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不明。
话毕，她闭紧了双眼，微微翘首，鼓起胸膛，犹如在细嗅花香。
再睁眼来看我时，还是那一副神采，还是那一脸喜意，但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一样，轰轰作响，仔细一听浑似“大战争”之前的老旧年代里各式发动机会发出的噪声。
那从远及近的，由机械的运转带来的轰隆噪声。
——当然，只是错觉罢了。
很明显，我与【亚里士多德】都没有实际听到这样的声响。
因为我们都没有为之做出反应。
整个用来发表成果的会堂里，只有顶上一排一排细小的光源在撒播光亮。就光影营造出的气氛这一层来说，与之前的公司大厦并没有多大差别，甚至连我和【亚里士多德】正身处的“舞台”上都隐隐有冷气在流动。
“傻瓜，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随着【亚里士多德】的开口，隐隐约约的冷气终于完全不在了。
“不过......不明白也好。”
她像是在梦呓，但整个人神智非常清醒，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而且这一瞬的恍惚根本就像是随手而就的演技，完全不能当真。
“不明白的你，才是身为‘孟哲止’的那个你。你就这么一直‘不明白’下去吧，保持着这个傻样子就挺好的，不需要有什么改变，也不需要有什么纠正，不然，就没意思了。”
【亚里士多德】的双手背在了身后，摆出骄傲的人上人姿态，不过没有半点恶意。
她只是在说着“理所应当”的话。
她只是在表达有关她所知道的一切的归纳。
她只是在按照她的方式与我说话。
然而......我确实不明白。
“你突然说这些东西，到底什么意思？”
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虽然早在李含姝出现时，事态的发展就已经超出了我能掌握的区间，何况我才被戳穿过一次“自以为是”，但我依然不能全盘接受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局面。
她在我面前自说自话着，在我面前流露意义不明的姿态——
不满。
这种懵懂难明的体感......我自那件事结束之后，就再也不想经历了。
并且，由之获得“亚里士多德”之后，哪怕只是残缺版，我也确实没在体验过当时的无力感。
这两年里，无论是人还是事，我只要接触到了，就可以预知、可以分析、可以把握。
即便在今天投身到言小芝的梦境中，即便在今天第一次参与到赛博空间里，我都是在清楚“前提”与“条件”的状态之下对待与处理每一件事。
换言之，我都是在完成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之后才采取的行动。
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去做，并且采取与之相应的“正确”做法。
因为早就知道了，所以一切都发生在“合理”范围中，于是，不会惊讶，不会惊喜，不会惊慌。
我所遇到的一切——既合乎道理，也合乎理性。
在“亚里士多德”的背景之下，我当然会被这种认知裹挟着。
所以......
“所以你就是这样啊。”
【亚里士多德】从始至终都没有不在对我读心。
“所以你就会被李含姝那样责难啊。你太想维持‘知道’这件事了。哈，这么说还挺搞笑的，你一直都在抗拒那个‘亚里士多德’，但又离不开由它带来的‘安心感’，所以你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抗拒然后妥协，妥协然后抗拒，好像你还挺享受这种循环过程......”
这时候，她脸上的笑意也终于完全褪去了。
她回到了最初那个“言小芝”专有的风格。
灯光，打了下来。
“甚至，你连刚才那番‘不要去思考，不要去思索’的想法都是在全盘考虑过后才得到的。孟哲止，你不觉得自己很难看吗？”
被光柱笼罩的她，成为了台上独一无二的“主角”，实在耀眼夺目，甚至令我双眼产生了痛感，但我没法移开视线。
每个人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所在的，并不存在无目的，也不存在无意义，那么一切就都是有迹可循。
所以我才会追寻“知道”，那样才会正确，我才能获取我所期求的意义。
“你要批评的就只有这个吗？”
“是啊。”
对于我这番响应，【亚里士多德】一副坦然理解的神色。
确实，眼下此处的两人，只有她才是“全部都知道”的那个人。
“你既然都知道了我只会是这个态度，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讲一遍？”
“就像你说的，知道不等于理解，我从头到尾，大概只是出于好奇心而已吧？”
“好奇心吗......”
