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肯定不会傻到去问【亚里士多德】为什么会冷静到这种地步之类的蠢话。
她当然知道这一幕会发生,也知道会以这种形式发生。
并且,如她所言——
我正在做的,或者,正要做的,确实是目前最“正确”的选择。
就好比曾经的征服王,那名亚里士多德的学生中最著名也是最卓越的人物,在面对无法解开的戈迪乌斯绳结时,所采用的最“合理”以及最有效的办法。
言小芝之所以会做梦,是因为她具备这个“念头”,若采取最直接的办法,那么只要将“念头”掐灭了,梦境自然就会全盘化作虚无。
——多么简单。
“我……”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含糊地低吟着。
我按照自己知晓的“解法”做出了相应的举动,可还是停在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这一步。
我不得不凝视着她。
同时,不可避免地再一次直面“言小芝的确是一名美人”的事实。
顶着她的容貌的【亚里士多德】也仅仅一脸平静地注视着我,没有半点声响,双手摊开,同样没有半点要抵抗的意思。
她明明比我更早一步知道了接下来的情形,却仍像个懵懂无知的一般人一样,期待并安静地等待着后续的发展。
之前我没办法这么做是由于赛博空间本身的限制——我们都是一串数据流,必须服从权限规则的控制,虽然有事务局的设备从旁给我提供保护使我避免被更高权限者剔除出去,但也别想对梦境里的“言小芝”予以实际性的影响。
面对学生版本的“言小芝”,我根据梦境本身的定义“解除”了她。
面对盔甲版本的“言小芝”,我利用局部规则的设定“战胜”了她。
我根据“亚里士多德”告诉我的解法逐一获取了正确的结果。
而眼前这个,无疑在各个方面都是“无懈可击”的存在......直到李含姝乱入为止。
李含姝的出现,尽管没有大规模实际地表现出来,其实已经彻底破坏了梦境里原本的规则结构——也就是说,谁做梦谁来制定规则,但我们现在正身处的这个梦境已经不属于言小芝本人,于是【亚里士多德】手中剩下的权限相比之前也就微乎其微了。
现在这个场面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即便她还可以改变梦境的物质布局,不过远不如之前那样强势,甚至就存在而言与我的层次极其接近,不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被我一击放倒了——但她终究是这个梦境的核心组成部分,就算她失去了主要中枢的权限,她依然是整个梦境的基石所在。
这就意味着......只要她“消失”了,那么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不再做梦的言小芝,她的精神主体在赛博空间的混乱数据流中必然行迹毕露。等到那时候,再使用事务局的技术就能顺利将其带回肉身中。
这无疑是当下最正确的做法。
——最正确的。
只要我稍稍用力,就能证明自己的“正确”;只要我稍稍用力,就能结束这纷乱的梦境;只要我稍稍用力,就能摆脱那个疯女人对我设下的一切障碍;只要......
“那么,下不了手吗?”
【亚里士多德】仰躺在铺上柔软地毯的钢板上注视着我。
“很简单对吧?我现在就是任你宰割的羔羊,在武力方面也没办法反抗你,你完全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了。”
然而我只是按住了她的脖颈。
“我也不是活生生的人类,只是一串数据,甚至连数据也算不上,只是一个甚至连她本人都不能坦荡承认的‘愿望’,对你而言,连道德方面的阻碍都不存在。”
梦境甚至将她皮肤下的脉动也模拟了出来,我触碰着她的温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知道的啊,我要做什么,要怎样处理你,别再说傻话了......”
“你才是!别再逗人笑了——既然选了这个,那就动手啊!就像你平日里处理废弃的应用程序时那样,只是输入删除指令罢了,轻轻松松地破坏掉我的数据组成结构。”
她仿佛真如话语里的那样在笑着。
那一瞬间,我错误地认为自己被她的双眼吸入了进去,那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
很空洞。
也很干净。
全场唯一的强光落在我的背上,也照亮了她的面孔。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涌上来了。
——画面。
沉静了好一会儿的“亚里士多德”竟然挑中这个时候一举填充了我的视野。
我怔住了,甚至遗忘了自己的立场。
所有已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都定格在了这里。
此刻,在我眼里浮动的不止是【亚里士多德】与“言小芝”共有的面孔,还有各种音波,各种文字,各种情绪......
我的双手,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原本的力道。
“哈啊,果然......还是这样。你果然没有成为‘王子’。”
虽然是泄气的沮丧声音,但显而易见,【亚里士多德】没有失落,反而满面的笑意。在她的脸上,显露出了完全不会是言小芝会有的温柔笑容。
“你根本就不知道,最令我羡慕的地方就是这个,就算到了现在,你所选的依然是她。”
在我喉舌被堵住的时候,【亚里士多德】抬起了右手,抚上了我的脸颊。
微凉,炽热。
种种触感,分明在对我表达嘲弄。
“很可笑不是吗?不管是你,还是我。要是你真能下手,那么一切就都能圆满了,可是你不能。即便你为了她而选择‘删除’我,也会由于她而不能对我动手。而我,明明知道你只会站在她那一边,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但还是选了来找你。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彼此妥协的机会。”
这个,“我们”指的是......
“真是抱歉啊,我这张脸妨碍了你,所以我才劝你不要这么做。”
“等等......等一下!这根本——”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你只要稍微有点用,就能完全结束这一场闹剧,可还是停在了这里。”
“别说了!”
终于在呼吸最为沉重的那一刻,我松开了她,想要逃走,想要远离她,但没想到【亚里士多德】的动作比我更加迅捷,直接立起上半身,伸手拽住了我的衣领。
我们维持着这个并不雅观的姿态。我比刚才更加强烈地意识到她已经是一名成年的女性了。
不过,既然无人旁观,这场枯燥至极的无聊演出也就没必要顾及什么了。
“既然是梦的话,那么总会迎来破灭的时候。所以说啊,就是现在啊,你这个傻瓜!你就不能让这场梦早点结束吗?就在这里,在这个地方!”
我摇了头——荒唐,从头到尾都很荒唐。
“为什么没必要的时候你就格外敏锐,这时候你的脑子就这么不好使了?我都接受了这个名字,那就已经说明我的态度了啊!”
【亚里士多德】终于放开了我,并将我狠狠推开。
“不,不应该是这样,我们......”
我摔在了一旁,看着她怒气冲冲。
“所以李含姝才会那样指责你!你根本就没办法通过自己的意志去决定自己身边的任何事,你总是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推动自己,可事到临头又会被新的理由给左右!既然这样——行吧,我去找李含姝了!”
我没能看见【亚里士多德】最后是什么神色。
我狼狈地坐在原地,什么都做不到。当我重新站起来时,她已经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