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品德俱乐部
TheLifeOrientationClub
Chapter7-第七章
李恒抱着必死的决心从上官煌的住所徒步回了学校附近的家。
这并不是个夸张的比喻。
上官煌住所周围的贫民区被称为“世界的犯罪首都”，因为外来人口的聚集与大量流动，贫民区常年排据世界犯罪率最高的市区No.1位置，也许这是居民们唯一值得骄傲的事——先不管别的，最起码这是个世界第一。
就好比全世界人口第一的国家注定成为全世界网民最多的国家一样，这只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每当夜幕降临时，这座城市不再属于那些遵纪守法的小市民，也不属于那些接到报警后几小时内才会出现的警察。
过了7点后，全市的公共交通系统基本全面停运，取而代之的是收费昂贵的正规打表出租车，或者有一定几率杀人抛尸的黑车，当然私家车则另当别论。
这里是犯罪者的天堂，真正自由的国度。
所以他那天晚上没有被抢劫犯盯上，也没有被**犯拉走，孤身一人活着到家是种奇迹。按照这概率，李恒觉得自己应该跑去中东地区试试身手——他可没有忘记大半年前，那个去了伊拉克和阿富汗7年的战地记者，在回到了J市的家里当天就因尾随入室抢劫被击毙的新闻。
上官煌的居所距离李恒家只有30分钟步行的路程，但对于经历了下午那阵子折腾，从来没有这么打过架的李恒来说，每一段上坡路都让他体会到了攀爬珠穆朗玛峰的困难。
曾经向往回国去西藏寻找心灵净土的李恒，经过这么一番腾后彻底把这愿望抛出脑外，同样位于高原上的J市已经分分钟教会了他怎么做人。
也许是自己校服蹭上的血迹，以及自己一瘸一拐有点像僵尸的走路姿势，在黑夜中反倒起了某种震慑作用。
总而言之，当他走回到了相对安全的学校附近后，才松开了满是汗水，紧握着手机钱包的双手，失去这两样东西的任何一样对李恒来说都与死无异，可反抗拒绝交出来的结果也是子弹打爆脑袋。
两种下场横竖都是死。
没做亏心事，不怕走夜路撞鬼。
李恒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但他只怕一不小心自己反倒变成了鬼。
止痛药的副作用始终让他昏昏欲睡，而饥饿感与疲劳仿佛无数双从地面伸出的手，死死地拽着他的脚，让他的每一步都变成了对他意志的无尽煎熬。
昼夜温差如同沙漠般夸张，这是J市夏季的一大特色。
于是李恒只能不断靠胡思乱想来支撑自己身体，尽量不让自己倒在两旁种满了蓝花树与小别墅的道路上，避免第二天因为浑身衣服被乞讨者扒光，赤裸冻死，成为名人上社区报的结局。
他始终没能开口问上官煌一些问题——她的家人呢？她为什么会住那里？
抛开她敏捷的身手与糟糕透顶的性格，无论在怎么说，她也是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住在世界犯罪率最高的区域内。
光是晚上自己从那边走出来就已经够吓破胆了，可住在那里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一概擅长妄想脑补的李恒，这时候脑子机能却全部当机。
不是因为自身的疲惫，也不是因为自己仍然独自一人走在随时可能被抢的夜晚道路上。
他想象不出来。
回忆起她在楼里与形形色色的人融洽相处的样子，李恒感慨万分。
住在那种环境中，却始终保持着自身仪容外表的高贵；一个人打理自己的生活，同时还要坦然面对随时可能被卷入各种形式的犯罪，甚至被奸杀的危险；与混乱社会环境中三六九等的人接触，却依旧能够保持自身的理想与原则，出泥而不染。
这样的她加入了思想品德俱乐部，追求着“终极愿望”和“至高者”这种一般人会嗤之以鼻，甚至觉得脑残的都市传说。
对，仅仅是都市传说而已，头脑昏沉的李恒甚至差点忘了自己也决定加入了这个团体。
喘着大气的他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段上坡路，弯下腰决定休息一会的李恒顺着山坡往下看——J市虽然没有太多高楼大厦，但各式灯光遍布了地面与山丘的每个角落，如同数成千上万颗闪耀的行星，那景象宛如银河般壮观。
上官煌或许有着什么难言之隐，而她的烦恼也许李恒这辈子都无法想象，更不可能体验。
应该与自己同龄的上官煌，从各个角度上都令李恒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幸福。
回想起她与自己临别前说的那句话，结合她的处境。
李恒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
