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芝将自己的脸低下去了。
这无疑是意料之中的意外情况——
我所在的视角并不能看见她现在的神色。
“你竟然选择躲起来，那就继续躲着啊！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出来干涉我？老老实实躲在角落里继续当胆小鬼不好吗……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言小芝如此歇斯底里。
就连之前那个学生时代的梦境里的她，情绪最激动时，也没有这么剧烈。
盔甲，仅仅立在出现的地方，一点声响都没有，理所当然地不会有任何回应。
我也安静地待在一边，旁观之后的进展。
当她抬起脸时，这幅迷之甲胄也动了起来。
直刺——
顺着甲胄的动作而出现的长刀被它握住了刀柄，然后一同犹如削除了空间一般，直接跨步进到言小芝的跟前。
喝——
长刀的尖端直指她的咽喉。
这显然是警告。
——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我似乎从它的动作里读到了类似的内容。
但被警示了的言小芝似乎并不接受，她一步都没有退缩，仅仅垂眸瞥了一眼弥漫着危险气息的刀尖。
她抬起了手，直直点向头盔的额心处，不带一丝犹豫，甚至一副用尽浑身所有力气的样子，将心中所有的愤懑都集中在这一下里。
之后的结果显而易见，唐突现身的甲胄被唐突地分解成了无数的碎片，然后消散。
也难怪，这里是“言小芝”的梦境，她就是唯一的存在意义与价值所在。只要还在这个梦境中，一旦涉及到了根本立场，就连言小芝本身精神世界里的本能机制也无法阻挡来自她的指令。
那么这具“甲胄”为什么还要再度冒出来阻碍她的动作？岂不是一直在做无用功？毕竟“言小芝”是如此坚决，甚至坚决到了绝望。
“所以说啊，这种事，就是很奇怪，是不是？”
“驱散”了形如甲胄的恶灵之后，成年模样的言小芝终于看向了我这里。
“人的心思，人的感情，人的想法，如此飘忽不定，随随便便就能调转方向，一点意思都没有……让你见笑了啊，孟哲止。”
“但那东西会出现，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不是吗？你所坚持的，你所依赖的……你只是她本人在某个时候无意间产生的错觉而已。”
“是吗？或许真是那样……但又能怎样呢？我已经出来了啊。甚至，这个梦也完成了。”
“梦境这回事……”
“我已经成为结果了，她后来改变主意了又能怎样？我已经是事实了，是她真正的想法，她真正的意愿，就算她后来再怎么想否定，也抹除不了这个存在了。这种简单的道理，你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这根本就不是道理。你只是在知道这所有的‘故事’之后选择了逃避。逃避很有用，但是不现实啊。”
“我没有。”
“你我都早就知道这只是梦而已，就连现在这个已经是完全版‘亚里士多德’的你，也会这样选择吗？”
这时候，我们两个之间的对话反而轻描淡写了起来，气氛轻松得犹如梦境中的梦境一样。
“言小芝……或者，我直接叫你【亚里士多德】吧。虽然我身上这部分能力只是残缺物，但好歹还是来源于正品，该‘阅读’到的东西，还是不会遗漏掉的，也不会被误导。”
“够了，到此为止……”
“【亚里士多德】，你就与言小芝一样，你们都是在知道了重大事项的时候，容易迷失掉自己的位置。就算知道了实情，就算了解了细节，依然会一筹莫展，依旧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知道的这一切。”
抓住机会的我，毫无顾忌地忽视掉了她小声的抗议。
“当言小芝知道自己是精英学者的女儿时，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为他们的女儿而存在；当你知道自己是梦境的核心体时，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为言小芝的愿望而存在。这些明明都只是无所谓的烦恼，但在你们的眼里，反而是最有所谓的困惑。”
——就像那个时候，我面对爷爷的诘问与李含姝的自白时一样。
“所谓的意义这种东西，真的有必要紧紧揪住不放吗？我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都在走自己应该走的道路，那么只管走下去不就可以了吗？”
这已经不是由“阅读”得到的话术部分了。
这是迄今为止，我总算得到的“解法”。
“如果没必要的话……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言一阵后，她开口了，然而……
“为了道歉？为了正义？为了自我满足？我们总是要寻找某些名为意义的东西来填充我们的理由啊……当然是有必要的，不可能没有必要，也只有孟哲止你这混蛋才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胡搅蛮缠的蠢话！”
接下来，就是实际的动作。
——又是钢筋。
好在一直旁听的【神离】及时做出反应，帮我解除了这突然的攻击。
我不免对【神离】竖了一下拇指，她得意地对我回应了一下。
然后，就是想办法让陷入这个状态的【亚里士多德】清醒过来。
参考到刚才“甲胄”出现的场合的话……
我不确定这个办法还有没有效果。
“【神离】，你现在还能调用事务局提供的操作面板吗？”
“我现在很忙啊！”
“尽量试一下！”
我这时已经与【神离】背靠背暂时躲在了她身后。
我们对面的【亚里士多德】已经是癫狂状态了，正朝着这边将各种各样的东西统统砸过来。
——就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
“可恶啊——我根本就不擅长双线操作好不好！脑袋都要炸了！”
“拜托了啊，这关系到我们的生死问题——出去后，我会报答你的！”
“哼，我就相信你好了！还要跟你说话的话那就是三线操作了，现在给我安静一会儿！”
多亏我及时意识到，身为夜阳的一员，【神离】的骇客技术与能力本就无需考证，甚至还能做到更多，所以在这个特殊的空间里，她的可能性应当是毋庸置疑的。
在赛博空间里体验的时间越长，她的潜力就能激发得越多。
——万幸啊，贼老天。
我是笑了吗？
或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