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之后,每当闲暇之时,我总会想起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和她那仿佛闪烁着美丽金光的深栗色长发。有的时候,我会主动经过那个公园,即使我已经清楚地知道,能碰见她的概率非常小,但我仍会擅自期待着那天的偶然是否能变成永远的必然。同时,我也常在心中祈祷:假如还能有见到她的机会,我绝不会再畏畏缩缩,一定要勇敢地迈出那一步。
就这样一天天的,我在这种子虚乌有的幻想下度过了暑假的最后两周,新的学期已经来临。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上来了一位新朋友。”
初二刚开学的第一节语文课,班主任就带来了一个喜闻乐见的消息。还未逃离假期余韵的同学们立即从沉闷的气息中活跃起来,坐在第一组第四桌的我自然也不例外。除了通知又可以放假之外,大概也只有这种消息能让因假期综合症疲倦的我们,情绪稍稍有些起色。
我频频望向教室门外,新同学站在大约离门口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上,因此还看不清正脸,但从头发长度还有身形来看,可以确定是个女孩。
于是,在老师的招呼下,女孩迈着稳重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出现在讲台桌上。在风的伴奏下,她那跟着脚步节拍,轻快舞动的深栗色马尾和她有些熟悉的侧颜吸引了我的注意。
咦?我是不是有在哪.......见过这个女孩?
此时,教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就在我彻底看清她的正脸时,一时竟哑然无声。
居然是她!
仿佛是一下落入星星的怀抱,又像是突然有个凤毛麟角的宝物在我面前从天而降。难道是上天听到了我虔诚的祈祷?我既喜悦又有些惊慌。眼前的人与事都太过于梦幻,我宛如伫立在梦境与现实的分界线上,真真假假难以分清。
由于太害怕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我还拿手用力揪自己身上一下。好痛!看来这些都是真的!以防万一,我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抬起头,终于确认讲台上的女孩的确就是那天公园中的那个人,而现在,她就确确实实地站在我的面前,并且我们以后说不定真的能成为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太奇妙了,没想到我们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相遇。我在心中一阵窃喜。但是,一想到这些也许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的心情又不免黯淡了几分。可能在她眼中,今天才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不过,既然上帝愿意倾听我的愿望并给了我这个崭新的起点,这回,我不会再轻易地放开。撇掉那些扰乱人心的小情绪,我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
因此,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在课桌上交叉,端正坐好,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在胸口上隐隐跳动。总觉得潜意识中,我在期待她能看向我这里。
然而事实上,女孩像在画圈圈一般游曳了一下视线,似乎还没完全准备好。台上台下万籁俱寂,伴随着周围目光的聚集,我在她抬头的一刹那与她对上眼。那个瞬间,她还隐约泛着羞涩的双颊,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开始露出淡淡的笑容。
!
她是在对我笑吗?我有些捉摸不透,她那短暂的表情变化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注视着在风的吹拂下,时刻变换形状的美丽白云。低下头愣怔了两三秒,我忍不住咧起嘴,笑了起来。回想起她刚刚恬静的微笑,我顿时觉得福至心灵。幸好我们之间相隔着一段距离,不然,我又要开始胡思乱想她有没看到我刚刚傻乎乎的表情。
“大家好,我叫郑琳佳。”
在她的自我介绍下,我内心的上下起伏逐渐化作了风平浪静。
穿透寂静的声音听起来既悦耳又颇为稳重。真厉害,一点都不紧张。我们班的人还挺多的,有近五十个左右。如果换作是我,就算和她一样在自我介绍之前鼓足勇气,但在面临台下这么多双眼睛时,我指不定还会怯场。
然后,她转身面向黑板,在上面工整清晰地留下自己的名字。
郑琳佳。
我在心中也跟着比划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穿着估计是上所学校的白衬衫制服,特意改得可以修饰腿型的校服裤子也许是她不想过于引人注目,但又想展示自我的小小心思。稍稍直起身体,便可以看到她脚上的那双白色板鞋。在增添学生气息的同时,又为她缀上一抹令人舒心的色彩。
女孩看上去已经不再羞涩了。她那阳光自信的笑容仿佛是盛开在夏日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烟火,绽放着能吸引任何人的流光溢彩,同时又宛如一个无底洞,让看着她的我就像被摄取了灵魂,毫不自知地深陷进去。
“因为父母工作地点迁动的原因,我从外地来到这所学校上学,很高兴能和在座的各位认识,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成为要好的朋友,请大家多多关照!”