他开始真心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和父母吵架搬了出来，也许对上官煌来说，这种可以与父母吵架的事，都显得奢侈吧。
一想到自己在外面租的那个公寓房不仅没有冰箱，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回到那头脑发热才租的单间房，怎么想都不是个好主意。
神志不清的李恒，就这样拖着感觉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无视着小区门口保安惊愕的眼光，上了楼底大厅的电梯，站在了自己真正的家门口。
他看了看手机——原本只要半个小时的路，却走了一倍多的时间。
无论如何他活着回到了家，这比什么都重要…
李恒用没什么力气的手敲响了家门，手背上被刀划开的伤口刚刚结疤。
屋子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对方打开了房门。
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模样狼狈的滚回家，但这次的程度截然不同。
总是在外面被欺负的自己，每次回家时都会挨自己父母的责怪，可他从未理解过为什么父母看见自己这样子总是如此气愤。
可今天，自己不开窍的脑子终于有了点头绪。
又有谁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浑身是血，神情恍惚地站在自己面前呢？
所以当他与自己母亲焦急又愤怒的双眼对视时，低下了自己的头。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劈头盖脸的指责。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沉默。
“妈，我回来了。”
这次，他决定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这个兔崽子！死哪去了？！”
母亲的愤怒的声音逐渐离自己远去，变得模糊的视线中，仿佛看见了冲门口走来，自己父亲的身影。
脸上露出宛如小孩做错事时尴尬的笑意，膝盖再也无法承受得住身体的重量，李恒向前倒下。
厨房里飘荡的挂面味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
…
李恒回到学校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
倒在家门口的当晚，他就被自己的父母第一时间送进了最近的私立医院。李恒的父母很清楚哪怕再贵，他们也不能送自己的儿子去公立医院，看着李恒在挂号处和各种枪伤骨折的患者一起站排，死在等下一个值班医生抵达的过程中。
出乎李恒预料的是，在经过了全面彻底的检查后，他全身上下居然没有伤筋动骨，留下的仅有皮肉伤，那天晚上昏倒在门口也是过度疲劳造成的。
就连自己的腿脚也没有因为从仓库排气窗上跳下来而受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只不过这阵子他都能感觉到脚踝和膝盖在走路时会偶尔隐隐作痛。
在医院里住了一整个星期的李恒，始终想不通两件事：
为什么所有的护士都是男的，还都是实习生？说好的温柔美丽的大姐姐护士，换药时不小心让自己触摸到胸部呢？
以及，他无法理解几乎每个人进了医院第一件事都是自拍然后上传到Facebook这种社交网站上。
回想起自己这一阵子的运气似乎都很好，也许这一切都是从开学第一天，自己逆转了死亡这件事开始的，也或许这是菜鸟狗屎运和男主角光环的双重叠加？
毕竟自己的人生可不是《FinalDestination》这种低成本恐怖片。
所以当他以脸上贴着创可贴，四肢都有绷带缠绕，走路有点瘸的形象来到了校门口时，的确吸引了大量的关注。
“那傻缺又被人收拾了。”
“平常太装B，肯定遭雷劈。”
“那男生走路的样子好恶心啊。”
“嘘！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了…”
虽然这种一如既往充满嘲讽的品头论足还是飘到了李恒的耳朵里，可不知为何，李恒却没有感到往常那种胸口的闷火在噼啪燃烧。
不，并不是他不想发怒——
——他注意到校门口众多的学生都为某个人自动避让开了一条路。
矮小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如同一把劈开了人流的利剑。
