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God wants to get closerⅡ
【一】
筱雨第一次见到苏月，是很偶然的巧合。
被不认识的男生拦住的时候，筱雨确实想过是不是应该大声呼喊寻求帮助，但她第一时间没有这么做，于是便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微微发抖的，除了恐惧外还有些许的兴奋。面前的两个男生，其中一个高高壮壮，大概是会在体育场上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的类型。另一个则跟在他后面，瘦瘦的，一言不发。她不认识他们，但对他们出现在自己回家的路上，自顾自挡在自己面前的理由，她心里清楚得很。
“我没有抢她的男朋友。我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的，是他自己……”
“这话你应该当着她的面说。”筱雨本来就属于矮的一类，高个男生不得不低头看着她说话。居高临下的表情。
“我也想呀，可是她已经三天没理我了。”意外冷静的回答。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们只是收钱办事。”
男生低沉的嗓音让筱雨想起超级英雄电影里的反派——疯狂的、彪悍的、令人恐惧的。
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恐惧永远是人类难以逃避的终极情感。在一瞬间，筱雨的手伸进口袋，正欲掏出手机。
“你们两个，能不能让一下？”
不认识的声音。女生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筱雨记得很清楚。像是刚刚说的，超级英雄电影里的大反派已经就位，那么还缺什么？自然是主角粉墨登场。主角总会从天而降，运用华丽的招式将反派击退，让他们身负重伤，最后撂下几句狠话，一瘸一拐地跑了。
只是苏月一直不让她说出去。因为筱雨喜欢添油加醋。
“明明就是踹了两脚，你要是说出去我可能成超人了。”
被这么吐槽过。
最终筱雨还是接受了苏月的要求，不过也因此换来了接近苏月的绝佳机会。苏月当然不曾料想过，在自己唯一一次放学后前往甜品店的路上，会顺手捡了个有些喜欢自己的学妹。
只因为那店和自己家是反方向的。世界是个巧合。
【二】
筱雨以前也来过几次苏月家，自然是早已轻车熟路，进了门便随意往沙发上一坐，仿佛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苏月姐，”看向身边，苏月正操作着手柄，“刚才有人来过？”
苏月手一滑，差点把手柄摔脚上：“啊……？没，没有啊。”
“真的吗？我好像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水味。不是苏月姐你的。”
闭上眼又嗅了嗅，接着说：“我不喜欢这味道。”
“应该是外面进来的吧？我都没闻到。”见势不妙，苏月赶紧递过去一个手柄，“今天玩点什么？”
“那就上次那个吧！一败涂地！”
苏月长出一口气。等筱雨回去了一定要把爱丽丝好好教育一番。
和筱雨相处，苏月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让她靠到身上也不会排斥也好，可以跟她从老师们的八卦料到校长的秃顶也好，玩游戏两个人一起失误了就哈哈大笑也好。
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比疯疯癫癫的爱丽丝要好，比经常看不到人的李婧茹要好”。
或者更简单一点，“你最好”。
玩游戏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代入进去。筱雨喜欢把自己控制的角色打扮得漂漂亮亮，从头到脚荣华富贵像是哪个城堡里逃出来的小公主；相比之下苏月就要简单得多，随意搭配一下便按下开始键。
其实也是挺想好好打扮一番的。一个人的时候会这样做。
却碍于无法言表的羞涩而说不出口，于是只好把筱雨当成自己那份无处安放的少女心的宣泄口，好像只要盯着她看，粉色的爱心就会从她身体里咕噜咕噜涌出来似的。
边玩边用余光瞟着边上。
“嘿嘿，苏月姐，刚刚在偷看我吧？”结果居然被发现了。筱雨小恶魔似的笑。
“干嘛，坐在我家里还不让我看吗。”
“欸苏月姐，意外地是很直接的类型？筱雨超喜欢的！”
虽说筱雨总是有意无意地把“很喜欢苏月”这件事挂在嘴边，像是游戏里那些头上顶着个感叹号的NPC，只要和他们对话就会触发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支线，精妙绝伦亦或是曲折离奇，但是苏月从来没想过要去触发它。
毕竟相互都是女生。
无论是身边的筱雨，还是柜子里垒成小山的情书，那些感情细腻又绵长，扑上去也许会像棉花糖一样柔软还美味，但苏月不想。也不敢。
灵魂出窍似的按下按键。
“啊啊啊！苏月姐掉下去了！”
【三】
