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God is in puzzle Ⅱ.
【一】
漫无目的的寻找必然是没有结果的。苏月对于早就知道答案的行动不曾有过抱怨与自责，只是仍旧默默迈着腿，一步一步走到双脚站着不动的时候会发抖的地步才终于停下。
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距离。
但是，不能停下。
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自己。不能停下。
就算知道筱雨已经不在了。
就算知道自己找到凶手的可能性和大海捞针无异。
只是不想停下。只是不能停下。
像是与自己作对一般的声音，在心里深处的什么地方大声嘶吼着、尖叫着、哭诉着。苏月找不到它，仿佛隔着一堵墙，墙后面传过来的声音痛苦万分，而自己却只是站着，只是无能为力地望向一望无际的高墙之端，发不出一点声响。
——停下来的话，她会原谅我吗？
——停下来的话。我会，原谅我自己吗？
“不要太自责啦，苏月。”
爱丽丝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后面飘过来。另一个方向上没有找到线索吗？还是只是像过去一样随性地乱逛根本没有找人呢？
“你现在看上去脸色很糟糕哦？”爱丽丝又补充道。
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抽身出来，脑子里仍是难以梳理成型的一片混沌。爸妈的事，筱雨的事，还有爱丽丝的事。重重叠叠压在一起，像是具象化的大山牢牢压住苏月的一切。
“你去的那边，没有找到吗？”开口问爱丽丝的第一句话，终究还是没能逃出混沌的范围。
金发的神慢悠悠从半空中落至地面，轻盈得像是棉絮。苏月掐了掐自己发酸的大腿，不由得对能飞的神投去满是羡慕的目光。
“我要是说没有，你会相信吗？”爱丽丝偏过头，咧着嘴笑，“真是的，我才一会儿不在你旁边，你怎么就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啊……”金色长发也随着那小脑袋的晃动而飘扬起来，在傍晚尚未落幕的暖光下闪耀如宝石，折射着神的光芒。
“哭你个头啊。哪有的事。”用力吸吸鼻子。
“哎……好歹我也是神嘛。苏月的表情，还是看得出来的啦。”神还是刚刚那副表情没有变，贱兮兮地撩起长发，“用羡慕的眼神看我也掩盖不住哦？不会飞的人类呀。”
“你！真的！很欠揍！”像是平常对付变态灵魂那样，旋转着身体飞起一脚。
目标对象自然是轻松闪过：“啊哈哈这样就好了嘛，比刚才的苦瓜脸好看多了。”
“是吗？刚才好像也有人这么说我。”真巧。
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是挂着笑的。
“总而言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啦。原本那就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我知道的。那不是我的错。
我都知道的。
“我只是……放不下她。”
“你只是放不下自己吧。”
嘴贫的神一如往日。只是这次似乎更为尖锐直白，如无形的利刃轻巧划开苏月的胸口，然后对准那鲜嫩的肉块毫不犹豫地剜下去，汨汨鲜血应声而出，吞没掉苏月呼吸的出口。
瞬间的、致命的窒息感。
“我……”
“虽然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无论你找不找得到凶手，她都不会再回来了。与其在这种时候消耗自己的生命，不如等到她的灵魂来见你怎么样？她那么粘你，肯定会留下来吧？”
难得的说教语气，爱丽丝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
她会的。我知道她会的。
“可是，爸爸妈妈没有留下来。”
明明知道她粘我。明明知道她是喜欢我的。可是心里的墙还是高高立起，爬满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的荆棘。都是因为他们没有留下来。
如果一年前，我也和爸爸妈妈一样死去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在这里为了已经死去的另一个人而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呢。愈发胡乱的思绪。
“啊……原来是这样。”爱丽丝一瞬间的错愕，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啦。之前一直没想起来这件事。”
“你之前说，只要灵魂想留下来，就都能留下来，对吧。”没接茬，苏月扬起下巴，目光清冷。
“按照我所观察到的，是这样没错。但是……”
“‘你所观察到的’？你的意思是，也有你不知道的情况吗。”
“神毕竟不是全知全能的。”爱丽丝耸耸肩膀，“我可不是人类神话里的奥丁，有不知道的事情很正常。”
“那……那就够了。”
终于舒出一口气。压在心口的大山壁上仿佛破开一个细小的洞，久违的阳光从洞眼里小心翼翼地溜出来，滑落到心里最柔软的部位。
“他们一定是，你不知道的情况。”
长久地停留在脸上的冰冷气息终于被勾起的嘴角所取代。
【二】
李婧茹同样也在城市的上空飘行着。
比起另外两人，她倒是有着更为明确的目标。
其实是在出门的时候想起来的。那是几天前——筱雨失踪的那天下午，自己从电影院里回苏月家的路上，遇到了王姐的事。