上官煌迈着稳健的脚步走向了自己，她周围散发的冰冷气场从远处冻结了李恒内心的那股闷火，而在的她身后，李恒仿佛看见蹲在上官煌身后手捧着鲜花的杰瑞。
好像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但为何周围人的表情好像习以为常一样……
李恒陷入了狐疑。
杰瑞也看到了李恒，他迅速站起身，将花塞给身旁一个不认识的矮胖女生，转身扬长而去。
“以为你出了事。”
并没有对自己打招呼，上官煌无视着周围用惊恐的眼神盯着这边看的学生们。
也许他们会创造出一堆“冰块处女居然找了男朋友，对方还是传奇转校生！杰瑞恐成最大输家！”这种掉智商的流言。不过上官煌也很清楚，只要李恒和自己与思想品德俱乐部沾上了关系，最起码在J高里，不会有人再找他麻烦。
只不过，李恒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被排除在外的孤独，这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本想冲上官煌打招呼的李恒尴尬地放下了自己的手，不知道该怎么用比较合适的态度回答她的话。
“没事就好。”
见李恒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不过看起来挺有精神，她也算放心了。
来到了李恒面前，上官煌因身高差微微抬起了头，冲李恒伸出了手。
“把你手机给我。”
李恒不敢多想，乖乖地交出了自己的手机，看着她那纤细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操作，帮他在浏览器里存了个网站的书签，然后又拿出了她的手机，打开蓝牙，传送了某个APP到李恒的手机上，安装，然后把手机还给了他。
“给你装了查看整理俱乐部任务积分的App，顺便存了发布任务的网站。”
上官煌停了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差点忘记的事，又从李恒手中夺走了他的手机，点开联系人，然后把自己的手机号输入了进去，
“这是我的号码，你存下吧，还有下午放学到俱乐部来一趟，今天给你分配第一个任务。”
留下这么一句话的上官煌转身而去，将手机丢给了李恒，乌黑色发梢间的清香飘入李恒的鼻子。
他急忙去接，手忙脚乱差点手滑把手机掉下去，看着那串屏幕上的号码，不由得鼻子一酸。
这可是李恒人生中第一次得到女生的电话号码。
…
…
李恒冷眼目送那些听见了午休铃声后，迫不及待地涌出教室的同班同学，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直至所有人清空了教室后才掏出自己的饭盒。
被班主任重新调整了座位的他，居然发现自己坐在了众多动画中主角都会坐的那个“神之位置”——后排靠窗的座位上。
可他没有心思看教学楼外操场上那些玩球的学生，也没有因为走廊里传来的高声吵嚷分心。
一整个上午李恒都心不在焉，虽然身体是坐在教室里，但魂早就不知飘到了哪里。
他翻来覆去回想上官煌告诉自己“有任务”时的表情，她的声音，与自己的距离，身体动作…Shit再差一点也许自己就真能像某些书中声称的那样，通过各种微小细节判断对方的意图。
分配给自己的，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任务？
李恒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打开了盒饭——母亲做的蛋炒饭虽然已经凉了，不过总比刚开学那阵子每天啃的石头面包强。
门外传来了某女生吵闹的声音。
刚举起筷子的李恒被突然暴力踢开的教室门吓了一跳，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站在门口的女生双手掐腰，一副不屑的表情看着手里没有了筷子，姿势僵硬的李恒。
她把自己的褐色长发刻意别在校服的外套里…李恒倒是第一次见有女生这么干，那样子让她看起来挺傻的，当然他把这句话留在了嘴边。
“怎么又是他啊？”
见李恒用盯着外星人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莉莉相当不爽，她愤怒地拖着身后的安娜走入了教室，对着安娜就是一阵严厉的数落：
“我的安娜大小姐呀，你快告诉我这个变态到底哪里好了？”
莉莉的声音如同刀尖，刺痛着李恒的耳鼓。
任由激动的莉莉摆布的安娜，一言不发地接受着好友的教训，尴尬地盯着李恒身上的绷带与创可贴。
他也一声不发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筷子，合上了自己的饭盒盖子。
