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God is in puzzle. Ⅳ
【一】
苏月记得自己上一次和警察打交道是在两个多月前。
那天自己因为和筱雨在KTV唱到忘记时间，送完学妹自己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在楼下正好遇到在附近巡逻的民警。之前也发生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唯独这一次大概是新来的民警正义感比之前那位强上不少，逮住苏月叮嘱了几句女孩子这么晚不要一个人在街上跑。
“大晚上的，小女孩子胆子比我还大？我都不敢一个人巡逻。”说这话的时候看向身边的另一位民警。语气里透露出没有遮掩欲望的不耐烦。
“好的好的以后我会注意的！”微微鞠个躬表达一下感谢，然后赶紧跑进小区。生怕被吃了似的。
只有两句对话的场景。再简单不过的内容。记忆过滤去许许多多重要的不重要的细碎瓦片，自顾自把这天晚上的片段贴上“忘不掉”的标签。
再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噢，一年前，自己刚刚醒来没多久，尚在医院里做着术后恢复的时候。
大脑好像对“警察”“医生”“教授”这类平时接触不到的身份颇为敏感。苏月有时候会想，如果爸爸妈妈的职业是这其中一个的话，自己每天与这些存在着距离感的身份零距离接触，到了真正与他们有所交集的那一天会不会更加从容自然。在海里游惯的鱼对付同为海洋生物的水母或者龙虾什么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至少应该不会像那天那般短暂地变成一个哑巴，张了嘴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车祸醒来后的第三天下午，自己正在医院楼下的花坛边散步。虽说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任何车祸的伤害，但是身体仍旧软趴趴的，抬起腿往前走的时候大腿摇摇晃晃不受控制，也不知道出事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到底遭遇了些什么。像是踩高跷似的，有种小心翼翼的紧张感。
医生说没有受伤真是奇迹，观察一周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苏月铭记在心，每天到了点就下楼绕着花坛散步，一边康复身体一边观察着来来往往进出医院的人流，任凭精神逐渐出窍，飞往自己够不着拉不到的位置。
苏月从小不太生病，对医院的印象只停留在“看病的地方”这样的模糊概念，以至于这两天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医院并不是像动画和游戏里那样冷清寂寥的。就算是工作日的下午，人群也依旧熙熙攘攘，一张张脸上镶嵌着人生百态。
视野所及之处还有几个灵魂，胡乱漂浮在天上，有的时候可以听到灵魂之间互相寒暄的声音，想必他们的数量说不上少。彼时苏月尚不清楚哪些灵魂究竟为何物，只是远远地看着而没有胆子靠近。大概是车祸的时候撞坏了脑子？希望这只是暂时的，我可不想成为沙耶之歌的男主角。
警察靠近过来的时候苏月完全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是并没有太在意？苏月有些记不清了。医院里本来就会偶尔出现一些警察，穿插在人堆里来去匆匆，苏月猜他们应该都是来做笔录的，只当是与自己无关的路人，没太在意过他们。
接下来便都是模糊的、破碎的记忆。警察长什么样子？警察对自己说了些什么？是告诉自己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吗？还是告诉自己车祸的另一辆车也没有任何幸存者？或者是车祸的原因？都是些早就已经知道的信息。该继续前些天的伤心难过吗？还是该问问警察对报警救下自己的人表示一下感谢呢？
忘了以前在哪个地方看到的说法，“失语症”。
短暂的，唐突的失语症。张了嘴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只记得自己应该是哭了。因为跟着警察一起过来的医生递过纸，而自己很快地接过来。纸浆在眼眶边上摩擦的触感像是小时候用橡皮擦去错误的答案，越用力擦，作业纸就越容易皱掉一点。到最后只剩下手中被捏成一个小球的纸团，和自己看不到的红肿双眼。
尽是些想要忘记的，不愿意再去回忆的糟糕往事。
【二】
也许是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次再见到警察倒是没了之前那种不受控制的紧张。其实警察原本是昨天就想要见苏月的，只是没想到她在外面暴走了整整一天始终没能联系上。以至于苏月面对两位严肃的警官的时候脸上的歉意始终没有停下来过。
“你不知道你的表情有多好笑，和那种垃圾电视剧里的小媳妇一模一样。”果然事后被爱丽丝这么嘲讽。靠，她怎么连小媳妇都知道？
