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就先不管以前的事怎么样了。
而且我不清楚这两年来她去了哪做了什么,不知道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想去“知道”。
——也没必要为此纠结自己该用怎样“正确”的态度去面对她。
不过我在这呆站了一会儿后,还是没能拿定主意该如何行动。这一段时间里,李含姝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也有可能只是不在意罢了。
其实她会在这里老老实实一直等某个人出现,也实在是奇异事件了。
而“亚里士多德”那边的话,还是没有响应……
不对劲——对于这个工具,我好像越来越熟练了啊。
这两年里虽然几乎每隔一小段时间我就被那种犹如灼烧脑浆的“后遗症”折磨,但我还是很克制,甚至做到了偏执狂那种地步,严令禁止自己不去碰“亚里士多德”。
像目前这样高频率以及大幅度使用还是第一次。
同时,本该是新手的我,使用起来反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讲道理,被动地使用与主动地使用,这两者之间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好像发觉了更多之前还没有探索出来的线索。
——只是直觉而已吗?
然而我还是没能抓住那么一缕灵光,刚要知道了些什么,思绪又转而折进了幽冥里。
但很明显,其中的奥妙一定与眼前这个犹如深渊一般令人心生恐惧的女人脱离不了干系。
那个【亚里士多德】确实一针见血——我就是在拖延。
强行整理好心情之后,我迈步往她那边走去,绕过了她,在桌对面坐下。
这里是已经被【亚里士多德】手动拆卸了大半部分的言小芝旧家的废墟,李含姝一直坐在这里的餐桌边——至少我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这样。
这种气氛与相对而坐的姿势,跟之前在实验室里被【亚里士多德】强行要求的“茶会”还真是相似。
好好想想吧,要我还是以前的我,现在会怎么做呢?
正当我准备开口时,李含姝反而抢到了先手。
她现在正“借用”着【神离】在赛博空间里借以依存的载体,顶着那个臭丫头的脸,或睨或颦之间李含姝竟然没有流露出半点会令人觉得这是“伪物”的感觉。
“我们上次能像这样坐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了?”
“不存在这种事,你从来都没跟我在吃饭打场合或者地点相处过。”
一开始我的嗓音还是有点含糊。
“啊,也对,确实是那样。一直以来,在家的时候,都是你一个人在餐桌上吃饭。”
她说得轻描淡写,脸上也是洒脱自如的神色,挥手将茶具连着饮品一同“抹除”。明明这是那个小姑娘绝对不会有的成熟风范,但我还是不觉得这种样子的【神离】是反常的。
可能,这就是李含姝的魅力所在吧。
不管她是怎样的装扮,不管她要扮演怎样的角色,总是如此得心应手,甚至可以改变角色本身——拥有倾世才华的演员,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甚至,还要往之上走。
“那么,阿哲,现在的你想要做什么呢?”
“有个人告诉我,如果不过了你这一关的话,这个梦境恐怕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了。”
首先,得保证自己心平气和,并且先将那些不必要的想法统统放下,甚至要忘记自己目前的经历。
“嗯,然后呢?”
“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啊。那个人还顺便讲了你所在的地方,我就来看看有没有办法将所有问题就此一并解决……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时候的她,意外地非常有耐心,毫无之前在我眼前留下的那些强势得能要了命的迹象,根本就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不过她的视线总是不在我这边——原本【神离】的那对眸子是无光的,现在被李含姝点入了神采,十分灵动。
“其实直到刚才坐下为止,我都不太明白。”
“说说看吧——万一就能打动我了呢?什么事都得尝试一下才行,不是吗?哪怕知道递过来的苹果有毒,还是会咬上一口,所谓女巫之类的只是借口,到底还是为了品尝到苹果的滋味罢了。”
她这一副懒散的口吻,仿佛已经看破了我的策略。
而她本人也是与这番语气十分映衬,轻轻地斜过了身子,穹顶系统的淡光在她身上划过浅影,她一只手撑住同样斜斜侧去了的臻首,另一只手沿着桌面滑开。
我不禁屏息了一下。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为什么呢……”
“你消失了两年,言小芝也‘失踪’了两年。这两年之后,你一出现就是对她做出这种事情,并将我卷入进来——虽然我不管怎样都会参与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过来就是为了问答案吗?”
“已经到不得不问的程度了啊,我这一路来积攒的疑问太多了,何况你本就不在‘亚里士多德’的范畴内,我就更没办法了。不过,从始至终我都只是想将言小芝的意识带出这个空间,其它事倒也可有可无,可你还是拦住了我,不得不去考虑这一环到底要怎么破解才好。”
“嗯哼,你已经很熟练地提起那个名字了啊。”
——指的是“亚里士多德”吗?