却没想到，安娜轻轻地推开了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莉莉，走向了李恒的桌子。
“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温柔的声音如同一阵清风，轻抚着李恒的心，心跳顿时超过人体能够承受的极限，随时可能爆炸。
居然是被妹子叫出去吃饭的节奏！看来自己身上真沾染上了男主角气场！
李恒故作镇定，强压自己内心的兴奋，不断告诉自己这时候沉稳得住才是真男人，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该怎样保持自己的形象，风度翩翩地接受她的邀请。
虽说自己在仓库里把她救了出去，可正是因为如此，他必须更卖力地在她面前保持自己高大的形象。
“请容我考虑下，mygirl。”
只不过，这句还没有在脑子里编排好的话已经紧张地脱口而出，虽说声音颇有磁性，可意思已经完全弯了过来。
李恒原本打算微笑的脸僵硬住了，所有和安娜坐在一起的美好幻想都随着自己的这句话被冲下了马桶。
在一旁的莉莉见李恒如此装B的拒绝了安娜的要求，气不打一处来。她刚想走上去，却被站在李恒面前的安娜挡住了。
“李恒同学总是一个人在教室里吃饭，这样不太好呢。”
她的清澈的蓝色双眸中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铁了心想让李恒跟她去吃饭。
于是不敢再多说话的李恒只点了点头，收起了饭盒，从课桌上起身。安娜欣慰地笑了起来，不过她身后的莉莉见好友的脑子居然如此一根筋，也算是刷新了对安娜的认知。
不想当电灯泡的莉莉一个人走向了教室的门，准备先行一步。
可安娜叫住了她。
“莉莉…不要一个人先走啊。”
说着，她和有点尴尬的李恒来到了莉莉身旁。
“那个…吃饭的时候人多才…有氛围。”
安娜的脸红了起来，其实她很清楚莉莉愤怒的原因。在外人看来李恒这种行为举止都明显不正常的怪人，不接触才是最好吧。
但只有安娜清楚李恒的背影到底有多么高大。
她知道在仓库里的那个瞬间，李恒人格中最耀眼的地方，已经被她发现了。
“别太靠近我啊你这个变态！”
莉莉像是躲避着传染病一样，从李恒身旁退了三步，她来到了教室外的走廊里，走在最前面，安娜与李恒并肩走在她身后。
“伤口还疼吗？”
安娜始终很在意李恒身上的创可贴与绷带，而他怕自己又因为紧张而说出什么不走脑子的话，深呼吸之后才回答她：
“回家之后就不疼了。”
“你一个星期都没来上学，我真的很担心你呢。”
知道安娜把自己充满关注的视线转向了自己的脸，可李恒始终没敢回应，他尴尬地把头转向走廊的窗户上：
“啊，对，没啥事，我挺好的，还活着，反正医院里的饭不怎么好吃啊哈哈……”
“你住院了？！”
“不不不，不是这意思，我没啥大事，哈哈……”
为什么自己对她说的每句话听起来都在掉智商？李恒失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以后该怎么面对这金发马尾妹子？
他必须立刻转移话题。
“对了，你那只狗呢？”
“小海也受了点伤，不过还好没有大碍，今天下午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它？”
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安娜突然来了精神。
“原来你那狗叫小海啊，真是个怪名字。”
李恒你这个SB到底在干嘛？他感觉耳边那个代表了理智的声音在不断狂骂着自己，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无论怎么收都回不来了。
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来到了热闹无比，充斥着各个年级学生的食堂门口。
眼尖的莉莉发现了一个非常好的位置，趁周围还没有人抢占，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第一个来到了桌旁，干脆坐在了桌子上，一边“哼哼”嗤笑，用沾沾自喜的眼神藐视刚才也想抢那个位置的几个男女学生。
踏入了食堂的瞬间，李恒就感觉到了无数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如同狙击步枪激光瞄准的红点，挤满了自己的脸和胸口。
视线中的敌意比平常要激烈许多，也许因为自己站在两个面容姣好的女生身旁吧？
一大早就开始积攒的闷气，又开始在李恒胸口聚集。他感觉自己在这里无法呼吸。