警察没太为难苏月，只是出于破案需要询问了苏月几个基本的问题。比如和筱雨什么时候认识的、筱雨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筱雨有没有和别人结仇之类，简单易懂。苏月一字一句回答着抛过来的问题，头不自觉地低下来一点点，视线落到放在膝上的双手，没了抬起的力气。
爱丽丝和李婧茹飘在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苏月小心回答着警官的问话，没太听清她们的内容。余光扫到爱丽丝裙下露出的漂亮双腿，脚上没有穿鞋，却像是刚刚出浴般干净可口。
这时候才想起来，爱丽丝只有在需要以实体示人的时候才会穿上鞋子。或者更准确点说，是变出一双鞋子在脚上，根本没有穿这个动作。有些精致的小皮靴，和长裙差不多的白色，路人看到的话大概会觉得爱丽丝是个从欧美国家来旅游的乖巧女孩。
这么说的话，她的那件连衣裙，是不是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样？真是羡慕。
“……你在听吗？”
男性的声音突兀地闯进来，蛮横拉回苏月的意识。
“啊。对不起……”头又往下低了一点。鼻子离桌面还有多远？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可以被桌面反弹回来，自己又重新吸回去的距离。
“那我再说一遍。”说话的警官瞟了眼身边记笔记的另一位年轻点的警官，好像脸也黑下来一点，“王筱雨的死因，已经确认是锐器致心脏破裂。”
“……是吗。”
“你看起来好像不惊讶。”
“那天晚上我听筱雨的妈妈说，是他杀。”
“死者只有这一处伤口，凶手的手法非常精准。所以你觉得这样的结果在你的预料之内？”
“算……是吧。”手指弯曲起来，指甲深深嵌入大腿肉里，痛觉好像被屏蔽了般没起作用。
“那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你不知道的内容。”
“嗯？”
“我们调取了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
“有发现吗？”听到这里，一直低着的头瞬间抬起来，迎面对上对面不苟言笑的两张脸。投射过来的目光冰冷透彻。
苏月看到两位警官沉默地对视，很快又转过头面向自己。顶着自己看不透的表情，一直负责问话的警官开口道。
“监控显示，在案发的时间段，那条街除了死者之外，没有其他人员进入。”
【三】
从苏月家到筱雨家之间隔着好几条街的距离。苏月没有数过具体的数量，大概是走路要走上接近四五十分钟的感觉，总之算不上是近的距离。
好像在女高中生这个阶段，互相之间会有一种藏在心里无需明说的默契。像是一起买奶茶的时候一个眼神就明白的交换着喝，像是好友生理期的时候心照不宣的打掩护，抑或是都喜欢来一场电视里那种说走就走的旅行。
苏月和筱雨之间的默契是每次去对方家里的时候，都用走路的方式。
虽然苏月并不太想承认这种默契会形成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其实并不会骑自行车——天天收到女生情书的酷女孩原来不会骑自行车？说出去会有人信吗？还是说成为一个笑柄流传下去？会像动画里那样社会性死亡吗？
纵使苏月再怎么不在意外界给自己强行贴上的怪异标签，但终究还是不想让自己暴露了这一事实而陷入一些奇怪的话题中去。也许算是女高中生的倔强？她从没对别人提起过这个真相——除了筱雨。
筱雨知晓后倒是没有苏月预料中的惊讶：“啊啦，我还以为这不是个秘密呢？”面露微笑。
当时的苏月只得扶额叹口气。什么都瞒不过这个小恶魔。
筱雨很贴心地没再提这茬，只是每次都主动提出散步去苏月家。所以明明互相的家隔得很远，两个人却总是用走路作为移动的手段。途中的话题总是被隔壁班的八卦、近期的好动画之类话题随意填充满，然后七七八八如面包屑般抖落一路。走到腿脚酸痛就相视一笑，到了家一起瘫倒在沙发上像是两只在外边疯够了的猫咪。
苏月记得筱雨失踪当晚，筱雨是要去补习班的。筱雨数学不好，每星期都要去校外的补习班加强训练，苏月是知道的。警察毫无保留，告诉自己筱雨安然无恙地在补习班上完了课，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失踪，遇害。
但是案发现场不在筱雨回家的路上。
没有人知道筱雨为什么在下课后没有往回家的方向走。
没有摄像头拍到她走入的那条巷子里还有没有别人。
像是一只小小的风筝，从苏月家放飞后便断了线。飘忽着落到正确方向上后却又很快被无名的风裹挟着旋转，从视野里没了消息。
【四】
“婧茹，你也听到了吧？”
“嗯？案发现场吗？”
“不然嘞。那个地方，有没有什么特别？”
“嗯……我没怎么去过那里。好像是连死人都不会想去的冷清地方吧。”
“欸，原来你也不是那么靠谱嘛！亏苏月还很信任你的样子？”
“啊哈哈，毕竟我本来就不是这个城市的……哎呀，好像说多了。”
“安啦安啦，反正我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嗯哼？神还是有点神的样子嘛。可别告诉月月哦？”
“啊？为什么？这很重要吗？”
“因为，可能会让她想起本来已经忘掉的事情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