李婧茹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快到晚饭的时间，太阳被地平线吃掉一大半，云层红得像是要烧起来。
灵魂的日常生活不比人类，由于没有办法接触到实体，对他们来说只有视觉和听觉能够催生出“我依然活着”的错觉。电影院、音乐厅以及演唱会现场是灵魂出没最多的地方，李婧茹记得自己每次进电影院的时候影厅里的上座率往往不超过一半，而那些没有人坐的座位上十有八九会飘着一个聚精会神的灵魂，时不时地发出赞叹的声音。全神贯注欣赏电影的时候灵魂和活人大概没有什么分别。
哎，又看了一天电影，真是糜烂的死后生活啊……
习惯性伸个懒腰。虽然早已没有肉体的概念，再怎么拉伸筋骨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该回去找苏月了。也不知道她和爱丽丝相处得怎么样？总感觉两个都有点自我中心的人，会不会打起来啊……
快要飞到苏月家的时候，突然被叫住。
“婧茹。”
扭头看去声音传过来的位置，是经常会在苏月家边上常见的大姐。偶尔聊上几句，基本上都是今天天气怎么样之类的没营养对话。记得她死的时候好像是40岁？还是50岁？因为心脏病的关系去世的，每次见到她都能看到她捂着胸口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还疼不疼。
稍稍在脑子里过一遍面前的阿姨的资料，笑着回道。
“王姐，好久不见啦。”
“婧茹，大事不好啦！”
“……啊？”
王姐飘过来，抓着李婧茹的手上摇下摆。这个动作让她想起某些小品演员。
“婧茹啊！今天我这个胸口可疼了！”
“哦……啊？”
这什么奇怪的发言。李婧茹后退一步，狐疑地盯着王姐看。
按理说灵魂是不会有来自体内的痛感的。如果有人能剖开灵魂半透明的身体，也许会发现让它们在天上飘来飘去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体内本就空无一物。仿佛一颗颗会飞的洋葱。
“婧茹啊！肯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啦！”
“王姐……我觉得应该是你的错觉……灵魂怎么可能会感觉到心脏疼嘛。”李婧茹苦笑着，有点想要学习古人那样仰天长叹。
“你们年轻人哪里懂的？我真的好痛的！”仍旧抓着李婧茹不放。
“您要是真痛就好好休息呀……”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痛的呀！”
“真好啊……还能感觉到心脏疼。”李婧茹小声说，生怕被王姐听见。
感觉就像，还活着一样。
真希望能早点回去啊……
【四】
“晚饭不留下来一起吃吗？”
苏月送筱雨到门边，盯着看筱雨蹲下来穿鞋的样子。蕾丝边的短袜刚好高过脚踝一点点，围成一圈波浪状的，蛋糕纸般的圆——中间的部分可能比蛋糕更诱人也说不定？感觉继续看下去就要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苏月没敢继续往下想。
“啊啦，苏月姐原来这么不想我走？”抬着头回。
“……因为中午做的菜还剩了挺多的。”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没敢停留在筱雨身上。门外那飞来飞去的是什么？蚊子吗？
“啊~苏月姐想要我留下来就直说嘛。偷瞄别的地方可是心虚哦？”
“筱雨。你要是不这么调皮，机会可能比较大。”
“欸欸欸？”
“好啦好啦，你不是还急着去补习班吗。”
“啧。下次苏月姐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可不会罢休呢！”
最后留下一句反派似的台词，一溜烟跑掉了。
怎么感觉好像我在欺负这个小恶魔似的？望着视野里逐渐缩小的背影，苏月合上大门。
虽然这样好像还挺好玩的。
“爱丽丝？”转了身便冲着房间喊，“她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没反应。是没听到吗？
走到爱丽丝的房间——曾经是父母的卧室——打开门往里面看。没有人在。窗户关得好好的，不像是跳窗自杀去了。
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难道她……？
苏月猛地转身，推开对面那间自己的房间。
其他女生会不会愿意让别人进自己的房间？苏月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如果让苏月回答，备选答案必然只有“不会”这一个选项。放在游戏里的话应该是最好攻略的类型。
自己的房间里，窗户是开着的。开门的时候正好有风吹进来，裹挟着夏日的热气与城市的喧嚣，狠狠地往苏月脸上一扑。
“爱！丽！丝！你！在！干！什！么！”
扑灭了苏月快要保持了一天的好心情。
“苏月，你这漫画好多呀。还挺好看的嘛……就是题材有点单一，怎么都是少女漫画呀……”
爱丽丝盘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从苏月书柜里掏出来的漫画书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头金发随意晕开在地面上，像是一朵绽放的花。这时候苏月才意识到她的头发竟然这么长，长到让自己羡慕的地步。虽然自己从没留过长发。