她朝前微微鞠躬,校园内的金凤树开满了皎洁饱满的花,远远看过去,整个操场就好像笼罩在一片绛红色的云朵中,美丽得令人着迷。尽管如此,这样的美景却还是不及她的半分姿色。短暂的时间在我的世界里被拉得无限漫长,我的眼界狭窄的只有她与我之间的距离,眼中匮乏得只剩下她的色彩。
扑通扑通!一颗心跳得剧烈。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捂着胸口,难以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反应,唯有一种近似于危险的花苗在我心灵的一隅悄悄绽放。
最后,回过神来,老师环顾四周的举动让我意识到该为新同学选位置了。放眼望去,只有我还有后排的一个男生旁边有空位,让她坐太后面不好,容易被高个子的学生挡住视线。如果我是老师,我会让她往靠前的位置坐,所以最合适的位置大概就是.........
我这边。
这么一想,我的心又开始在胸膛上跳起了急促的舞。只要主动去想,主动去想我和她会成为同桌,主动去思考我会比别人多出很多的机会和她说话这样的事,我就兴奋得难以自持。
如此一来,我的预感就变得更加强烈,每次抬起头,总觉得老师在看着我。可是就在这时,心里忽然又产生了一种排异感。明明现在还是九月,我却感到一阵寒冷,我真是越来越难以理解自己的心情了。
因此,仿佛是在试探自己,我在心中叫出她的名字——琳.......佳。
按理来说,都是女孩子,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应该很正常,也很轻松才对。我和我的其他朋友就是这样,我可以很轻松地直呼她们的名字。然而,称呼琳...........她.........感觉却和之前天差地别,叫她的名字就好像我在直呼男生的名字,充满困难。
但是,要说我和不喜欢直呼男生名字一样,也抗拒直呼她的名字,那是不太可能的。我现在应该是还没做好准备吧,要是她以后直呼我的名字,我也必须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她。
而且她和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根本没机会与我产生矛盾。她带给我的感觉并不讨厌,不如说她给人的印象非常好。她长得很好看,台上说话时很自信、很阳光,不会扭扭捏捏,也不会拖泥带水,穿着打扮也很清楚,所以我没有理由讨厌她。
琳佳.......琳.......佳........琳佳,连名字也这么好听。想明白之后,又觉得一切似乎没那么困难了。我想要看看琳佳,然而发现她现在正看着中央时,我不由得嘘了一口气。
我发现我在害怕着、庆幸着、希望着。庆幸没有在我状态最糟糕的时候面对她;希望未来在我状态最糟糕的时候,能看到她就在我身边——还没真正认识她,我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然后我又不自觉地恐慌起未来的生活。
因为她在不经意间为我带来了某种未知,这种未知在我过去的经历中是闻所未闻的。但是也因为这些,我能感觉到激动,它就像一个不请自来,又无法拒绝的客人,正仪态万千地朝我款款走来。
看来我还是没有准备好,复杂的思绪让我的脑瓜子开始嗡嗡地响,所以我克制自己低下头,不去看琳佳,也不去看老师。不过说不看是不可能的,还是会去偷偷看几眼。我现在就像个害怕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的人,明明不希望被叫到,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去偷看老师,借老师看向别处的视线来安抚自己的心。
“你就坐第一组第四桌那边吧。”
“好的。”
真的变成我同桌了?!
各种各样的情感相互交错,如海啸般在我的心中肆虐。
我现在的脸色糟糕吗?头发整齐吗?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身上有异味吗?表情会不会很奇怪?
