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归根结底，应该就只是这么一回事了。
也不用再探讨什么，也无需再延伸什么。
整间教室再度沉静下来了。
依旧是学生模样的言小芝呆呆站在讲台上，单手扯住自己的衣襟，略微有点气喘，就连视线都在飘忽不定。
看她这幅样子……她是有多久没这样大吵大闹过了呢？
而且，既然都吵过闹过了，怎么还焦虑不安起来了……
还真不像是她的风格。
我忍不住笑起来了。
纠正措辞，是捧腹大笑。
“别笑！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别笑了——姓孟的，你这个人！”
突然“乙己”化了的言小芝这次倒是没有再丢东西过来。
看来是情急之下都忘了这个。
“其实你当初也能像这样闹出点声响，境遇肯定不一样。”
“不，我才不要，丢死人了……太丢人了，要不是你逼得我这样……我才不要！”
“现在心情总舒畅多了，不是吗？”
“才没有！你个臭混蛋！”
“行吧，行吧——既然如此，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的话……喂，虽然你还是没有堂堂正正地讲出来，但我还是可以认为你已经说出自己的愿望了吧？”
“你……真的是，你真的是太恶劣了！这是能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的问题吗……”
话到半截，她的声音就小了下去，要不是在场的只有我们两个，恐怕后续的蚊子嗡鸣也没人能听清楚了。
“毕竟我就是这么个笨蛋啊，一点同理心都没有的臭男人，你要是不好好说出来的话，我就是听不懂。”
“哼……是啦，就是这样！就当作是我自己在梦里许了愿好了！然后呢？这之后你想怎样？我都坦白出来了，你也该有点表示什么的吧？”
“这个嘛……”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朝着桌子伏下了脸。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孟哲止你这人就算品性再恶劣也不要过分到这种地步吧？我真的——会生气的啊。”
危险的气息已然化成实际的形体了。
“不要这么快就放弃了啊，我的意思是你至少多相信我一下啊——我也不是那种热血上脑胡作非为之后擦擦嘴巴不管不顾的无脑儿童。”
“倒是你需要多考虑一下自己在我这里为什么信用评价这么低才对。”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承认我刚才在做之前确实没想好后续怎么收场，但是，等等——你先别激动，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啊。我之所以这么做，还讲了那么些本来准备一辈子都不讲出来的台词，肯定是因为还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那……现在你想怎么收场呢？不会是光听我说一声‘啊，那么我们重新交一次朋友吧’就结束了这种傻白甜的结尾手段吧？你是不是脑子被拿去当赛博人芯片制作的能源材料用了？”
"别激动，我很怕你激动，言小芝小姐。"我甚至双手合了十高举出来，“在此之前，有一点我不得不稍微指正一下，拿生物体去做能源材料是违法的。”
“就你还敢自称生物体了？”
“是，您教训得对，非常抱歉。”
我只能继续低头。
“好了，说回正事吧。”
“是啊，不得不该快点了……”
在我们胡闹了这一阵之后，言小芝头顶上的那面钟表已经将分针指向了数字“30”。
说起来，我一直都觉得有点奇怪来着。一般来说，指针风格的钟表制式里，表盘都是数字“1”到“12”，而我们这所义务制学校里的全都是一般风格的五倍。
难不成是学校负责人的个人品味问题？
我晃了下脑袋，撇走了杂念。
再拖延下去，就真的不妙了。
“你当时，在学校里时，之所以会那样……啊，也不对，我们现在不该说原因了，要讲的是方法，是最后的解题了。嗯……我们，对——你别露出那样子，疑惑得也太明显了，我就是在说‘我们’，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我们一起，一同需要寻找并找到的方法。”
我双手按着桌面站起身子，趁着言小芝没有开腔的空当继续说下去。
“我们，我们两个在那个时候都没有找到自己在哪里、要去哪。这不是什么高深的哲学问题里的那三个‘w’，不过是很简单又很随便的年轻人们的烦恼罢了。”
我迈动步子，一步一步往言小芝那边走去。
“我之所以会找上你，甚至是在拒绝了你爸爸妈妈的请求之后，还要绕上一个大圈子来接近你——还有，你之所以会排斥、会害怕、会悲哀……这些总合起来的话，那时候，可能我只是无心之举，但实际上，正是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才会在那一个月里渐渐熟悉彼此，渐渐愉悦彼此，渐渐牢记彼此。”
