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知觉过了多久。
——自伤吗?
——责难吗?
——还是说,苦涩?
当然,我不能继续沉浸在自己那若有若无的情绪之中。
【亚里士多德】说得没错,我就是容易被“理由”这种东西束缚着。
而且我还十分明白自己的“不足”之处。
好比刚才那样,就算知道了最“正确”的解决办法,但还是不能照做,因为并不具备充分的理由。
——这场梦境,还不能在这里结束。
还有绝对不能忽视掉的事。
【亚里士多德】当然知道我现在正想的这些。
所以,她才会这么生气吧。
她早就看到了这样的结果,但还是相信我能做出不一样的举动。我也确实给予了她希望,可终究背离了她的“愿望”——之前的她,一直在强调自己与言小芝本人的不同,与此同时,又不许我以“亚里士多德”来称呼她,而刚才,她终于接受了,愿意承认自己与“言小芝”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了,可我......
如果不是“亚里士多德”突然插入进来,我可能真地动了手。
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既然这只是言小芝的一场梦的话......梦再怎么变化也脱离不了原初的框架,即便方向相反,也依旧来自同一个原点——关于这一点,【亚里士多德】说错了。
或者,她故意使用了那样的话术。
“唉......认识他人,理解他人......想跟别人搞好关系还真难啊。”
我对着自己也不确定的方向,小声念叨着毫无营养的牢骚话。
被我忽略的就是这点——我既没办法将【亚里士多德】当作独立的人来看,也不能将她视作“言小芝”的附属——尽管我很明白她与言小芝之间似是而非,但一直没放在心上。
不仅是出于“亚里士多德”的缘故,我刚才近距离直视她的面孔时,也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并不能忽视。
我也稍微理解了一点为什么李含姝会阻止我获取言小芝的记忆。
兜兜转转,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处——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李含姝的“剧本创作”。
——王子,跟班,影子,公主。
转念一想,可能我还是应该在刚才狠下心......【亚里士多德】对我的好感度本来就不高,现在,差不多跌破负值了吧?
我整顿好心情后,对着台上的另一端,那一片幽暗的深处,打了声招呼。
“喂,你在这里的吧?”
原本存在感特别强烈的聚光灯随着【亚里士多德】的离开早就熄灭了,好在梦境里的稀薄光线并不影响视野,再怎么昏沉,该看到的东西还是可以看清楚的。
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咯哒,咯哒,那是甲胄在移动时发出的声响。
“你应该从头看到尾了。她的事就先不说,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仿佛生前是阴暗星人的鬼魂盔甲,浑身上下一如既往地燃着莫名其妙的气焰,也一如既往不会出声回应我的话语。
它从一开始就无声无息站在了那一处隐秘的角落中。
没有预兆,没有线索,十分唐突,又非常自然——如果不是“亚里士多德”告知于我,我恐怕也不能知道这一事实,更别说不该于此处存在的它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
“以沉默表示拒绝吗?还真像你的风格啊。不过无论是她,还是你,都是一样的......你应该也知道了,刚才我抓住她的时候,又一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东西,那些李含姝之前不想要我知道的场景,所以,姑且是明白了这一场梦境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之前我跟言小芝在教室里的谈话,那只是发生在‘过去’的事,在那里的是‘过去’的你们,而现在,与之对应,身在这个梦境里的就是‘当下’的你们。”
不得不提,【亚里士多德】刚才虽然怒气冲天,但做出的决策依然合乎理智,她知道我的意图也同意了配合我的行动。
那一边需要有人拖住李含姝,另一边才能有时间直入主题。
且不提她能直接“读心”,由于都是“亚里士多德”的使用者,我们之间本就存在那种比“默契”更加亲密的心绪关系。
“从【神离】告诉我失忆之前发生的事的时候开始,我就被误导了。【神离】为什么会遗漏这个细节我清楚,也没必要在乎这一环节了,其实你只是借用了防卫机制的形式,所以当你出手第一次制止【亚里士多德】之后,她才会消除我的记忆,意图不让我知道你的真实面目。之后你也一直扮演着这个角色,的确做得很成功,我一次又一次都没能察觉到异常,这主要还是我学艺不精,没能意识到梦境防卫机制的权限范围——如果真的你只是防卫的话,本该无权代表本体的意识,而且,【亚里士多德】对你的反应也太异常了。”
杂音又起,这次是盔甲的部件之间发生碰触时的响声。
“然后是李含姝的剧本部分,这次我怀疑是【亚里士多德】故意为之——虽然我隐约感觉不对劲,但还是按照她的暗示认为梦境之外仍在沉睡的言小芝是故事里的‘公主’。可仔细按照李含姝的风格来考虑的话,应该是不吻合的,刚才我重新推演了一遍,‘公主’的角色确实与言小芝的本体套不上,因为那个她并没有发生在故事的场地之中,说白了,‘公主’从来都不会是故事之外的人。”
