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王源灵所提出的这个假设是一件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先天畸形、器官衰竭。
包括这两种情况在内,有许多原因都有可能会导致患者只能依靠心脏移植手术才能有机会存活下来,因为就人类现有的医疗技术而言,他们的病症已经无法通过一般的手段进行治愈了。
但这也只是在一般情况下才会如此。
对于薛蕴长来说,问题远远没有这么麻烦。
只要不在意违背【禁忌】之后的副作用,他就可以使用【血肉重组】的能力轻松重塑一个人的心脏,让它在保持跳动的状态下以细胞为单位对自身进行一次彻底的翻新,重新恢复到曾经健康有力的模样。
所以,哪怕漆凯骏和杨双叶真的患上了某种恶性的心脏疾病,他也肯定会使用【血肉重组】的能力直接治好他们。
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只有他可能会疼上好一阵子,必须要在家休息一会了吧。
但是薛蕴长的心里也很清楚,在这里跟王源灵较真并没有意义。
这只是一个假设,条件随便怎么设置都没有问题,目的只是为了向他展示一个必须要作出选择的情况而已。
哪怕牺牲挚爱,也要捍卫秩序。
还是放任罪恶的存在,以此来拯救亲密无间的同伴。
只有这才是王源灵真正想要问他的问题。
而薛蕴长无法对此作出回答。
“……”
他并不喜欢秩序被践踏的情况发生在自己的眼前,但他更讨厌自己的同伴们受到伤害。
可是……
如果自己确实不知情也就算了,但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个医生的谋杀计划,那自己再对他的行动袖手旁观,实际上就等同于是在帮他包庇自己的罪责。
因为知情不报亦是一种罪恶。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等同于是间接谋杀了那两个富翁,成为了那个医生的帮凶。
“少爷?”
“嗯?”
正当薛蕴长纠结于这近乎于无解的难题之中的时候,王源灵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还记得刚刚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吗?”
“就是……有人要杀双叶的那个?”
“对,就是这个。”
王源灵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随意地划动了几下,就像是在一块看不见的黑板上书写着什么一样。
接着,他就一边做着类似于这样的动作,一边点拨起了薛蕴长的思路。
“你当时说过,你会觉得很不开心。那么少爷你再想一下,如果你继续坚持要阻止那个医生,那是不是就等同于是在阻止凯骏和小姐他们得救?要是换一种方式来理解的话,这是不是就相当于你正在亲手杀死他们?”
“!”
只要那个医生的计划成功,得救的就会是漆凯骏与杨双叶。
所以,如果忽略掉这种行为本身不合法的问题,那那个普通的医生毫无疑问是在拯救自己的同伴们。
而自己刚才所说的“还是会阻止他”,反而会让自己的同伴们走向不归路。
“……”
看样子,自己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搞错了重点。
因为这个问题的关键其实并不仅仅在于自己是否打算继续坚守秩序。
单纯就这个问题而言,更为关键的项目,其实是在于自己想救(杀)的到底是哪一方。
“我......”
是要拯救(杀死)“无辜的人”,还是拯救(杀死)“自己的同伴们”。
“我想……”
考虑到这里,薛蕴长已经失去了继续犹豫下去的理由。
“我想……我会……”
我会放任那个医生不管,就像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样。
说到底,薛蕴长并不是什么愿意牺牲一切来捍卫秩序的超级英雄。
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他所珍爱的只有自己的同伴们。
他的爱,还没有能宽容到让他平等地对待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如果必须要作出选择,那他必将选择拯救自己的同伴。
哪怕这么做会践踏其他人的生命,他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但就在他能够说完这一整句话之前,王源灵却突然把食指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行了,少爷,这一次的答案你自己知道就行,不用告诉我。”
接着,这位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双手用力地撑了一下阳台的护栏,把自己的身体向后推了起来,摆出了一个类似于正在伸懒腰的姿势,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
“呼——(悠长的吐气声)让我猜一猜,少爷,你一开始问我对于杀人是怎么想的,其实是在担心面对歹徒的时候应该怎么做对吧?”
“对?”
“那我只需要告诉你,只要对方使用了任何暴力手段,法律就会允许你直接动手杀了他了。具体的法律条文我背不出来,但大致上就是这样的。”
简而言之,只要是属于正当防卫,以及特殊正当防卫的范畴,他们这些保安就会被法律赋予直接杀死对方的权利。
“但这并不是重点。”
对于王源灵来说,他可不认为薛蕴长需要的是这么一个公式性的答案。
“说真的,少爷,到底什么情况下致人死亡不犯法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认为自己应不应该去杀了他】。或者说,【你认为一个人在满足了什么条件之后,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执勤这么多年以来,遇到的各种歹徒加在一起也不少了,但真的在与他们的交战中致人死亡的情况却非常少见。
毕竟,保护目标也只不过是他们这些保安们的职责罢了,他们本身与那些歹徒们并没有私人恩怨。
而那些歹徒们大多也只是为了钱而已,真的以杀人为目的的袭击者实在是少之又少。
但如果有歹徒率先开枪,或者采取了一些其他的激进行为,明确地表达出了想要通过杀死他们这些保安来抢走他们保护的货物的话,那他们也将毫不犹豫地进行反击。
“等真的遇到了少爷你所说的那种情况,你是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这种问题的,因为你不杀了对方,那他们就会杀了你。真正的重点在于,等事情结束之后你会怎么想。”
“我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这些人并不该死?会不会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努力尝试一下制服他?大概就是这样的问题啦。我也遇到过有同事在工作中误杀了袭击过来的歹徒,结果搞到最后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的情况,原因就是他一直都认为要不是自己的失误那个人就不会死,而且他也认为那个人不应该死,只要去监狱里服刑就足够了。”
说到底,除了个别丧心病狂的疯子以外,夺走同类性命的经历都绝对不会是什么能让人觉得舒心的东西,能否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才是他们这些人所必须面对的问题。
“总之,少爷,你必须给自己定一个标准,或者说定一个底线,当一个人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之后,就算你必须杀了他也不会感到犹豫。记住你刚刚的那些答案,还有你思考出那些答案的过程,然后给自己定下一个只属于你自己的标准吧。”
也许这并不能减轻一个人杀害同类时的罪恶感,但至少可以让他更快地接受自己已经杀害了同类的现实。
而听到了王源灵这番话的薛蕴长,则又一次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