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出去再细谈”，但我俩离开大厦后，谁也没有先发起话题，反倒是一同保持着莫名其妙的缄默，漫无目的地在与那座大厦内同样冷寂的街道上走下去。
从刚才的绷紧中彻底解脱出来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寻思这样那样的事了。
——漫无目的。
才找好的目标如同开玩笑一般一下子就成了空洞，我还能怎么办才好呢？
就连我脑海内的“亚里士多德”都突然间学会了识趣，没有再唐突冒出来给我添乱。
我得以放空了大脑仅仅跟着【亚里士多德】的步子。
确实是漫无目的，但又不是毫无指定的方向。
至少从她的表情与动作幅度来看，这场散心一样的闲逛是有所意图的。
我总算打起了一点精神。
——咳咳。
【亚里士多德】侧耳靠过来，但没有改变目光所及。
“斗胆敢问言小姐，我们这是要往哪边去？”
“你这时候才想起来要问我吗？太晚了咯，阿哲。”
【亚里士多德】故意学了下李含姝的口吻来使坏。
我无视了她的玩闹心思。
“可你刚才不是说了‘红脸’与‘白脸’之类的事……怎么又一路带我往什么地方去了？”
“你说话难道不看场合，嗯？”
还真是够巧妙的双关，我映像里的“言小芝”怎么就没有这种文字幽默感？
“但我现在没心情陪你胡闹。这件事再拖沓下去，只会越来越糟。谁知道李含姝又会做出什么——”
“我觉得啊！”
【亚里士多德】故意抬高了音量成功阻断了我。
她顺势停下来，我还差点没刹住车。
我反身看她时，【亚里士多德】正双手靠背，稍稍俯身，不过正脸始终是昂扬的。
“你要是还在在意李含姝刚才为什么不让你知道有关‘言小芝’被隐藏起来的真相，你就直接问出来好了，少拿这一副拐弯抹角的虚伪样子来恶心我。”
虽然话语的内容是这样的情形，但此时此刻，正如她爽快表现出的，浮动在她脸上的愉快倒也不是什么伪装出来的东西——就算没有满怀大笑，眉梢也好，唇角也好，微微耸动的鼻尖也好，无一不在显露她的心情。
我都忘了要怎么言语才好。
说实话，我不太明白她这时候怎么会有如此快活的心态——从之前在大厦里重新见面起就开始了，她与我一样都处在反复与落差如此之大的波折中，也本该与我一样陷入思绪的泥沼里。
——毕竟，知道不等于理解，现象无法解释道理。
而且，要是换做真正的言小芝在那里，又会作何反应呢？
至少远不会像眼前这名女子一样傻乎乎地不知道在为了什么而高兴着。
“还有——你要是再把我想成是她，我绝对会将你的狗头打爆再从市里最高的大厦顶上暴扣下来。”
好吧，这下是真生气了。
真就是如恐怖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的情绪波动。
我下意识挠了挠鬓角。
“我是很想问那个问题，我也知道你肯定清楚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我不知怎么又像是在害怕问清楚一样，仿佛知道了这里面的细节，我就会遭遇什么严重不幸……这样那样的预感。”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连你那个残缺版本的‘亚里士多德’都没法用了？”
“不清楚啊。”
“呵，又来了，毫无必要又恰能命中要害的直觉，还是说……你不愧是姓孟的人呢？”
“这时候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哦——我以一本正经的表情如实说道。”
——老土。
“既然学不来，就不要乱用这么老的桥段了。”
“要你管啊，傻瓜！”
“说回正题吧，”我只好拿出无奈的语气勉强阻止她继续犯傻下去，“其实，这一下我们之间能谈的东西又多了啊——你到底要带我去哪？以及，这个梦境的容量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确实是这样那样的事都堆积起来了。”
【亚里士多德】一手扶肘，一手按住下巴，摆出来寻常女孩都会有的烦恼模样。
她像是简单寻思了一下，然后开口轻言。
“事情会发展到现在，我也算是有很大责任，要是我干脆点的话，即便李含姝早就染指，也不会严重到现在这一地步。她那个人，我根本就没法看清楚，也没法对她那一部分使用‘亚里士多德’，太烦了，太令人心烦了。”
她像是在享受废话的滋味一样，反复咀嚼着。
这一会儿，我的精神状态也好上很多了。
可能在与她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遗忘了在面对李含姝时累积下来的负重感。
我站在自己这边旁观着一身白大褂的年轻女子像是找到了心仪的玩具一样正在进行自娱自乐。
“喂，你知道吗——”
她的闹骚就踩准了这一节点，趁机全盘宣泄了出来。
要不是经历过实验室里的那一场对话，并且早从“亚里士多德”中读到了她的这一面，我恐怕会吃惊甚至掉头就走吧。
她从自己形成开始，从自己获得自主的意识开始，事无巨细，逐一拆解，逐一用批判的大棒狠狠砸个粉碎，直到独自找到那家安保公司来都还一副没有尽兴的傻样子。
我的“工作”被她不由分说地安排成了忠诚地担当“过家家”中的一员。
突然间，我竟然对这一份寻常可见的无聊时间心生了少许好感与惬意。
说起来，现实里的言小芝可从来都没有过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一名久经风闻战场的八卦战士。
“怎么了？你笑干什么？听别人抱怨很有意思吗？”
——原来是在笑着吗？
“不好意思啊，我没这个自觉。”
“啊，说来也是，那还真是够辛苦你了。”
“你呢，你忽然间又为什么这么活跃起来了？甚至……心情甚好。”
“啊……我不是才说过吗？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以后，我好好想了想，关于我经历的各种各样的事，包括我知道的各种各样的人。算是得到一个结论了吧。”
“什么结论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出现得很自然的问题。
“说到底，我一直都在按照别人的操作在走，就算我一味主张自己的独立性，可还是被牵着线。我按照言小芝的愿望出现，我按照言小芝的认知造梦，然后按照李含姝的剧本扮演角色，又落入李含姝的设计成为你们的笑柄……甚至我也是为了规避你们带来的影响而被你们影响着。太坏了，不是吗？啊，我指的是这一切——我，你，姓李的，那个小妹妹，还有梦境，还有‘亚里士多德’，还有言小芝。”
她忽地打开了双臂张开双手。
“都太坏了。”
然后重重摆下落回自然停放时候的位置。
“你也有这样的感觉，不可能没有，不是吗？孟哲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