一步一步,琳佳正快速地缩短与我之间的距离。视野中的她变得越来越高大,我下意识地从抽屉里抓出书包,抱起课桌上的书,从靠里面的位置跑出来。仿佛小时候守着心爱的玩具不愿借给别人玩耍一样,我示意她坐在里面,而我则坐在外面。
由于太过于紧张,也或许是出于某种虚荣的表现。本是想展现出一副稳重端庄的样子,但是刻意压住手脚,减少多余的动作,反而让我看起来像个快要没电的机器人,收拾东西的样子一顿一顿的。
我应该先和她主动打个招呼。在看向她时,她的美貌不禁令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撇干净的耳发看起来很清爽,她的眼睛比较大且很灵活。扎高的马尾让她米白色的脖颈一览无余。鼻子的线条又高挺,又直,又清晰。她的嘴唇色泽鲜润,富有光泽。带有空气感的刘海利落地搭在额眉上,而刘海两侧稍长一些的碎发则将她脸部的曲线修饰得完美无缺。
我忽然想到了那天公园中的她,脑中不自觉地将她扎马尾的样子和头发放下来的样子进行对比。现在看来,应该只有我见过她还未展示给别人的另一种美,我可真是占尽便宜。
“Hello.”后来,还是琳佳先一步和我打起招呼。
“你好。”我笑着对她进行回应。
彼此的视线在顷刻间交织在一起,在她闪闪跃动的眼眸下,我开始装作自然、不经意的样子,整理起自己的衣服,还有头发。
正如琳佳已经给我留下了一个好的印象,我也想在她的心中留下一个鲜明的印象。在了解彼此之前,展现一个良好的外表是尤为重要的。
好想拿出镜子或者手机来检查下现在的状态,但要是我突然大动干戈地这么做,肯定会被琳佳投以诧异的视线,这一点都不好。
我用手掌揉了揉脸,要是脸上有脏东西的话,希望它可以快点顺着我的手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青青。”
说完,我忽然意识到这样还不够,于是就把写有我名字的课本扉页翻给琳佳看,看完后,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通过她刚才的自我介绍,想必“郑琳佳”这个名字已经被大家牢牢地记在脑海中了。而我别无他求,只希望未来经过我的努力,能在她心中留下些特别的东西。
“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青青。”
琳佳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她也和我一样,期待着接下来的生活。而且,她就这么轻松随意地叫了我的名字,让我的耳根痒酥酥的。
就这样,在这种纷纷扰扰的思绪干扰之下,第一节课已经结束了。由于琳佳还没有课本,所以班主任叫她抓紧时间去领教材。
领教材的地方在我们教学楼隔壁一幢楼的活动室里,两幢楼之间相隔得还挺远的。但是,如果现在去领教材的话,或许会来不及。
不过,正好第三节课是体育课,所以我向琳佳提议,可以等第三节课快下课的时候,再顺路去活动室,而且我也会陪她一起去,毕竟这些书一个人搬还是有些重的。
琳佳同意了我的建议。
“但是,你知道小卖部在哪吗?我现在想去小卖部买点东西。”
“小卖部是在.........”我本打算伸出手为琳佳指路,但忽然,有个更好的主意蹿入脑海中,“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买几把笔。”
“好啊好啊!”
琳佳的眼中流露出喜悦的光芒。我可真机智,心里像升起了一道彩虹,有些沾沾自喜。从琳佳目前的言行来看,我觉得她会是个非常活泼开朗的人。如果想要和她成为好朋友的话,就一定要增加这种相处的时间。
于是,我们俩下了楼,一起走在偌大的校园中。
花园似的校园被繁盛的花与草点缀得五彩斑斓,一座座高大的教学楼在成荫绿树的装饰下,更平添了一份勃勃的生机。花棚中的夏鹃花好像并不畏惧夏天的热,仍在竞相开放,仿佛要发挥独属于自己的姿色,赢过其它的伙伴。当然,其它的花儿也毫不示弱,它们用姹紫嫣红吸引了许多翩翩起舞的蝴蝶,为自己的努力欢呼喝彩。
我注视着这片光景,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景色在今天居然呈现出别样的风采。并没有听说过暑假,校园有被完善的消息。所以我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太开心,周围的景色也因此变得赏心悦目了吧。
到了现在,我仍然还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站在时光的长河中回首往昔,那一天公园中的景象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第一次感受到我们所处的世界就像一个圆环,圆环首尾相连。因此,即便我和琳佳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但正因为世界是圆的,所以我便有了无数次与她相遇的机会。
只要我们是被命运的红线牵引着。
“这个语文老师看上去会是个好老师。”
“是呀.......”沉浸在这份不可思议的缘分所带来的五感中,同时又意识到琳佳正找我说话,我的身子不禁开始微微升温,“她叫刘艳晴,挺负责的一个老师。话说回来,这个学校的老师都挺负责的。”
“我感觉她上课的方式很有趣,讲述的作者的故事非常的生动形象。”
“是的,刘艳晴讲课很让人安心。记得初一下学期,她被叫去给初三的学生代课。没有她的时候,大家都非常地担忧,也非常需要她,班长还专门跑上去向她要那段课时的笔记呢。”
“真是太好了。我上个学校的语文老师太凶了,她总是希望我们任何时候都要积极地回应她的问题。我们要是开小差,或者小声说话,她就会发脾气。”琳佳苦笑着说道,“因为她的原因,我并不喜欢上语文课。所以我语文成绩也不是很好,作文一直是我的短板。”
“脾气好、教课方式好的老师真的很重要。我小学有个老师也很凶,上课铃响的时候,班上要是还在吵,她都会罚站我们,还要我们抄当天要学的课文。”
“明明都是那些坏学生在捣蛋,凭什么我们也要被牵连?”