“你不知道你是谁，你觉得你的一切都是你父母提前构建好在给你的，你只是他们精心打扮出的玩偶——而我这边，当然就不用详细说明了，我从来都是名不属实的鲜活例子，空有具备那种卓越成就的长辈，空有继承这个姓名的血脉。”
“可能我就是那个时候暗中醒悟了——原来，你跟我很像啊，我与你是一个样子的。我看着你站在那楼顶的边缘上，感觉自己不难想象你在想些什么。”
“有个人曾经老是对我讲，这个被人类的思想、情绪、意念充盈了的世界很无聊。是啊，人就是无聊的，人为了避免无聊而成为‘人群’，但往往人群之中只会萌生更严重的‘无聊’。你看，这不就没完没了，不是吗？甚至我说的这些话，也只是‘无聊’的一部分。所以，其实没那么复杂，也没那么简单。”
“你一直以这个名字活下来了，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是这个‘言小芝’？被人打扮了又怎么样，被人安排了又怎样，别人指摘了又怎么样，如果你连自己的真实都无法肯定了，那么这个世界也一定不是真实的了。”
“这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之后，我一直想告诉你的。啊啊，是怪不好意思的。可惜，在我的这些想法源源不断地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时，我不被允许去找你了，也没办法来找到你了。因为你早就与我分开了。”
“这算是我的道歉吧，说‘赎罪’什么的也太丢人了，确实很丢人，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和在说的话，从头到尾都很丢人。但是——那又如何呢？”
“我终于再次见到你了，光是这样，虽然我表面上没什么，但我已经很开心了——开心得快要飞向月球了。”
我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
还真感谢她能安安静静地听我说到这里。
真的很感谢……
在梦境之外的时候，其实我们很少能这样面对面气氛安然地站在一起。
对，气氛很重要的。
——不管做任何事。
“所以，我一定会将你带出去……我这一次，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哪怕……”
正如事务局那本只在内部刊发又快速被集中销毁了的手册所讲，梦境是人类愿望的集中体现……
——只要没有得到满足的愿望，才会滋生出梦境。
——梦的本源，就是求而不得。
她所求的，她所不得的……
如果事先不将她的心声牵引出来，再怎么按照正确的操作手法来，那也没有击中实处，只是徒劳。
何况这有可能只是第一阶段，我也没机会试错一回。
那么，现在的话……
我——
大概言小芝自己也没料到吧。
我抬手轻轻捏住了她的纤小的下巴。
重复了一次她之前趁我不备对我做过的那份“恶作剧”。
捕捉吐息，轻触温热，轻轻点过。
“哪怕我没有对你抱有恋爱的心情。但我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这个人，我喜欢言小芝。”
她很明白我与谁都恋爱不来
她也很明白我是不会用那种眼光看待她。
所以，之前的青春悸动只是幌子，她真正的想法只是害怕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她想要的不是“恋人”，只是“朋友”。
“你这个大蠢货……你根本就没必要……我也根本……”
“当有必要啊。你看，童话里的王子，他们用的魔法不就是这个？”
“笨蛋，我当然说的不是这个，你又在装傻了，你这个大蠢货……”
“而且你也挺乐意的，何况还是你先出的手，不管怎么算，我们都不亏不赚。这下……你总可以满意了吧？”
言小芝抬眼望着我，虽然只是这么一点距离，但还是在望着。
“你就这么继续装傻下去好了，到死也只是一个大傻瓜！”
她笑了。
不是破涕为笑。
而是面染羞喜。
犹如终于解脱。
她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了吗？
我看着她的笑脸。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一样在笑着。
但真的很开心，像是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只有我一个人理解其价值所在的大事。
然后迎来视野的破碎与崩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