每次被王姐逮到的时候都要陪她耗上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找到机会从她的“布教式聊天”中偷偷溜走，好在自己已经成了灵魂，否则肚子估计会像动画里播的那样咕咕叫起来。
也因此李婧茹对王姐自然是没什么正面印象，每当视野里远远地混进来一个矮小瘦弱的半透明身影，她都会转过身去从另外的方向绕上一大圈，以躲过王姐的“攻击范围”。
有种置身于苏月玩的游戏里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要反过来。李婧茹漂浮在比以往更高的天空，扭着身躯四下张望。
“哎，真是的。每次不想见到王姐的时候总是突然冒出来不让人走，要找她的时候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李婧茹的无奈倒也不是没有原因，在目前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似乎只有那个神神叨叨的阿姨能派得上用场，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尴尬。
那天下午的画面又在脑中闪回。王姐说的“心脏疼”“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说到底也只是没有证据的自言自语，从一个灵魂口中听到这种玄之又玄的话题着实是让人提不起劲。有点像小卖部的柜子上堆满的劣质玩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缩在那里，直到爬满了蛛网也没有人注意过它们的存在。
姑且算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寻找王姐。就算已经预想好了估计那个怪阿姨不会给出什么有用的结论，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虽然活着的时候买彩票是从来没中过啦……哈哈。”自嘲的笑。
月月家附近是没有看到啦……要不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找找吧。
这么想着，掉头往另外的方向飞过去。结果正好在转身的时候，又看到熟悉的蹭歌大叔从相反的方向慢悠悠地飘过来。络腮胡、短发，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大概是个老摇滚？李婧茹第一次遇到大叔的时候便是这么想，一直到现在也没变过。
“今天也在坚持听歌啊？”笑着挥挥手。
李婧茹其实不知道大叔的名字，会和大叔认识起来也纯属偶然——作为灵魂复活后的一段时间里，李婧茹经常会去附近的音像店里蹭歌听。灵魂不能触及实体，看着自己喜欢的偶像的CD摆在货架上而自己只能干瞪眼的时候李婧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难过。
不过灵魂们自然不会屈服于这样的小小挫折——李婧茹第一次发现有灵魂通过利用自己与人类的身躯可以重叠在一起的优势而把自己的耳朵叠到正在听CD的顾客的耳朵上去，从而曲线救国实现蹭CD的伟大壮举的时候着实还是吃了一惊。
这个蹭歌的灵魂正是大叔。
果然人就算死了，点子还是不会少啊。这么说起来，说不定“鬼点子”这个词的发明者就是灵魂呢。看着把脑袋和别人叠到一块去的大叔享受其中的样子，李婧茹哭笑不得地想着。
直到后来她也学着大叔那般去叠耳朵，便自然而然地和大叔成了友好互助的“蹭友”关系，在店里遇到的时候也总是亲切地打个招呼，交换一下今天来的人都在听些什么歌——毕竟这个方法始终还是不能自己选择自己想听的CD，只能寄托于今天的顾客们大发慈悲，让自己有个放松的机会。
“最近几天都没蹭到什么好歌，说实话还真有点烦了。”大叔同样报以微笑回应她，出口的倒是抱怨的话，“我看以后啊，还是像你一样去蹭电影更好！”
“哈哈，那样的话，我们的二人俱乐部可以扩大好几倍了。你会在电影院找到比现在多得多的同好的。”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如往日一般随意的寒暄。谈不上是好友的关系，只是一起听过歌的“蹭友”。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段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一道也许是年龄也许是性别又也许是某些更深层次的原因所制造出的深深沟壑。互相也没有踏出去想要往对方靠近的意图，就只是站在原地，隔着看不见的距离传达着空洞的话语。
虽然偶尔也会聊起一些有的没的，像是彼此生前的生活，或是最近遇到的趣事。但也仅限于此，有种成年人的克制。
想到这里，又不禁想起第一次遇到月月的时候。
能和月月成为朋友，大概是比遇到蹭歌的大叔更为偶然的事件——
【三】
爱丽丝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最开始决定留在苏月身边，是因为她身上“死亡”的味道。原先爱丽丝一直以为那股味道是苏月经历了车祸后死里逃生，爸爸妈妈离开人世时所留下的强烈意志。
听到苏月说起灵魂留在世界上的事情时，爱丽丝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真相也许离自己还很远。像是一个小得快要看不到的小点，悬停在爱丽丝触及不到的世界边缘，黯淡着与万物融为一体。
那股“死亡”的味道，究竟能不能带给自己死亡？
筱雨的死，会和它有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