但他还是忍住了爆发的冲动，与安娜一起来到了莉莉占的桌子旁。
“亚洲人还想和白人女生在一起？他的O够长么？”
“这简直是跨种族乱交的节奏啊，不行今晚我得回去撸一发压压惊。”
吵杂环境中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讥笑，带着这几句让李恒火冒三丈的话，终于让他胸口的怒火炸开，粉碎了自己的理智。
李恒转身就走，甚至想跑出去。
但他知道，无论现在的他做什么，都会被人当成笑话。
自己的手，却传来温柔的触感——
——回过头，安娜一脸认真的拉住了自己的手。
她手掌的温度，与仓库那时的触感重叠。
见李恒停下了脚步后，安娜急忙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虽然表情依旧严肃，但还是浮起了一片红晕：
“不要在意那些人，李恒。”
安娜的话凝固了李恒浑身流淌的滚烫热血，他姿势僵硬地站在安娜面前，继续忍受着周围看戏的学生充满恶意的视线，而莉莉也用针刺般的视线盯着自己。
他感觉皮肤如同着火般刺痛。
走，还是不走？
脑子陷入一片混乱，李恒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果他甩开安娜离开，以后自己还有机会见到这妹子吗？还有所谓的形象可言么？可如果自己必须强行忍受周围环境中的乌烟瘴气，自己的理智还能撑多久？
他扫视着眼前肤色各异的男女学生，看着他们身上的校服在自己的眼前组成了一片黑白相间的海洋，耳边不断捕捉到讥讽与充满恶意的交头接耳。
紧握的拳头，想随时打在人的脸上。
无论男女，任何人都可以……
“在这里干嘛呢？”
身后响起的男声，让李恒几乎回过头就打上去。
可还没等他真正出手，对方就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同时手狠狠地压住了自己的拳头，顺势将自己推向座位——
——杰瑞的脸靠了上来，如同见到了自己的好哥们，把胳膊搭在了李恒的肩头上，强行将他按在了座位上。
暗中施压的力道，只有李恒知道。
不过当杰瑞出现在自己身旁的瞬间，李恒发现对自己充满敌意的视线突然消失了，侧肋还有点隐隐作痛的李恒当然没有忘记这名帅气的金发男生是名狠角色。
只不过，能否认可他另当别论。
“嘿！我能加入你们吗？”
伴随着阳光般耀眼的自信笑容，杰瑞风度翩翩地替安娜和莉莉拉出座椅，优雅地示意她们两人坐下。
“杰…瑞学长？！当然欢迎呀！随时欢迎！”
莉莉双手抱在胸前兴奋地盯着杰瑞，一个劲地点着头，她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高二的头号帅哥亲自搭讪。
陷入了完全花痴状态的她已经双眼冒光，差点从眼睛里掉出可以加HP的星星，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好友安娜转移了视线，开始表现出十分不自在的态度。
四个人都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被夹在不屑自己的李恒与显露出一种莫名抗拒的安娜之间，杰瑞注意到了两人身上某种相似之处。
但比起李恒这种中二病患者，杰瑞更担心安娜的状态。
他的心里已经有数。
杰瑞突然开始一言不发地盯着莉莉看，甚至把身子向前靠了过去，仔细观察着莉莉脸上的那些雀斑。
她的脸嗖一下子红了起来。
“学长……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憋了半天才挤出来这句话，莉莉不好意思地把手挡在脸前。
“不好意思，作为艺术家，凝视美女是我的工作。”
丝毫不顾及早上才在校门口上演了一出求爱被拒已成最大输家的惨剧，杰瑞脱口而出。
“讨厌啦学长~”
莉莉捂住自己的脸，被刚才杰瑞的话逗得合不上嘴——要是换做一个长相普通的男生这么和自己搭讪，她早就一脚踢过去了。
不过杰瑞知道莉莉这种女孩的反应不出预料，这不是重点。
当他看见安娜也因为自己的表演露出了一丝笑颜时，自己也满足地微笑。
杰瑞开始用各种话题逗乐两个女生，神态自信地将话题引向她们两人擅长的领域，缓和了僵硬的气氛，同时又带动了安娜与莉莉的兴趣。不过几分钟，杰瑞已经从她们两人的口中套出了一大堆信息，并暗自记在心中。
只不过，在这整个过程中，杰瑞把她们两人的注意力完全从坐在自己身旁的李恒身上转移。
杰瑞在两个女生间游刃有余的活跃，已经让李恒的存在感变得比空气还要透明。
如坐针毡的李恒内心刚被压制住的怒火又冒了上来，夹杂着对杰瑞的嫉妒。
“…昨天晚上去夜店又换了几个女朋友？是不是同时搞两个不够过瘾啊？”
打断了杰瑞与两个女生的谈话，李恒突然冷冷地插了一句他瞎编的嘲讽进来。
