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倾角不可避免地升高，地面温度抬升，铺满地面的变异植物开始疯长。它们蒸腾出的水汽形成的云，这些云从地表一直蔓延到数万米的高空，紧紧地盘踞在东南丘陵地区。
空气里的水分和溶进水中的营养物质甚至能养出丝缕状的藻类，它们随着气团移动，落进了基地内城——防护罩抵御的是异常的能量，对于这些微小的生物毫无办法。
惊蛰至，万物生。
从冬眠中惊醒的不只是蛇鼠熊蚁，还有在末世条件下疯狂变异的微生物与病毒。一场瘟疫袭击了基地和周边的地区，病原体肆无忌惮地在营养丰富的空气里传播，跨过人为的界限。基地外的聚居点还没反应过来时，基地内部就已经开始戒严了。
每一年的这个季节都会有流感，这是气候导致的，但是这一次情况尤其严重：得了流感后死亡的人数不断攀升，很快超过了正常范围，并且增长的势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猛烈。基地外的小聚居地和矿区就地戒严，基地内部除了隔离戒严外，也正在紧锣密鼓地研究对应手段。
身为治愈系异能者的龙首自然是忙得很，成天实验室和医院两点一线，几乎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现在一周过去了，有什么成果吗？”
傅岳这几天反而轻松了一些，因为瘟疫状态下，普通人尽量呆在家，她作为不会感染病毒的异能者，必须得出来接替部分工作，得以从监狱一样的实验室出来。而且她终于有空和龙首见一面。
“因为这次疫情形式太过严峻，其他计划都搁置了，你呢，有什么见闻？”
在研究人员的临时宿舍里，龙首简直是眼冒绿光地吃了她带来的饭菜。连续一周只能抽空喝水吃干粮，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我的能力对这次疫情没有太大帮助，所以他们给我放了半天假。”龙首难得哭丧着脸，控诉了自己遇到的奇葩病人，“他们哪那么多要求，现在是什么世道，不得这个病也会因为很多的原因死掉啊，基地能给个隔离区出来让他们自己熬过去已经很仁慈了，拿不出一点代价，还理所当然地对我大吼大叫——为什么基地不能挖个大点的坑，把他们埋了？”
听到这个抱怨，傅岳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基地要做大，就要习惯于包容各种各样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讲道理。不过这次流感，你也帮不上忙吗？”
“嗯哪，他们说那是什么……自身免疫病，是什么意思？我基础太差了，很多时候根本听不懂。”
“自身免疫病吗？我想想，机制大概是病毒让人体免疫系统攻击自己的细胞吧，我也不知道怎么治愈。那这么说，已经确定了你的治愈能力是何机制吗。”
说到这个话题，龙首收起了情绪，他把空的饭盒放在一边，犹豫了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出来了，消耗血肉，加快代谢，恩……”
但是达不到尸龙的强度，龙首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傅岳并不是方舟里的随便哄哄就好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考量，在她面前最好不要暴露实力不足的短处，尤其是自己才许诺过要帮忙灭杀三级异能者的诺言。但同时在座的两位都是深度体验过尸龙异能的用户，龙首的能力完全来自于尸龙，他知道瞒不住，只能猜测傅岳有没有往这方面想。他抬起头想看看傅岳的表情，但是隔着面具和反光的镜片，什么也看不见。
“难怪，这种机制对于自身免疫病是没什么作用，就像对我一样。”傅岳的声音很平稳，她收起碗筷，突然跳到另一个话题，“我要离开基地，去H市的矿区一趟，下午就走。”
“你，你这种身体状况，可以……？”之前还不是因为全身长满噬肉菌还被关在密封实验室里吗，怎么突然就可以出来了？
“人手不足，而且外面情况有点不太好，有病人四处逃窜影响到矿区运转了。你就算在基地的医院，也一定一定要小心病人。”她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第一次听出生气的感觉，“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任何人威胁，你的命比谁都金贵。”
低沉压抑的语气，离开时决绝而不容阻拦的步伐，无不表现出她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龙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解读正确，但这时候的傅岳，太陌生了。
