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以来,天气一直是阴着的,浑浊且厚重的云几乎是停滞在整个河谷上空,不愿消散。雨水的击打声绵密而单调,因为还在发生的时疫,人们没事时只能缩在家里听着这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雨声,整个基地的都显得空空旷旷,颇有些冷清,之前招募工人时那种热火朝天的氛围一下就凉了下去。
原定的工人运动会撞上了时疫,已经取消,但不久之后,一则消息引爆了基地凝滞的氛围:由异能对抗演习代替传统的工人运动会。
异能对抗,差不多就是神仙打架了,普通人谁见过啊,谁都想看!一时间基地里讨论起这个演习的声音此起彼伏,如果不是还有时疫压着,怕不是马上就能组成地下赌场,在各个异能者身上押注了。
和平了一段时间,骨头都有点酥了的异能者们也打起了精神。有了阵法以后,他们的任务变得安全了不少,但相对的,他们在基地里受到阵法压制,异能被抽得空空荡荡,总觉得有些不得劲。现在有个打架的理由,一群人都蹦了起来。
“为了鼓舞基地士气,展现基地强大,在时疫期间振奋人心……啊,也就是表演任务咯,最后优胜者奖励什么勋章和假期,还行,不重要。”
夜校的下课时间,异能者们聚集在一起讨论。因为方舟异能者和基地异能者差距过大,为了照顾异能使用不熟练的方舟异能者,对抗赛分了两场,一场是方舟异能者的,场地在基地内城里,一场是基地异能者的,在基地外,不过场地完全还没有建好——根据对抗赛项目组要求,即时建造场地也是表演项目之一。届时有大概一千名左右的观众在场,所有表演和比赛项目都会通过监控实时给全基地和周边卫星城镇的人电视直播。
即将举行的是方舟异能者的对抗赛,项目组挑了一处原本是森林公园的地方,占地面积三千多公顷,有森林、有湖,有石山,也有建筑废墟,复杂地形适合各种异能的展示,只要稍作清理、布置好节点,就可以投入使用。毫无疑问,场地前期的清理工作也变成了异能者的日常任务之一。
“让我看看!方舟的比赛规则是小队制……三人以内组队,完成相应观赏建筑、采集材料布置场地内防护罩节点可得分,但允许抢夺材料。每人身上6处靶标,被异能击中变红,头部20分,心脏20分,四肢各5分,击中3处或者丢失20分下场,最后按总积分计算小队和单人排名……嚯,这不是鼓励打架吗。”
好不容易找到点新鲜事的导师们已经开始研究起得分机制,方舟异能者听到有打架环节,来了些精神——他们在方舟岛的时候没法用异能,到了基地后虽然有了,但一天天的干的都是什么事:种地,搬砖,烧尸体??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哪来的农民工呢。于是一堆人下课也不急着回家睡觉了,都聚在一起讨论。
“不,这是一个比较综合的考量吧。首先这里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比赛,也就是观赏建筑和阵法节点建设,因为直播时间就那么长,你要是再延长了,基地不给播,肯定不行;其次,他们这是在防护罩下面的场地,得用能量方晶,而配发给每个人的能量方晶都是固定的,你打人要消耗多少,采集要消耗多少?你看这是直接镶嵌在运动员衣服里的,又不能转交,用完了就没了,干站着吗。”
“那让他们省着点用就行了呗……诶,不过这么说来,身体强化和返祖系的反而用着比较省,看起来应该能和元素系的有来有往地打一场了!”
元素系的异能者是潜力最高也最强大的一类,但能耗也相当高,在防护罩外,因为环境能量充盈,这个短板没有体现,但场地限制在防护罩内的话,只给固定量的能量方晶消耗,的确就是个巨大的劣势。可以预见这次混乱战况的基地异能者导师们相视一笑,眼神交汇处似能炸出火花,显然都对自己的学生非常有信心。
而医院那边,唯一一个治愈系异能者也要参加医疗队。
“表演赛都能把自己伤着?他们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得了,我还要看书没空去。”
龙首不太爱用自己的治愈系异能,因为使用条件除了物理接触以外还要消耗自身血肉,因此他基本只做实验室里那种低消耗科研任务。听到对抗演习这种大活动,不积极也是正常的。
作为唯一能跟他搭上话的硼还在使劲怂恿。
“不能这么说啊,总要以防万一的嘛,你可是我们唯一的治愈系异能者,怎么能不去呢。”
能有什么万一,龙首头都不抬,趴在桌上继续看流行病学的教材。硼顿了一下,然后干笑两声继续劝。
“啊……你是不知道,规则发下来开始,那群人就开始计算打人得分快还是采集得分快,最近几天场地不是快差不多了吗,他们估计之后天天都要去实战。我是怕真的打出火来,场地离开发区又远,要真出事了再送过来,你的活儿不是更重了么,去守着也好啊。走吧,到了场地再看也是一样的。”
一包圆溜溜的东西摆到了龙首前面,从打开的口子里看,里面是一堆巴掌大的长卵圆形凝胶球。
“你的异能不是用着不方便吗,研究所给你想了个办法,这些是外面采集的变异蝗虫的卵,你试试,看看能不能通过转换虫卵的方法代替转换你自己的血肉,达到治愈效果。”
听到这话,龙首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
于是深居简出个把月的治愈系异能者终于来了,被医疗队队长千呼万唤利诱到训练场实战——基地还没有跟普通人公布有治愈系异能者的消息,目前龙首的治愈能力最好只在异能者面前出现。
在训练场的异能者们看到最强支援到了,无不欢呼雀跃摩拳擦掌,打得更加起劲。很快第一个中奖的就被一群人围着风风火火送到医疗帐篷处,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子烧焦的气味。
医疗队的工作人员如临大敌地把一群无关人等拦在帐篷外,只让受伤的两个人进去。受伤的人有一个是被火燎了两条手臂的小女孩,她整个手臂都被火燎到了,甚至末端已经完全变成黑色。这伤势基本上是要命的,于是伤者一进帐篷,围在外面的众人都把责备的目光对准了放火的人。
“顾余啊,你妈的烧死人不行,烧活人起劲啊。”
