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来迎接我的却是……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不动的深夜,停滞的钟摆,枯涸。
——那座孤单城市的雾与霾总是随着阴郁的天空一同积压在人们的视野中。
——看来今天也是没有阳光的一天,不过没有下雨,只是单调地阴沉着。白天的时候,满天应该都是掺进了灰尘的白云,宛如饱含杂质的乳浊液,这时候就全散开了。
那么就这样了吗?
不不不,还没有到此为止——
已经见面过了,已经破碎过了,已经坠落了,然后又重新开始,反反复复,只是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在那一瞬间都回到了原点。
我再度从浑浑噩噩的昏眩意识中惊醒。
我喘着粗气从地上猛然坐起,犹如才被噩梦缠身好不容易逃脱出来。
——该死的,在这种精神空间里怎么还能经历这么可怕的负荷体感?
这种折磨人的精神的重复行为,确实是噩梦啊,就连身处那边的“图书馆”里负责接应的【神离】都已经轻车熟路。
不管我怎么尝试,就算结合了我与【神离】两个人的算力,依旧每次棋差一招。好在多亏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每失败一次我都成功回归到了“女儿”的梦境。
而且,应该是之前我在意识海中构化出言小芝的“图书馆”时,用尽了“亚里士多德”可使用的份额,它一直没能响应我。
——我都快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刚才那已经算是最接近成功的局面了,我见到了“言小芝”的正面,让她“知道”了我的存在,甚至只差最后那么一点空隙就能与她说上话,可惜还是以失败告终。
我仰面对向穹顶系统伪造出的流云,不免心生烦躁。
这一次我在“女儿”的梦境里苏醒过来的地方是一栋大厦的顶层天台。
身边,没有见到盔甲的身影。
——她去哪里了?
我张望一下后,发现取而代之的,是正值一脸郁闷坐在天台边缘的【亚里士多德】。
“你别找她了,我将那个盔甲女赶走了。”
这时才察觉到我醒过来的她反过头,对向我说话。
“为什么?”
“这还需要讲‘为什么’吗?别再继续了——你这种尝试本就是白费功夫,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实在太蠢了,我已经看不下去了。亏你能跟那个盔甲女来来回回尝试这么多次。”
“可你……”
“是啊,我走了,四处转了几圈后又回来了。你可别自作多情!”
一时间我没明白她想说什么,不过也没理睬那一部分。
“李含姝在那个地方设置了一部‘剧本’,那是专门给言小芝写的桥段,不过与她对这个梦境所做的事并不相同。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及时回避正在进行的那段剧情,就会被意识中枢标记上,之后就毫无办法了。陷阱本就是一次性的,已经在我身上生效,所以……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去试了。”
“啊哈,你不会以为对我解说情况,我就会帮你想办法解决吧?”
搞不懂——确实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那……我们尊敬的【亚里士多德】小姐在这里有何贵干呢?就为了一边妨碍我一边说风凉话吗?”
我仰躺了回去,照着泄了气的皮球那种姿态瘫软在地上。
“是你自己决定要这么做的,我劝都劝不了你。现在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了,还反过来不许我说话,你这人也太恶心人了。”
“别吵了——总感觉被将军了啊。”
“嘻嘻,恭喜你终于嗅觉敏锐地发现了呢!”
在这听她讲些无营养的垃圾话除了浪费时间什么用都没有。
我只好打起精神,重整仪姿,并敲打敲打“亚里士多德”看它能不能运作起来。
当我背向【亚里士多德】准备离开前去寻找那个仿佛冰山一样的盔甲女时,她叫住了我。
“不过——我确实知道能够解除你现在所处的困境的办法。刚才听你讲了那些,就知道了。”
我迅速回了头,还差点扭到了脖子,然后转过身来,甚至往【亚里士多德】那边多走了一两步。
“你刚才怎么不说?”
“嗯哼?因为我在等你求我。”
这一次她倒还是挺直接的。
“好吧,我求你。”
“也太没有诚意了……算了,你这人就是这德行,既然你都求本小姐帮忙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接受吧!你只是思路出现了偏差,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意识中枢怎么识别你,而是你为什么不能被意识中枢识别成非‘入侵者’。”
说得这么简单,但其实……我明白了。
“本小姐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你再笨也该懂了。”
“对啊,就是定义问题——我一直都将自己代入成了‘入侵者’身份而在考虑如何欺骗系统,但其实只要我将自己的身份彻底转换,就能完全融入到她的意识环境中,也就不会再被剔除出去——我一开始怎么没想到呢?”
