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茶躺在一间普通的房间的地板上，左手边是她的背包，右手边是摄像机，机器人的脑袋摆在头顶上。夕阳已落下，窗外的光芒勉勉强强透过窗户进入室内。
“又到晚上了啊。”
‘今天你没有录像啊。’
茶右手摸了摸摄像机的镜头，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明天就说今天下雨了，所以请假。”
‘真没恒心。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录像吗？’
“当然记得，是为了让自己不变成哑巴。现在每天被你吵来吵去，我的舌头比脱口秀演员都要灵活了。”
‘是吗？看来我还是有很大的用处的嘛。什么时候我们俩好好吵一架，让我品尝一下它吧。’
茶翻了翻白眼，不理会智能机械小姐的骚扰：“你说的故事是什么？”
‘鄙人不擅长讲故事。’
“别打马虎眼了，你想讲我也不介意听一听。”
————————————————————————
好吧好吧，这个故事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名字的话……我记得有人说叫《倒着生长的人与眺望未来的人》，也有人说叫做《站在时间两头的两人》。不过我以前的那个伙伴，就是INA-030，她一直把这个故事叫《枫的传说》。谁知道呢，几千年或者几万年以前的故事了。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被称为库内的城市中，维尔利特家的长子，被叫做藤的婴儿出生了。
藤很幸运，他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在他的童年时期，库内市所在的王国与领国交好，经济蒸蒸日上，很多领域都藏着数不尽的宝藏等待人们去挖掘。库内市是米海尔王国的首都，是经济、文化与政治的中心，自然也是最让人疯狂的机遇之都。
维尔利特家从一开始就赶上了这股金融景气的涨潮，他们在以煤炭为主的时代仅仅留了两处煤矿作为基本盘，把余下的精力全部投在了其他不被人看好的“小众品牌”上。等到火枪等物品被发明出来，铅、铝、硝石等货物的商机被人发觉之时，这些小众品牌全部已经被打上了维尔利特的名字。与王室走得很近的维尔利特家成为了王国的重要支柱之一。
藤很快的长大，他两岁的时候，第一个妹妹莳出生了，五岁时则有了第二个妹妹枫。两个妹妹都非常可爱，有着维尔利特家标志性的水灵灵的眼睛，以及精致的面孔。父亲和蔼，母亲温柔，两个妹妹也不是淘气的孩子，这样的幸福生活一直持续着。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小孩一向会认为当下的生活会永远延续，也因此，他对自己兴趣所在的‘历史’、‘文学’认真钻研，对不感兴趣的‘交际’、‘政治’之类的课程则一概不听。
最小的妹妹枫是家族里很特殊的一个孩子，七八岁的某一天，她莫名其妙爬上了房顶，看着远处的云彩。
有一朵云缓缓降低，划过她的指尖，又升入高空，融入天空的云堆里面去了。
管家布洛赫那时候还身强体壮，废了好大的劲从烟囱里爬上屋顶，才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下把枫抱了下来。
藤从这时候就听说妹妹枫总是会做梦。起初他并不在意，看着喜欢眺望天空的妹妹，觉得她只是有些寂寞，所以经常叫上莳一起拉着枫出去玩。
渐渐的，枫改变了很多，她交到了新的朋友，虽然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情绪低落，但在周围人的安慰下总会恢复元气。
枫的新朋友叫做波普尔，是王国的继承人，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足不出户就对王国的各个地区了如指掌，通晓历史，待人接物也像是一个成熟的贵族。但藤只觉得枫有了这样一位能对上电波的朋友是好事。
初次拜访之时，波普尔虽然礼貌的和大家都打了招呼，但目光一直落在枫那边。他说：“你就是枫，我来见你了。”
“你知道我？”
“是的，我知道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就和你经常梦到很久很久以后的画面一样。”
这短暂的对话藤一直都没有忘记，直到老年之时还会时不时想起。与之同时回忆起来的，是波普尔那天与枫告别时候哭得红红的眼睛。
————————————————————
‘你睡着了吗？’
“没有，话说，我把录像机打开，你重新讲一遍吧？”
智能机械小姐提高了音量：‘那为什么不早点打开。不干！’
茶点点头，没有坚持，不过还是伸手把摄像机的开机键按了下去：“所以，故事是从这位叫做藤的男孩的视角，来讲述他那位能梦见未来的妹妹的故事咯？”
‘也差不多吧？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解释的故事而已，谁知道里面的人物到底是不是能看见未来呢。要继续听下去吗？’
‘那我继续说了？’
茶两只手枕在脖子下面，一言不发的等待智能机械小姐开口。
‘真拿你没办法。说起来以前的我也是，听别人讲故事，即使非常在意后续，也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