“她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两小时后，基地南门。
虽然基地外围的聚居地已经封城，在各个聚居地通往基地的路上，仍然出现了比以往时刻更多的来客——往基地的方向逃难，他们有的已经出现症状，有的则不安地保持与其他人的距离。去往H市矿区的车队还未开出基地周边，就被铁丝网外这些赶不走的流民吓了一跳。
“基地根本救不过来，不要心软，直接开出去。”
“不是，问题是门打不开啊，这门一开，他们不就全部挤进来了吗？怎么整？”
“基地不是发了通告让他们别乱走吗，本来就在瘟疫，这么走动把病毒都传出去了。”
“那没办法啊，外面哪里有能治的地方，都想来基地的医院。”
听到车上的工程队里还有同情流民的人，几个异能者对了下眼神，最终没有动作。虽然基地明确给了清理流民的任务，但现阶段，大部分普通人对流民还没有多反感，所以他们的手段不能太激烈。于是他们没有驱赶，土系和金系异能者合作，临时造出一段路，车队得以从另一处穿过封锁线，越过流民，往H市的方向离去。
在路上能看到层层哨卡，和周围的拦网，但显然，这些哨卡对于流民并没有多大的阻拦作用，有些拦网甚至被拉开了一个口子，任谁都知道这些口子是干什么的。哨卡的卫兵支支吾吾，也解释不出他为什么不拦住那些流民。
“铁丝网坏了，为什么不报修？”
带队的人也体谅哨兵的难处，没有再问，而是让金系异能者去把网子修好了。那些因为流民钻铁丝网而剐蹭上的暗色血迹，也覆盖上了白绒绒霜花，煞是好看。
“我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成天看着这群可怜人会不忍心。但是这是什么年代啊，基地哪里拿得出疫苗，也只能隔离观察，没有更好的办法，医院早就满了，所以不管再不忍心，这种逃难的浪潮还是要止住了，你的家人还在基地呢，就不怕家人也被传染吗？”
“……是！”
赶了两个多小时的路，经过几重哨卡，终于到了H市的地界。现在的H市还未重建完全，只是围绕着几片主要的矿区，有一个小城镇的样子。把维护采矿设备的技术工人们送进矿区后，先锋车队里执行其他任务的异能者就分道扬镳了。
要从根源上消灭流民，首先就要消灭不作为的地方政府。
根据基地之前掌握的流民逃窜路线，异能者们大概知道了几个没有严格执行封城任务的聚居点，他们悄无声息地摸过去，先把官员控制了，再一一统计辖区内不符规章之事，一同上报。异能者加上记录员的组合，虽然流程上不太合规范，但比监察组要高效且机动得多，让官员们猝不及防——平时根本不至于动用作为额外力量的异能者去做这些政务，但在来势汹汹的瘟疫面前，这些超越常理的举动已经远远不止政治需要，而是表明态度：疫情是涉及基地生死存亡的大事，绝对不可怠慢。
动作是迅速的，混乱是持久的，足足三天之后，新的领导班子才算投入正常使用。这还不是所有管理失职的聚居点，只是几个最严重的地方。但这种震慑手段也足以让其他听到风声的聚居点吸取教训，不再怠慢。
基地周边果然没有了流民，由此，基地内和主要矿区的感染人数逐渐得到控制。
任务归来的傅岳再次看到龙首时，是在龙首和她的公寓里，而且发现对方的脸色好了很多，大概是病人减少了的原因，所以工作也并不繁重了。龙首笑嘻嘻地吃了饭，然后问傅岳在外面的见闻。
“——所以，这样就叫做釜底抽薪？可是流民不至于消失得这么干净吧，效果有那么好吗？”
在这个公寓里，傅岳可以脱掉防护服，她的表情尽数暴露在龙首的观察下，一点点极轻的笑容都被察觉到了。
“我把所有哨卡的防护栏和铁丝网都修缮了一遍，加了很多能划破人皮肤的刺，种上了噬肉菌。想违法穿过哨卡的人一定会被划伤，被划伤的人，一天之内就会死亡。”
“没想到啊，你居然会杀人。”龙首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就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开心。
傅岳的嘴角也拉了起来，牵动半张脸的霉纹。
“第一，不好的政府的确会催生一堆牛鬼蛇神，但是最基本的恶意不在于政府，而在人心里。我不认为政府变好，所有人就会跟着变好——有些人，杀了比留着更好，你在医院的时候不是见过很多这种人形垃圾吗？第二……”
她突然拿了张餐巾纸，凑过去擦龙首嘴边的油污。龙首一瞬间僵住了，虽然之后迅速恢复正常，但这一丝异常还是暴露得太明显了。
“我已经没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了，如果不主动透露一些的话，你会害怕得晚上睡不着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