“就是啊!”我愤愤不平地说道,心里却为能与琳佳产生共鸣感到高兴。而且,她刚刚理所当然地把我归为好学生一类,也令我产生了些许好感,即便这可能只是一种刚相识的友好。
我继续向她分享学校的事,我们俩一边前往小卖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通过一些简单地信息了解彼此。
小卖部里面人满为患,我和琳佳被迫排在门外,没有了屋檐与遮阳伞的遮挡,我们和后面的学生继续暴露在骄阳下,闷热的气候令我有些头晕。身边的琳佳把刘海拨向两边,光洁的额头上凌乱地粘着几根发丝。在炫目的光晕下,她微微透着汗,掀着刘海以及不时用手为自己扇风的样子反倒多了几分与她给我的初印象有些不相称的妩媚,让我的心陡然一震。再加上我们俩身高相同,视线平齐,我忽然很想触摸她的额头,整理她额眉上的发丝。
但很显然,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们才刚刚认识而已。
在刚刚聊天的时候,琳佳跟我说,她来自省外,父母都是在工程行业上班,所以他们需要长时间的出差,居住的地方也时常变动,但是好在她的父母都是在同一家企业、同一个工地工作,因此他们一家也可以一直在一起,不需要经历悲伤的分离吧。
这样的生活一定很辛苦。相比于琳佳而言,父母工作稳定的我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怎么吃过苦,所以我难以想象她真正的感受,只能用“劳累”,“寂寞”这样贫瘠的词汇,来试图与她感同身受。
我们走进小卖部,一进入店内,琳佳就被食品架上的东西所吸引。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个!”
琳佳的眼中充满了惊喜。我凑近一看,发现是一个乳白色包装的零食,包装袋上的食品图案看起来就像是平时吃过的冰棒,颜色是奶油色的,它的大小差不多有我的掌心这么大。
我也是第一次见过这种零食,之前从没有听说过,难道是学校暑假刚进的货吗?看琳佳的反应,她应该很喜欢这个零食。而且,最令我感到惊奇的是,虽然学校的便利店不算很大,但是她居然能够在陌生且这么拥挤的地方一眼扫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她有点可爱。
“这是啥呀?”
对于这个看起来又像是冰棒,又像是糖果,又像是夹心脆的食物,我产生了好奇。尽管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仍然情不自禁地也拿了一个。
“它是一种夹心巧克力,我以前很喜欢,本来还以为来了新的城市就再也买不到了。”
原来是巧克力,我也很喜欢吃巧克力,琳佳推荐我试试,我把已经提前抓在手中的巧克力她面前晃了晃。于是,琳佳弯起嘴角,俏生生地笑了。
琳佳看上去挺爱笑的。从第一节课前到现在,我回忆着目前见到的,有关于她各种各样的笑容。琳佳笑起来很好看,受到她的影响,仿佛连我自己都要染上她溢出的欢乐的波澜。
我们继续挑选了各自所需要的物品,前往收银台算账。在我将这个巧克力递给收银员的一刻,我记下了它的牌子,因为它是琳佳喜欢的食物。
这么想着,我快速拿起用袋子装好的零食和文具。转头一看,却发现琳佳眺望着操场,看上去魂不守舍的。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然而,只看见了一群男男女女的背影。
“你怎么了吗?”
“没事,我们走吧。”琳佳仓促地回头,对我说道。
在回教室的这段路上,我并没有多想什么,可能是天气太热,琳佳不太习惯这里气候,所以身体不舒服吧。
只是,在现在——乘坐在这架飞机上回想起来。
临近开学时的大雨、遇见琳佳、与她成为同桌、一起前往小卖部、那块夹心巧克力,以及恰巧出现在小卖部门外的那个男生,甚至是开学那天的天气与气温,都是生命中无可避免的机关。
而琳佳转进这所学校,正好成了触动这些机关的按钮。
命运就是如此,总是会出现意想不到却紧密连接的事。但是,初中的我却非常怨恨这些。
因为,命运的轨迹根本就通向不了我想要的结局,而我又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