不过这时候的首要问题是……
“为什么你在我的房间里！看我的漫画！”
“因为我的房间太无聊了嘛。”爱丽丝露出有些可怜的眼神，噘着嘴说，“什么东西都没有。”
“那你也不能！偷偷进我的房间！”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月突然想起来，在楼顶第一次遇到爱丽丝时，她说过的一句话。
你能看见我？
“等等……你是不是可以让普通人看不到你？像灵魂那样？”恍然大悟似的，苏月发出疑问。
“当然啊。要是让人类看到我在自杀……怎么想都会很糟糕吧？”
“那……我还让你躲起来干什么啊？”
“不知道哦。我只是听你的话进了房间嘛。”
爱丽丝眨眨眼。有那么一瞬间，苏月感觉这孩子和筱雨一定很聊得来。
毕竟一个是皮笑肉不笑的小恶魔，一个是超不听人话的女魔头。
都不是什么善茬啊……
“对了对了，苏月！”爱丽丝站起来，指向房间的角落，“你还会弹这个？”
一把吉他靠在那儿。没有装在箱子里，也没有盖一块布之类的保护措施。借着反光，勉强可以看清木质的琴身遍布划痕。肉眼可见的一层灰落在它身上，像冬日的积雪般久未打扫。
“啊……嗯。算是吧。”含糊的回答，连带视线也投向别处。
“能不能弹给我听！”
“……啊？”
“弹嘛弹嘛！我一直觉得会乐器是一件很厉害的事！”
“我……”
上一次弹吉他，是什么时候？
好像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一个月前？三个月前？半年前？啊，应该是一年前。
那场车祸前。
有一个喜欢弹吉他的妈妈也许比彩票中头等奖还要难。苏月记得自己小学的时候，放了假在家没事干，爸爸又不让自己玩太久的游戏，这时候妈妈便会拿出陪伴她十多年的老吉他弹上几首，小苏月就在旁边充当唯一的听众。
有时候妈妈兴致来了就教苏月怎么弹琴，苏月并不抗拒，她说那是“很酷的东西”。从基本的和弦学到小星星再到卡农，断断续续弹了好多年才终于到了那种“跟别人聊天的时候能有底气地说自己会弹吉他”的水平，班级晚会的时候上台表演也不会露怯。
突然觉得十三四岁的自己光芒万丈。对吉他的喜爱、对新事物的好奇、对未来的憧憬都随着那场车祸而一并远去，不曾回头。十三岁的自己比现在要聪明，要勇敢，要伟大。
说来也是很奇怪的事情。车祸后，每次弹吉他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妈妈，所以渐渐不弹了；每次拿起手柄，虽然也会想起爸爸，但却未曾放弃过游戏。
确实不应该啊。妈妈。
“行吧。”
抓过吉他，自己也盘腿坐到地上。爱丽丝拿了纸巾跑过来帮忙擦掉琴上的灰，然后乖乖坐到苏月对面，俨然一副忠实听众的样子。
指甲拨弄起琴弦的时候，感觉像是在和妈妈说话。
【五】
晚饭的时候李婧茹从门外面穿进来，看到苏月和爱丽丝坐在餐桌前愉快地享受着晚餐，终于安心下来。
“嗯嗯，看来相处得还可以嘛。你们两个。”
“算是吧。”
苏月随口答道，瞟一眼飘在空中的李婧茹，又说：“今天又看到这么晚啊。”
“才不是嘞，早就出来了。在外面被王姐缠上了。”耸耸肩。
“啊，那难怪会扯到现在。有点心疼你了，哈哈。”
“快别说了。要不是我吃不到，我现在就想大吃一顿放松一下……哇月月今天菜这么丰盛的吗？”
“嗯。学妹今天过来了。多做了点。”
“欸……筱雨？”
“对是她。”说着咬下一口丸子，汁水正好溅出来喷到苏月脸上。赶紧起身去拿纸巾，“哇啊啊纸呢纸呢！”
“哎。苏月忙着应付学妹，都没给我吃饭的机会呢~”爱丽丝自顾自吃着，冷不防丢过来一句。
苏月擦脸的手停下来，尴尬地笑：“好像确实……你不会真没吃午饭吧？”
“你说呢？”淡蓝色的眸子瞪着苏月。有种会冲破脑门的恐惧感。
“我以为你会自己去……”
“哼！我吃饱了。”
说着便抱着空荡荡的碗进了厨房。金发摇曳，留下苏月和李婧茹之间尴尬的沉默。
“哇不会吧月月，你就这样对人家呀？”
“我真以为她会自己解决。”
翻出个白眼。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跟过去？
“你们俩，跟男女朋友吵架似的。”
李婧茹随口吐槽道。下一秒就被苏月弹了脑门。
结果进厨房的时候看到爱丽丝正拿着菜刀划手腕，苏月飞扑过去夺下菜刀完了才想起来这小妮子根本不会死只是划着玩。爱丽丝吐出舌头做个鬼脸又转身走了，苏月跟在后面像老妈子一样追着念叨不许在家里寻死。李婧茹在旁边笑到快岔气。
真是难忘的一天。
【六】
苏月刚上床准备关手机睡觉的时候，一条电话**来。
“喂？”
时针刚过十二点，不算很晚也说不上早的时间。苏月的电话在大部分时候都只有推销员会打，这个点更为稀奇。
苏月居住的城市不大，到了夜晚安静得像一个冢。偶有汽车从楼下开过的声音，很快又融化进漫长的黑夜，像是要成为它的一部分。
握着电话推开爱丽丝房间的门的时候，苏月的手在抖。
准确地说，全身都在抖。
“爱丽丝快起来！帮我！
“筱雨失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