“很简单啊,因为你一直都在回避‘李含姝’这件事。”
【亚里士多德】直白的话语径直戳痛了我。
被点明了之后,我的嘴里不禁泛起了苦味。
而她“哼”了一声,甩头不再看我,身子背后的发梢轻飘飘地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说得也是啊……”
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解铃还需系铃人。
“反正李含姝都插手进来了,无论你想怎么逃避,都不可能躲开她那个环节的。她就是系统的漏洞,整个人也是漏洞一般的存在,所以只要她让步了,你就能顺利进行自己该做的事。一开始我就想提醒你这一点,不过你那么想和那个盔甲女套近乎,那我也只能任你自己去吃饱苦头了咯。现在你也该明白谁才是真的站在你这边的吧?”
与【守护者】相比,如今【亚里士多德】这种情绪化丰富的说话方式与“言小芝”的风格还真不符合。
“嗯,你教训得是。不过我并不是想和她套近乎,只是为了商谈确定合作关系。”
可这话说到这里怎么感觉怪怪的……
“而且,你不也一直在拖延吗?你从李含姝入场开始就没有想着应该先彻底弄明白她做这些事的理由和意图。”
“也不是不去弄明白啊,只是那边的优先级不高,也犯不着。我来这里是为了言小芝的事,又不是为了跟她叙旧。”
“所以你才会落入现在这个地步啊——你个笨蛋!你根本就是一路在主动忽略李含姝的事才是整个事态的关键所在。放心,你绕不过去的,事到如今,你只能迎合她的思路从正面入手了!”
听完【亚里士多德】的训斥之后,我不得不陷入思索中。
确实……我似乎一直都在试图回避那个危险的女人,而且是在深知这一切更多是围绕着她而展开的情况下,试图寻找“捷径”来结束一切。
无论是梦境本身,还是梦境之外,都有她的影子在从中作祟,并且都卡在了关键的位置上。
“不,我还是不能照着她的想法来。只要我做出这个决定,我就完完全全输了。”
“你跟她之间的那个‘胜负’说法……哼,反正是你们自己家里的事,我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不能回避她。如果不将一切弄明白整清楚,整件事确实不会结束。”
敲定主意之后,我只能尽量鼓起勇气了。
“多谢你了,【亚里士多德】。”
“是吗……行吧,这样也好。”
她将只是晃了晃脑袋,使得自己的马尾跃动几下,整个人对向高空,令我看不见她现在的神色。
“那么,待会儿你去见了李含姝,会怎么做呢?”
“要我说实话的话,我只能说,还不知道。我也不能对她使用‘阅读’,也就没有办法找寻破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能从你口里听到‘走一步算一步’还真是稀奇。”
“这时候就别编排我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怎么又突然热情起来了?”
“不要就算了。”
“喂——”
话音刚落,【亚里士多德】竟然双手一撑,直接从天台的边缘滑落。
这里到底是她依存的梦境,并不会出现“摔死”怎样的事故。
——我真是愈加不懂她了。
莫名其妙的说话,莫名其妙的反应,莫名其妙的做派。
忽然,我又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
比起【保护者】,我似乎更将【亚里士多德】视作活生生的人类了。
——工具归根结底是不需要其它组成成分的……吗?
她们的本质确实只是工具。
顺着【保护者】对我讲过的思路,我再度向自己强调了这一点。
等到这场梦境结束了,她们也就跟着不存在了,也没人会惦记“她们曾经在某时某地以什么方式存在过”这件事。
言小芝当然不会,我……恐怕也不会。
“这就去找她吧……我那个姐姐。”
我轻吐了口气,没再去想其它细枝末节的事。
我转身走向天台的电梯,没敢学【亚里士多德】的样子,而是老老实实使用常规手段下了楼。
不得不承认,仔细一回想的话,我这一路过来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判断了,如果没有“亚里士多德”在一旁提供辅助,我可能早就在这个赛博空间里扑了街。
不过,既然我具备了这一“工具”,那么也确实应当做些什么。
——我不就是为此才接受了【浮游】曾经的那番说辞吗?
好好过活下去——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还没有结束生命,就好好过活下去……
并且这世上总有需要我去做的事。
我在离开学校之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只能说今天的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碰巧了。
等到我找到李含姝的位置时,她竟然还在喝着咖啡,像是在享受来之不易的悠闲假期。
突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先打声招呼还是直接说些什么。
浮动在我脑海里的,与“姐姐”相关的记忆,总不是那么美好的存在。
——甚至,不愿意承认。
顺便一提,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像是一对正常的姐弟呢?
或许从一开始见面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当初我在言小芝家里寄住了一段日子后,被爷爷接了回去,在那个大屋子里与李含姝一同生活,直到“亚里士多德”计划的实验宣告失败。
应该在那个时候,李含姝就已经自我觉醒了她那份“独特”。
我是她的“弟弟”,也是她唯一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