“还有,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姐姐’,毕竟我也只有你这个弟弟了。”
她补充了一句,然后饶有兴致地望向我,看样子很期待我的回复。
在这种情形中,用【亚里士多德】的话来说,我再怎么愚钝也能明白她在暗指什么。
这是我们从见面那天就开始了的“胜负”规则。
“你要这么讲的话——既然这么坚持这一点,那么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做出那种事?”
“哼,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你还是那个小孩子呀。随便你了,阿哲。”
尽管我不以为光凭一场对话就能让李含姝收手,但是……
“不管你想做什么,不管怎样,求你了,请到此为止吧——我现在已经是很诚恳地在请求了。”
“你这说话的方式根本就一点‘诚恳’的意思都没有。”
曾经是我“姐姐”的那个人,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神色也跟着愈加严肃认真。
“那这样说好了——你想要什么呢?”
“这就坚持不住了吗?我还以为你能多周旋一会儿的。不过你要是这么急迫,我也不是不能同意,就按照我们以前的做法来试试吧。”
以前的做法……
“只要你赢了我,我就能听从你一个请求,并尽全力满足你那个请求之内的全部条件。”
——很简单的,小孩子之间常会出现的游戏方式。
这种办法只是我们之间冥冥中共同决定的“胜负”规则的延伸产物——说到底只是游戏罢了。
不过她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的话,我也只能迎头而上了。
“方式是什么?”
“下棋吧,我好久没和你下过棋了。正好在赛博空间里,配套设施准备起来也方便。”
沿袭到当今科技新世界里的传统棋艺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虽然还是原来的规则,但对弈的形式早就超出了前人们的想象。
譬如,现在李含姝使用算法具显出的这套设备。
两幅墨镜,一副棋盘——是围棋。墨镜的用处是将人脑类的棋局计算直接数据化提取出来,然后投射到棋盘上进行落子,同时棋盘也会对棋局的走势进行模拟整合,接着变换成实际的影像——譬如天气变化或者人物打斗之类——再将其投影出来。
“说起来,这个是你的专长呢,你从小就很懂这东西的奥妙,可惜了,没有坚持下去。”
“这种老账就没必要翻出来吧?”
“我的潜台词可是在对你提防哦,毕竟真要碰上你动真格了,我的赢面也没有那么大。”
讲道理,以前还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每次进行对局性质的游戏我都没有赢过言小芝。
至于在学校里,我几乎不碰各种棋类,除非无聊时被曹沫然纠缠到脑袋要炸了才会陪她作为传统文化的研究学习一起玩一玩。
而且,我也真没有到达能被李含姝“称赞”的地步,她刚才那番话应该只是故弄玄虚。
“你怎么会选这个?”
“嗯、嗯,铿——都说了是好久没碰了,见到你,也就心血来潮了。”
她像是在哼着什么轻飘飘的调子。
“形式呢?”
“就快棋吧。思考时间不许超过两秒,还要陪我一起说话。”
“这是什么苛刻的条件啊?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很公平啊,而且,也很有意思。再说了,你不是着急吗?那我们就一起快攻早点结束。”
由于立场的限制,我只好选择接受。
“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戴上对弈专用的“墨镜”——其实类似于【神离】一直佩戴的那种赛博眼罩——之后,我对着李含姝敲了敲桌子。
她也轻轻回敲了桌面。
虽说是墨镜,但对视野的影响一点也没有,表面那层看上去像是涂装的“黑色”其实是经过赛博技术特殊化处理的线路集合板。
“那么,我持黑先行。”
——落子。
——布局。
由于规则还是以前那一套,所以初期的战术古往今来也是大同小异,真正考验现代人的地方是中期的战术博弈。
谁的算力更高,谁的想法更妙,那谁就掌握胜率的大头。
“我说呀,阿哲,”尽管飞快落子,但李含姝还是没有被影响到思索话语,“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对言小芝这个女孩子这么上心呢?说起来,这是我从实验室出来后第一次使用‘亚里士多德’,本质上与你一样哦。”
“鬼知道你的心思是怎样呢?”
棋盘上,一开始是愁云惨淡几朵,渐渐风起旋卷,云影累叠,相互交融又分离。
“那你就猜猜看吧。猜准了说不定我就直接投子认负了。”
“别说这种假话了。你一次都没骗到过我。”
“试试嘛,总得尝试一下。这么久没见过你下棋了,没想到你的水准与以前相比还是一模一样,挺好的啊。”
这次我没有应话,而是专心将注意力放在棋局上。
由于是快落快攻,我们的节奏很紧凑,也无暇估计太多的后续发展,转眼就进行到了局势的第一个分水岭。
此时棋盘上已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了,倒不是没有风动,而是就连携舞云雾的飓风也被云海吞噬。
时间越流逝一分,我们越多落子几回合,云海就越密集及厚重一分。
“啊哈,这层云景已经不动了呀。”
“快棋就会这样啊,就局势变化而言,反而容易比慢棋形成僵持。毕竟你一刀我一刀,都是捅在对方身上,其实两人之间没有多大的差别。”
“倒是很有趣的解释。那么,也该有点变化了吧?”