我感觉到了她在慢步走过来。
“还有就是之前在那栋大厦里,你会同意与我比试剑道。刚开始我还认为你只是言小芝潜意识的一部分,你只是在按照本能进行活动,会同意我那个无聊的请求只是我运气好,但是......这些一综合起来的话,就足以构成对你的怀疑了。”
如果我手中还有之前的长刀的话,她已经走入了我的攻击范围,并在靠近边缘的地方停住。
“这样,剧本里的四名角色就能完美对应了。哈,这个也好,那个也好,都不愿意全讲真话,你根本就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协助李含姝守住那间办公室里的东西,你也不想让我知道你在事务局里知道的真相是什么。不过,那已经无关紧要了,我已经读到了。”
说了这么多之后,我长舒了一口气。
“你和她,你们一同来自于言小芝对自己父母身亡这件事的感观,是她思绪两极化后的两端,所以既是一体,也彼此分离,甚至是竞争关系——但就本质而言,你们就是言小芝的里与外。【亚里士多德】是‘里’,是言小芝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己;你就是‘外’,是她平日里表露出来的一切。你们都是言小芝,但又都不是,只有合起来的话......公主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影子,同样,影子实际上是无法离开公主的,或者说,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影子。对吧?这位比影子更像是影子的——由于被女巫诅咒而陷入沉睡的公主。”
这时候,我终于如实看见了那张一直藏在诡异面甲下的脸庞。
那张面孔虽然在外观上与【亚里士多德】的完全一致,但呈现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阴郁,冰凉,凛然,永远都在向别人传递“勿要靠近”的危险警示。
——比【亚里士多德】更要与言小芝相近似的“言小芝”。
“为什么要抗拒那么做?”
这是我头一次听见她在对我说话。
“你要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我不愿意按照亚历山大的做法来吧。”
“什么意思?”
“哈,谜语罢了,不用深究。”
她冷冷地直视着我。我无处躲闪,不过也无需躲闪。
“我与她,分工不一样,不会知道那么多,也不用知道那么多。”
“是吗——那我还是对你解释一下吧,本就不是什么要藏起来的隐秘部分:因为本来不知道你的事的我,在刚才那一瞬间知道了,统统知道了你的作用、你的目的、你的……愿望——虽然你们都出自于言小芝本人的愿望,但你们本身还是有自己的独立部分——所以,我没能继续完成之前的决定,如果我真的‘掐死’了【亚里士多德】,或许真就满足了你们的愿望......可是,我并不认同。”
我看着她在我面前犹如表示不解一般轻轻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必要,不是吗?你的不认同,只是不必要的想法。就算不认同,你还是要照着这个做法进行下去,不然你无法解决这个事态,就不能结束这一场已经耗时太久了的梦境。同样,那个叛徒的选择,也是徒劳。”
她的声音与她的视线一样冰冷,也很稳健,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充沛,但又仅仅停留在这个距离之外。
“你是对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不会照着你们的想法去那么做。”
“为什么?”
“其实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吧,虽然你们并没有错误,那或许就是最快捷最有效的办法,但绝对不是‘正确’——我也有我的立场的啊。这世上,并不是走到终点就等于结束了。”
“我明白了。以及……那个叛徒为什么会说那种话。你果然不是我们的‘王子’呢。”
“是啊。抱歉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会是任何人的‘王子’,哪怕是现在这个时候的言小芝——我会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帮她,或者,拯救她什么的。”
身着盔甲的她对此不置可否,并且,动弹了起来。
“本来,你动手解决她之后,我就会启动自毁,这样之后就都结束了。但是,你放弃了,反而选择了最复杂的那一条路。那么,我们只能回到原点了——我身为她的愿望的‘保护者’,要将你作为杂质而排除掉。”
“喂……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吗?”
“别说傻话了。”
【保护者】双手举过了头顶并相对合拢——曾经切实斩中我的长刀以具现化的数据流形式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并被牢牢握住——然后她右脚往前迈出一步,在形成跨立姿势的那一瞬间整个身体腾空而起。
我没有闪避,或者说,不需要闪避——我已解除事务局给我提供的“保障”措施。
这一次,寒气逼人的刀刃真正进入了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