莉莉瞥了个白眼给他，而安娜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冷落了坐在一旁，像个受气包一样的李恒。
“哦…我后来不是把她们俩的号码给了你么？下次不好意思管女孩子要电话也随时叫我。”
杰瑞轻描淡写地回答，根本没有转头看身旁双手气得发抖的李恒。
“叫你MB！”
李恒几乎一下子蹦了起来，刚想挥拳打杰瑞，却被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杀意镇住了。
对，如果自己真的和杰瑞打起来，恐怕只会被他当成球一样踢来踢去。
李恒控制住了自己的手，逐渐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在杰瑞面前，现在的自己还只是个弱渣，其实他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他讨厌杰瑞那种充满优越，时刻践踏着自己尊严的样子，但他更看不惯自己面对杰瑞却无能力为，只能咽下这口恶气的自己。
回想起安娜刚才仿佛被杰瑞迷住的侧脸，不知为何李恒突然对她产生了一种厌恶。
也许她与其他女生一样，打心底瞧不起自己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只是出于一种可怜的心态才来接触自己。
真是可悲。
已经不在乎任何人的视线，李恒低着头快步走出了食堂，将喧嚣与吵杂甩在了身后。
目送着李恒离开的背影，杰瑞本想和安娜继续聊天，多了解下她的想法，却见她也一路小跑追了出去，而没能拉住安娜的莉莉对杰瑞打了声招呼后，匆忙跟上了安娜，怕她再过一阵子迷失方向。
等见到了李恒之后，莉莉发誓一定要好好收拾下这个男生——破坏了自己与学长接触的机会，李恒罪该万死，但她该怎么责骂好像被李恒迷住了的安娜？已经尝试了所有办法的莉莉，并没有任何头绪。
见他们几个都离开了食堂，杰瑞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向了食堂的另一个出口。
杰瑞不想看见安娜那种女孩和李恒这种幼稚的人纠缠在一起，因为总有一天李恒会伤害到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所以杰瑞想要插在李恒与安娜之间，经验丰富的他有太多种办法可以让李恒从安娜身边滚得远远的，因为他太了解这小子的内心状态了。
但问题并不出在李恒身上，问题出在安娜这边。
对其他男生（包括自己）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抗拒与反感，为何这样的安娜却如此执着于李恒这个人？
杰瑞始终想不通这一点。
…
…
“李恒同学！”
追出食堂的安娜，在走廊里大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终于让李恒停下了脚步。
喊住了李恒的安娜也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遥远。
“你为什么缠着我？是因为我很可怜么？是因为我是个SB么？不是喜欢幽默开朗的高富帅么？那就去找高富帅玩啊！别TMD来烦我这种人啊！”
他始终背对着她，浑身颤抖着。
李恒的话让安娜无言以对。
“还是说，你觉得可怜我这种人会让自己感到好受？”
那句话，如同刺刀，穿透了安娜的心。
他请假的这整个礼拜都在为他担心，时刻希望可以帮他，知道他被排挤所以一起邀请他吃饭，希望他能找到归属感……
她花了很多心思与安排想要对救了自己的李恒道谢，却没想到落得这样的结局。
安娜心中的委屈化为眼泪，模糊了视线。
转身向走廊的另一方跑去，她眼角的泪水划过空气，滴落在脚边。
“李恒你这个SB！”
目睹了全程的莉莉向李恒冲刺，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脚猛踹，却没想到李恒不仅没有倒下，自己的脚掌仿佛踢中了一面砖墙，疼得发麻。
差点失去平衡的莉莉破口大骂：
“你知不知道安娜多么关注你啊？！以后你这个SB给我从她身旁滚的远远的！别再让她看见你！！听见没有啊？！”
午休的铃声响彻走廊，李恒没有心情从食堂里把盛满了蛋炒饭的饭盒拿回来，身后的莉莉还在骂着自己一大堆难听的话，只不过，她的声音已经传不到自己这里了。
李恒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过身子。
他双手揣兜，走向了自己的教室。
留给莉莉的，只有孤寂的背影。
…
…
