，早就不是对方的‘朋友’了。你回到了你的日常里，我也还是原来那个我了。”
在我的视野里，天色又暗了一分。
那么，就该后半段的正式开场了。
在她话音收尾的那一时候，我接了上去。
“我以前，还挺看不顺眼你来着。毕竟你身具那种高度的才能，是我们这些同龄同辈人远无法企及的，而且还是理所当然的标杆，我就常被用你的模板来被贬低。被说得多了，也就好厌烦你，甚至当初你爸妈拜托我时，我一开始的念头就是狠狠拒绝。”
“但你还是答应了。”
“是的，我答应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说不定……”顿时，我改了口，“也无关紧要吧。总之我是答应了，也着手去做了。你知道我为了接近你花费了多少力气吗？根本就是脱了一层皮。”
“这个我完全见识到了。没想到老是吊儿郎当的你，平时靠小聪明赚赚眼球就算了，竟然真能一下子就将自己的各项成绩拔升到名列前茅的地步。也真是佩服你呢，为了那种没有实际收益的嘱托，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又不算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毕竟学生嘛，能标榜自己的也就只有学习成绩了。如果没有像样点的成果，也没法让你正眼瞧上我。”
“可说到底，我能接纳你，并不是由于你那番学习方面的成就。”
“也没所谓了。反正，我费了那么多精力和体力，至少完成了初期的目标，算是得愿以偿。所以说这么多呢，言小芝，我这么做的原因，当然不仅仅在于向你的爸妈许下了承诺。”
“说的也是呢——”
“也不是出于其他的理由。”
言小芝主动松开了我。
这一次，我没有握上去。
她后退了一两步。
我站在原地。
“是吗……原来如此。”
“辜负你的期望了，对不起。”
啪嗒一声，是锁开了的声音。
“如果这是梦的话，这就是我对你的真实判断……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就是事实……无论哪边，我都输了啊。”
门开了，像是被风吹动了，自己敞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