医疗帐篷外,一凶神恶煞大汉把放火的小男孩,也就是他带的学生扔到地上,踹了一脚。名叫顾余的小孩挂腰上的能量方晶已经空了,脸上也满是不知所措,抖抖瑟瑟地不敢抬头。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的意外,吵吵嚷嚷的,让医护人员过来轰了两次才算安静下去。
帐篷里虽然没什么噪音,但也并不清净,焦臭味迅速盘踞在简陋的医疗帐篷里,女孩带着杂音的抽泣声证明她的肺部也有损伤。女孩是初级风系异能者风丝,第一次经历这么严重的事情,人已经被吓傻了,她的师父苏陌身上也有烧灼的痕迹,制服都被烧烂一片,不过比起小女孩来说并不严重。苏陌小心翼翼地用气团抬起风丝的手臂,举到龙首跟前。看到接近碳化的手掌和还算有点人样的上臂,龙首和硼对视一眼,硼先举起了刀,开始刮风丝手臂上坏死的组织。
烤焦的皮肉被一片片刮掉,始终还没找到活的肉。医护人员习以为常,风丝的手臂末端完全感觉不到刀割,状态虽然不太好,但还算安定,他的师父苏陌就没那么好了,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脸几乎都皱在了一起,所幸三阶异能者的素养还在,托着手臂的气团没抖过。
“怎么搞的,训练而已,居然伤成这样?”龙首几乎想扶额,还真被他一语成谶。
“意外。”苏陌咬牙切齿扔下一个词,难得见到一直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青年会气成这样。听到师父生气了,风丝才慢慢回过神来,小声补充解释:“其实是顾余他,他和我练习……我们想组队,所以我控,控风,不小心把火卷身上了,不怪他——嘶啊!好痛啊!!”
刀划到某一处时,风丝突然惨叫起来,主刀的硼顿时瞪大眼睛:“好,这里还是活的,忍着点。”
硼的医术很好,或者说刀法很好,好到让人觉得她有异能,她每次都能把刀切在正确的位置上,即使那个位置血管神经搅成一团,也不会伤害分毫。现在分离风丝手上的坏死之处,也是恰恰好留下有活性的组织,刮掉烂肉。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无法减轻太多痛苦,风丝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尽管知道治愈系异能者在这里,手总能保住,不想示弱,也在每一刀下来的时候止不住痛嚎出声。这嚎哭实在是听着痛苦,连向来都不怎么关心徒弟的苏陌都心疼得不行。
“这,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要把坏死的地方全部清理掉,才方便让龙首做后续恢复,不然等下说不定更疼。”
削掉坏死的部分后,风丝两只手几乎就跟菜市场里卖的猪棒骨一样了,红红白白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有些地方都看得见骨头。苏陌聚出来的气团里已经包裹了许多血,风丝也已经因为剧痛和失血而站不住了,她完全被气团包裹才能勉强维持住站着的姿势,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手,她止不住地开始恐惧。
“我……我还能好吗,师父,医生……我的手还能好吗……”
除了治愈系异能者,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硼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此时帐篷内几个人的视线都落到了龙首身上。之前只是打下手的龙首终于有了大的动作,他脱掉橡胶手套,右手从包里拿了一个虫卵,左手按在风丝烂了一大片但好歹皮肉都还在的臂根。
风丝瞪大了眼睛,在龙首碰到她的一瞬间,不仅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特别……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绝对是非常好的感觉。
物质的确可以转移,但对于龙首来说要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自己和虫卵融合,第二步是把融合成自己可用部分的虫卵输送给被治愈者。他有些艰难地协调自己的身体,争取习惯这种一边消耗一边融合的节奏。
于是肉眼可见地,被他碰过的地方,所有溃烂破损全部迅速长好。上半身和胸腔内脏器的灼伤治愈完毕,龙首的手继续往手臂上移动,所到之处,肌肉、神经和血管像菌子一样疯长,皮肤紧随其后,把这些疯狂生长的肉束包裹成人手的形状。到了末端已经发黑发脆的手指骨时,龙首掰掉了坏死的骨节,攥住创口,很快,他松手的时候,完好的骨头长在了关节上,经络和肌肉迫不及待地爬上白生生的骨架,重新变回手指。
另一只手上的虫卵慢慢空了,只剩下一个透明的壳子。硼给龙首换了一个满的虫卵,龙首点了点头,继续医治风丝的另一只手。而这次,或许是熟练了,治愈的速度更快,虫卵的消耗更少。
用剩下的虫卵给胸口轻度烧伤的苏陌也治了治,龙首终于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虫卵能用!
硼看到龙首疲惫的样子,这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对重获新生的同样激动的师徒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们先出去。
“我后悔来了,我好累。”
“可是你变强了啊,虫卵既然能用,那么你就不用再受体型限制,治愈能力发挥的余地变大了太多了。”
龙首第一次转变自己的能力运作方式,也是第一次这样高强度使用异能,精神上的疲惫让他很快睡着了。硼把人移到旁边的休息台上,摘下口罩和手套,忍不住在洗手台前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