差不过要凝结成墨汁的云海终于有了丝变化——首先,是一道转瞬即逝的霹雳。
李含姝在转变战术。
随着第一道闪电的出现,越来越多的电纹从云海里吐出。
“好吧,既然如此……”
渐渐投入进去的我,没有再留心去注意身边的情况。
我放开了手脚,甚至找回来曾经有过的那一丝感觉。
得心应手的**。
渐渐爬满云海的电纹形成了耀眼的风暴,虽然只能一阵而起一阵又散,但足以将整个局势撼动。
又是一道金光划空,云海直接破裂成了碎块。
但这一次的金光没有如之前的那些同僚们一样自行消散,而是在破开云海之后被一具武将神灵像擒入手中。
原本直挺的金光瞬息发生了扭曲,犹如巨蟒大蚺一般灵活游动,一震弹开了神灵的擒拿,并顺势攀附其身,紧紧盘绕,一头越过了神灵的头顶,宛如大日照顶。
——还真是经典的景象啊。
武将制式的神灵昂首怒视,抬手张口,正奋力大喝金光的无礼冒犯,甚至意图在下一刻将其劈散。
“很厉害啊,我就知道……怎么样?觉得好玩吗?阿哲,这应该很有意思吧?”
我恍惚间好像没有听见李含姝在说什么。
犹如神话里惯有的图景,大神与巨物浴血搏斗,没有理由,没有意义,只是为了胜负而将自己的全身全心投入到每一个动作之中,势必要将对方拿下。
“其实呢,我还挺讨厌那个女孩子的,当然,这个梦里的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可爱,我还是能喜欢上。”
——形如龙蛇的金光已经被巨灵神牢牢拿住。
“凭什么她就能被选中是那个计划的第一受试者呢?那个女孩根本就配不上。就算天资卓越,她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平平无奇的无聊人物,一点意思都没有。但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你还是会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所以,你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呢?那个女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是挺少会有不明白的事。那么……我就试试好了,要是那个女孩真的陷入什么不得了的情况中了,你会怎么做呢?这样,你也就能暴露出你的真实意图了吧?你一向都很会自己骗自己,阿哲,如果连自己都骗不过,你也就没办法骗别人了。”
——大手一撕,金光破碎。
“阿哲,你到底是为了当一名背负起责任与才能的‘王子’,还是仅仅想做一名为了她而存在的某个人呢?”
金雨点点在棋盘上均匀洒落,巨灵神立身中场怒目傲视四周,转而金雨化作阵阵流星风暴将神像包裹——接着,坍缩——闪耀着剧烈白光的球体代之登场,并冉冉升起。
“赢了!”
我甩下了眼部设备,很没有仪态地放声大叫,但等我定睛一看,身前已经没了李含姝的身影。
她的“墨镜”留在了桌上。
我怔住了。
——所以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已经走了哦。”
【亚里士多德】恰恰挑中了这个绝妙的时机在废墟的二楼边缘部分探出了头。
“你怎么在这里?”
“笨蛋,我一直都在啊,你自己察觉不到就不要乱问。”
——这么说的话,我刚才的样子她不是全看到了?
“求求你不要真地这么犯蠢,我说到底依旧是本体对‘亚里士多德’的模拟,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只要你还在梦境里我就能知道你的情况。”
“啊哈,也是,一不小心太激动了,疏忽了这一点。那李含姝——”
“就是字面意思。她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了?”
“不知道呢,毕竟她已经离开这个空间了,还顺手把【神离】的载体给销毁了。”
“什么?”
——离开了空间。
“对啊,她主动选择了结束,也不用你说服她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应该就是这种了。”
我移动视线看着桌子那一边的“墨镜”和正升起“太阳”的棋盘。
“难不成,她就只是想玩一下吗?”
“嗯哼?你在问我吗?”
“你不是一直都在旁观吗?应该知道具体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确实知道,但我不想说。”
【亚里士多德】将脑袋缩了回去。
我也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确实就体感而言——也太恍惚了。
前一刻我还在提心吊胆全神防备,下一刻她就抛下一切不管自己走了。
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这就算解决了吗?我好像什么都来得及做,就全部结束了。
——完完全全的谜题。
“喂……【亚里士多德】,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既然都快结束了,那就结束了呗。”
“这样啊。”
说起来,之前的【亚里士多德】也跟李含姝的做派差不多,都是大起大落的节奏,如果不是“亚里士多德”帮忙,这俩个中无论谁我也弄不明白。
隐隐的,我感觉到“亚里士多德”又能使用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唯一的环节了。
“那么,再见了。”
我对着楼上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