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阿兰娜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无法理解。刚刚,她和逐光,忆影三人协力将数十年前逃窜的克拉肯讨伐击杀,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决斗,三个人也已经理解了各自在战斗之中的位置。
从今往后,只要继续训练,忆影和逐光也一定能够击败顾千雪,到时候,等她们真正地加入了影之国,有了实力和地位,自己就将自己调查出来的那些东西全部告诉她们。在神无日所领导的影之国中,深埋着的秘密,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秘密。
那就是她坚信着她们终将得以回归的原因。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在上一秒,上一个呼吸,上一个瞬间都是如此。
可是,这是怎么了?
刺穿了腹部的大洞,一根漆黑的雾之触手将她的整个躯体洞穿。
逐光和忆影似乎是听到了阿兰娜的响动。当她们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的幸福而又愉快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凝结,随后缓慢地融化,融化,只剩下如同跗骨之蛆般在挂在脸上无法被抹消的震惊与恐惧。
是什么?
阿兰娜忍着疼痛,侧头望向自己的后方。
漆黑的雾气从地面腾升而起,弥散着,拼凑成一座松散而又让人恶心的躯体,像是被水泡发泡烂面食品,或者是已经发霉的肉松堆叠在一起,内部还能够看到无数的,不断蠕动的结构。更加凝实的触手在虚无的外壳内部挥舞着,盘根错节地扭曲到一起,然后向四面八方发散开,活像一条条汇聚成团的蠕虫,结构成让人作呕的大脑模样,用最鲜活的视觉冲击诠释着所谓的渎神。
仅仅只是被拼凑出的概念性的身躯之上,有无数的孔洞正在开开合合……不,那不是孔洞,那些硕大的,而又让人恶心的梭形的洞穴,分明就是无数只不断开合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都有一个触手在眼睛的内部蓄势待发,时刻准备吞噬一切胆敢靠近的生灵。
毫无疑问。即使是身坠地狱,阿兰娜也不会认不得这个家伙。
但怎么可能?
刚刚被杀死的克拉肯,为什么如今会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身边,并且以这样的形态?
为什么它在行动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直到现在,它都没有凝实?
【凝实?】
【等等,这个雾气……】
阿兰娜猛然意识到,这个雾气似乎和她的能力有七分相似。
而她的能力……
她想起了自己被克拉肯吞噬的一只手臂。
“是在那个时候吞噬了我的一部分能力然后在刚刚假死吗……这个家伙……!”
毫无疑问地,自己的一部分能力肯定被吞噬了。不然这个怪物完全可以在刚刚追杀的时候就放出这个雾化的能力来。毕竟影魔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它们只知道杀戮,更不会有折磨猎物的嗜好。
而契机,就是克拉肯夺走了阿兰娜的一条手臂。或许在那条手臂里,就埋藏着阿兰娜的部分能力。而眼前的这个怪物,就借助了这份能力,成功从雾的牢笼中脱逃。
但是,影魔是如何做到运用能力假死逃离这样近乎于智计的操作的?
刚刚想到这里,一阵剧痛从下腹部传来,阿兰娜只感觉自己周边的一切都在降低,而她本人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来。
周身都是黑色的雾气,黑色的雾气凝结成黑色的枷锁,几乎拷住了阿兰娜一切可以行动的部位。如今的阿兰娜,就连腰间的那把匕首都拔不出来。
“阿兰娜!”
“当心!”
逐光和忆影自然不会让阿兰娜就这样被克拉肯任意摆弄,逐光比忆影先行一步,快步赶上,绕过阿兰娜以十分娴熟的剑法,开天辟地的力量一剑斩开了刺穿了阿兰娜的触手!
……但是,雾气可以被斩开,却无法被斩断。
逐光的行为,无疑是抽刀断水,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忆影则是当机立断的冲到阿兰娜的身边,打算直接把阿兰娜从黑色烟雾的禁锢中给拉出来。她扯住阿兰娜的肩膀,使劲把阿兰娜往后一拽,但是却没能和那些黑色的烟雾抗衡,非但没能救出阿兰娜,反而自己往后一个仰倒,却没能坠到地上,而是直接被一个黑色的触手抓住左腿提起,整个人被倒提了起来!
“忆影!”
看到阿兰娜被控制,忆影被抓住,逐光一下子乱了阵脚,忘记了刚刚砍断触手根本无用的事实,一个跳跃,对着缠住忆影的触手又是一记凌空挥砍!
但是同样没有任何作用,反而,逐光的腰部也被漆黑的触手轻轻一缠,于是逐光也跟着一起搭了进去!
逐光,忆影,阿兰娜三个人,仅仅两个回合就已经在克拉肯面前彻底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别,别看……不,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这个触手砍不断!”
被倒提起来的忆影一开始还有些条件反射性的恍惚,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状态。
“我知道,可是这些触手又能切实地限制我们的行动,很烦!”
逐光手上的剑反复挥砍着缠住自己的那根触手,可是根本没有一点用处,触手看似已经彻底和本体断了联系,实际上则是藕断丝连,触手本身的运作没有受到哪怕一点影响。
阿兰娜被怪物像是用筷子捅穿然后拿起来的食物一样被拉近,拉近,阿兰娜能够清晰地看到怪物那沸腾着的黑雾外壳。
是要吃了自己吗?
阿兰娜打定主意。如果克拉肯打算在这里吃掉自己,那么自己就会在它的体内释放自己的能力,从内而外的破坏,再将构成它的雾气彻底驱散。毕竟克拉肯不可能把自己的核心也雾化,到时候就在内部找到它的核心,那么它依旧难逃一死!