藤的童年确实非常幸福，他有着恩爱的父母，可爱的妹妹们，还有健壮又和蔼的管家。管家布洛赫是一个如同铁塔一般的人，虽然对于历史和社会等人文学科知之甚少，但是却总能推荐合适的目录让藤自己去找书来看。
但是藤有点不解的是，在父亲身边帮忙许久的管家却很相信枫的话，和他聊起枫的事情，布洛赫总是会说：“你的妹妹会是一位了不起的预言家呢。”
藤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妹妹是特殊的，莳也是，枫也是，就像这个国家大多数人一样，藤并不笃信超自然的力量。在研究历史的时候，藤认为自己从未看见过神明的足迹，过去的舞台是过去的贵族领导平民建立起来的，现在的舞台是现在的领头者率领国民建立的，而未来，也一样不会有神来赐福于人们。
否则，为何国王会失去她的妻子呢。
不久前，国王的妻子死于刺杀，小小的王妃阿芙可洛是领国威彻利帝国的公主，也是经常来找枫玩的小男孩波普尔的母亲。这件事让藤不再相信世界上存在什么神明。
这件事说来也简单，逢荒年，天大旱，国王要求各地政府开仓救济灾民。但一些南边的官员故意截流，高价卖出粮食，借口是国王需要预防南边领国威彻利的威胁。受到蒙骗的人们愤怒郁结，于是刺杀了来自威彻利帝国的王妃。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么国王必不会遭受这些。
无神论者的藤越加沉迷于人文学科，逐渐的，连出门走路手中都要拿一本书。同时，对于家里流传的‘枫是一个预言家’的流言也难以理解，心情有些复杂。不过这时候的他也没有纠结这一点，直到不久之后。
维尔利特家制作火药的工厂中，储存火药的仓库被火引燃爆炸了。枫提前很久就梦见过类似的场景，并且还提醒管家布洛赫不要受伤。
很幸运的，因为枫的提醒，这次剧烈的爆炸中没有人死亡，但是布洛赫受伤了，从此走路一瘸一拐的。
这次事件后，藤对于枫的态度愈加复杂了。
不管看多少书、问多少的学者，他都无法解开心中的疑虑。超自然的力量究竟是否存在？如果真的有人能够预言未来，那么人类的历史究竟是自己创造的，还是‘预言’创造出来的？
没有人能解答这个问题，笃信者永远将一切归功于神，中间者不在乎这些，而无神论者会将超出他们认识的所有东西都解释为：‘可知的未知。’
但是无神论者不是那么好当的，只有穷极了某一个领域知识的人才有资格自称笃信者或者无神论者，而其他的，不过是自顾自的自我标榜而已。藤很清晰的看到这一点，所以他既无法让自己成为无神论者，又无法甘心堕入放弃思考的中间人群中。
然后，藤在两年后被击溃了。
因为他与莳、枫的母亲，索茉菲·维尔利特在一个冬天去世了。
藤找到了躲在花坛后面望着天空的枫：“枫，你是真的可以看到未来吗？”
枫的眼神空洞，哭泣那是完全理解‘死亡’这个概念时才能进行的行为，现在她只觉得胸口拧成一团，无论如何都无法排解：“我不知道……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什么，枫。不过可以答应我吗？未来，不管你做了关于我、还是父亲，还是莳的梦，都要告诉我……可以答应我吗？”
枫只是点头。
藤默默地坐在她身旁，也望着天空。虽然有传言说人死后会升上天空变成星星，但是在白天逝世的人又该怎么办呢。白天可看不见星空。
许久后，藤站起身走开了，却在小路的转角遇见了躲在这里的波普尔。
“王子。”
“都说了叫我的名字就行。”
“你觉得……世界上有神存在吗？死后的人都会去它那边吗？”
“神只在人们相信它的时候存在，其他时候它都只是一种未知。”
“真是功利。”
“死亡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不过人人都会死，就算是我也会在不久后死掉。”
藤没有听懂波普尔的话，只是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不久后……?”
波普尔虽然年龄比藤小很多，但是表现却出乎意料的成熟。他笑着说：“对于我来说是这样，但我还会陪着枫走很久很久的路。你也是，请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国家。”
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藤听着感觉一知半解，复杂的情绪越来越浓。但是却也逐渐找到了开解的钥匙。这次对枫的请求就是表现之一。
藤感到紧迫了，因为索茉菲的死亡让他感受到了时间在流动，幸福不是永恒的。小孩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但是藤现在已经无法忽视这一点了。
家族必须延续下去，父亲也总有一天会逝世，所以藤必须快点成长起来。用历史和哲学可没办法让一个家族在国家中站稳脚跟，尤其是这个国家正在时代的暴风吹地左摇右晃。
——————————————————————————
智能机械小姐的声音顿住了，这时候茶已经嘶呼嘶呼地陷入梦乡。再讲下去也没人会听。
‘说起来从来没听她说过她的梦。’
智能机械小姐关闭了对机器人脑袋的控制，思维逐渐发散：‘我也从来没有做过梦。’
对于智能机械来说，没有睡觉与醒来，只有开启与关闭。
‘但是鹿岛她经常说自己做了梦……果然是特殊的呢。最特殊的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