“这还要我来多费口舌吗？你不是很清楚的吗？‘亚里士多德’这东西，只能知道现象，其实我们能知道的东西也只有现象，其中的道理、目的、逻辑，都是之外的事了。”
对此我不得不予以赞同。
也正是由于这一局限，我才会将“亚里士多德”在我体内的反应过称之为“阅读”。
我仅仅是读到了而已，作为一介旁观者，即便读到的是与我自身有关的事，我也只是一名旁观者。
“那我们就简单一点吧。闲聊了这么多，也花费了这么多时间，你还将我移到这种地方，在我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李含姝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而这个梦境之外，言小芝本人也处在昏迷之中。这已经太过偏题了，我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
“哼，解决问题......那么你想怎么解决才好呢？我确实是这个梦境的主体中枢，但也不是了。你之前碰见的那个‘言小芝’是正向的梦，它的作用即是实现愿景，充分满足她的念想，是往内保护她的愿望；而我这里，就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了，我的作用是提供理由方便她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往外坚持她的愿望——你不会真就按照我看到的样子去做吧？还是说，你能做到一些不一样的事呢？”
“迄今为止，我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超过那个框架吧？”
所谓“框架”即是【亚里士多德】自然而然就已知晓的预定事实。
“是啊，很可惜，你没能成为真正的王子，或者说——英雄。故事里真正的主角总是可以超脱剧情的发展脉络，主角的决定才是故事剧情的真实所在，剧本对于主角而言只是一个假设罢了。很可惜，你没能做到咯。”
我看着身在光芒之中的她。
“确实挺可惜的，我只是一名只会按照剧本设计好的路线来走的普通角色，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尽管如此......”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有想起。
无疑，此般光景里的她，就外观而言，正因璀璨而美丽着。
如此美丽之物……
“尽管如此。”
【亚里士多德】轻声重复了一遍。
然后，光柱转移到了我这边。
她“躲”进了暗影里。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就算你早就知道了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从而会拒绝我，会躲避我，会否定我，我依然会坚持这条路径。毕竟我能知道的也只有这一条路了，能相信的也只有这一条了，我没有放弃的理由。”
身在光源中的我并不能看见【亚里士多德】的神色。
“那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意思？”
我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放弃吧，放弃掉你想做的那些事，不要去想你知道的那些事。什么都别管了，什么都维持原样，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言小芝充其量只是你认识的熟人而已，你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实际的关联，你也只是被自己不必要的想法给绑架了。到此为止吧，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也不用去做，这样就可以了，对谁都好。”
【亚里士德多】的声音在这时候忽地格外平淡起来了，平淡得像是我曾经熟识那个人。
明明她们就不是同一种存在。
我摇了摇头。
“我再怎么废物，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当了逃兵啊。”
“你连自己真正要做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在这信誓旦旦吗？”
“你是在装糊涂么？你不是说很清楚我的吗？我这个人的类型……我这种人，就是知道了才会去做的类型啊。”
我拿手抚住了自己的脸，然后慢慢深吸了一口气。
这下，终于下定决心了吧？完全地，确定好自己的决定了吧？
——如何破解当前这个由李含姝一手造成的局面。
“你还是不想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么？”
“算了吧，现在的你，一定不会想听的。”
“这样啊。”
“是啊。”
一直在场的灯光随着我的动作发生了新的移动。
“你果然还是采取了这个最直截了当的做法。”
骑在她身上的我掐住了【亚里士多德】纤细且脆弱的咽喉。
那属于年轻女子的细腻而优美的脖颈。
而倒在地上的她堂堂正正地直视着我，以与刚才一致的冷静口吻向我吐露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