阿兰娜的大脑快速地运作着。她知道面前的这只怪物只能依靠本能行动,没有更高的智商和计谋,这也是她现如今唯一的逃脱机会,除非……
“赫赫……弃子……赫……清除……!!”
阿兰娜瞪大了眼睛。
沙哑的,宛如无数个人声音的混合,以一种机械化的腔调,从怪物庞大的身躯当中被挤了出来。漆黑如墨的色彩之中,怪物的身躯中传出的声音明明白白。
那是它在说话。
那是影魔在说话。
这只影魔……竟然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和智能!
此时此刻,优先击杀传递信息的人,优先杀死战斗力最强的人,想尽办法吞噬能力,以及利用刚刚学会的能力以求自保。
这一切,一切的行动,一切不像是影魔的行动,突然就说得通了。
但是揭开真相并没有让阿兰娜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轻松。绝望,只有绝望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大脑。
面前的敌人,已经不是简单的指挥遵从杀戮的影魔了。这样的一只生物,根本就是无法被击倒的最坚实,最可怕的杀戮机器。
且不论它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残杀人们,但是就算是现在的这个状态,无论是阿兰娜还是逐光忆影,都别想全身而退。
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充斥着阿兰娜的身躯,似乎之前的一切搭建的有关于未来和理想的高楼大厦在一瞬间被破坏殆尽。
只留下最深层次的黑暗,无助,和绝望。
心海之中那明丽的光芒逐渐消逝,阴云和狂风暴雨将一切美好的愿景全部吹散,在这残酷的现实的打击之下,阿兰娜无神地注视着眼前同样黑暗的苍穹。每一颗星星都是冷漠的看客,好像眼前之人的死活,眼前之事的善恶,全然都与自己无关。
它们只是古罗马斗兽场中观众席上的看客,仅仅只是为了看到流血与牺牲,仅仅只是为了看到人们的挣扎,并以此取乐。
而穿越过浩瀚无垠的星云,穿过了斗技场四周的那些或狂呼乱叫,或冷眼旁观的看客,她似乎看到了……不,她一定看到了。
端坐在斗技场的最高位置,端坐在王座之上的,那些神明们。
那些名为“命运”的载体们。
她不知道祂们是谁,不知道祂们究竟掌握着何等的权利,但是在生命消逝之前,她猛然领悟到了,就是这些家伙在掌管着所谓的“命运”,在掌管着所谓的“生死”。
“……为什么?”
阿兰娜只感觉自己的内心,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她体会到了。
那种东西,是不甘,是不愿,以及最深层次的恨。
她从来没有恨过这个世界。
母亲死去的时候,她只恨她那不讲道理自私自利的父亲。
被抓住的时候,她只恨那些信口胡诌无知无识的愚民。
岗哨被毁灭的时候,她只恨那些不知同情没有怜悯的影魔。
而时至今日,她终于理解到,这一切都是这个世界的既定规则和轨迹的时候,这一切都是这残酷的命运将她推向那必死的舞台和终局的时候,那股自灵魂当中迸发而出的恨意,终于不可抑制地充满了全身。
母亲死去之时,她压抑自己,只为生存。
自己被抓之时,她舍弃生命,保全唯一肯收留她的人。
有了新的开始,她便利用之前的经验,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变成一个好人。
而岗哨毁灭之时,她又只身来到城内,尽全力为自己和幸存者们开辟一个新的天地。
面对这个世界,她一退再退,她只是不断地妥协,以求自保。
可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向她报以她应得的任何东西。她仍旧在不断地失去,不断地坠落,直到现在,她甚至要和自己的两个同伴一起殒命于此。
“为什么?”
她再次朝着高高在上的神明,高高在上的命运,毫无畏惧地质询。
“为什么要不断地让生命逝去?为什么要规定如此疯狂的法则?”
“为什么要创造如此严酷的生存环境?”
“为什么非得要把我们逼到如此不可?”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连在心中抱有对未来的美好期待都不被允许?!”
神明的戏剧,从来没有过问过凡人的生死。
所谓命运,自然没有回答阿兰娜的问题。
她无神地看向四周围。
忆影和逐光都还在拼命挣扎,可是无论她们如何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因为这个世界,总是喜欢上演最残酷的戏码,而必死之人在生存之前的挣扎,正是这场戏码不可多得的调味剂。
“我们得想办法把自己从这里**……啧……忆影!你过来抓住我,然后我们尝试着把阿兰娜撞出去!喂,阿兰娜!等你出去之后,就立刻用烟雾呼叫支援,然后再想办法救我们出去!……阿兰娜!你听到了吗?喂!阿兰娜!”
逐光的叫喊声,和这些所谓的办法,显得那么可笑。
既然命运可以用一只会说话的影魔来愚弄自己,那么即使是干出别的任何事情也不足为奇吧。
“……够了,忆影,逐光。”
阿兰娜的声音,冰冷,贯彻着刺骨的寒意。
正在努力想办法逃离的忆影和逐光都是一怔。
“什么?”
“……够了。如果这就是祂们想看的戏码的话……可以啊……可以……”
“你在说什么啊阿兰娜!”
“不妙,难不成是因为其他的致幻能力吗……这下糟糕了……”
“那我就演给你们看看吧。”
“可别眨眼啊。”
“既然命运注定要将我们逼上绝路,那么……我会击碎这个命运。”
“我不会再逃了。”
“来看看啊,你们心心念念的最终戏码?!”
白色的烟雾,在怪物的禁锢当中瞬间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