踏过了布满灰尘的台阶，李恒再一次来到了那扇涂着“思想品德俱乐部”这几个字的铁门前。
午休的那件事扰乱了他原本兴奋的心情，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时都没完全缓过来。
不过现在可不是心烦意乱的时候！
尽量将那些烦心的事屏蔽，李恒拉开了眼前的门。
明亮柔和的光，射入了视线。
宽敞的大厅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上官煌一行人都坐在立在大厅中央的小黑板周围一圈椅子上。
“很准时哦。”
站在门口的马丁看了看表，一脸微笑地欢迎着到来的李恒。
李恒微微地冲马丁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向了上官煌几人。上官煌见全员都已到场，从椅子上起身，站在写了几个名字的小黑板前——
“从今天开始，李恒正式加入思想品德俱乐部。”
李恒冲所有人尴尬地摆了摆手。
LK对李恒露出了意义不明的深沉微笑，马切洛动作简短地冲李恒竖起拇指，马丁微笑着点头，而杰瑞还是用他那充满自（鄙）信（视）的冷笑回应着李恒。
当他的视线与杰瑞交错时，觉得自己喉咙里卡着一只苍蝇。
当然，这里不可能有人为自己鼓掌。
李恒坐在了属于自己的空椅子上，俱乐部的几人像是准备听讲的学生一样，围在上官煌面前。
只不过，所有人都默契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至高者”发布任务的网页。
“大家既然都互相认识，我就不用介绍了。”
上官煌的口气还是那么冷淡。
见周围的人都掏出了手机，李恒也急忙打开手机，找到了上官煌替自己储存的那个网站。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是一个设计简陋的页面，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花哨的功能，只有一个内容复杂的表格，占据了整个页面的内容。
李恒注意到这表格被分为好几个部分，但这个表的编排方式让他完全看不懂到底自己该找什么信息。
“作为刚刚加入俱乐部的人，你需要先从最初级的任务开始做起，积攒积分。”
“什么叫初级任务？”
“仔细看表格第一部分的内容。”
李恒翻动页面，回到了表格的最上端，低声念出了内容：
“任务：参加社区打扫。时间：本日起。时常：一周。条件：在下列三个养老院中选一…”
不知为何，李恒觉得自己被拉入了一个很大的坑。原本还猜自己可能接到什么爆炸性的炫酷“任务”而感到忐忑不安，李恒真觉得自己傻到家了。
“这算什么……”
李恒刚想发出不满的抗议，就被身旁的马丁捂住了嘴。
“马丁，你监督李恒好好完成这次的任务，省的他到最后偷懒不能获得积分。”
“好。”
还在捂着李恒的嘴，马丁笑着点了点头，同意了上官煌的安排。
“关于昨天网站更新的那个大型任务。”
不再说李恒的事，上官煌转移了话题，她指了指黑板：
“这次马切洛和LK你们俩和我一起参与任务，杰瑞你不用来了。”
“Ok.”
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任何想法，听到了上官煌的安排后，杰瑞从椅子上起身走向了放在墙角的书包，回过头态度卑微地问着上官煌：
“还有其他吩咐吗？女王。”
“你可以走了。”
杰瑞对上官煌露出爽朗的笑容，踩在地上的皮鞋发出了‘咔咔’作响的回声。
“等下。”
上官煌叫住了杰瑞。
“女王还有事吗？”
杰瑞的微笑依然迷人。
“早上你穿的不是这双鞋。”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杰瑞的脚上——那是一双精美的平顶黑色皮鞋，鞋底边缘镶嵌着铮亮的金属花边，看起来相当奢华。
“啊，我太久没穿了这双鞋了，想看看是不是合脚。”
杰瑞满不在意地回答。
“你走吧。”
上官煌皱了皱眉宇。
杰瑞笑了笑，拉上了自己身后的铁门。
“一切按照网站的条件执行，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人回答上官煌。
“解散。”
剩余的几个人也都纷纷起身，抓过了自己的东西，逐一离开了俱乐部。
马丁不再挡住李恒的嘴，拍了拍李恒的肩膀：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离学校最近的那个养老院。”
不敢在上官煌面前暴露出太多不满的李恒，只能跟着马丁失望地走向了通往楼下的铁门。
…
…
“这到底算是哪门子任务啊？！”
无精打采的握着扫把，李恒冲着血红的夕阳大声宣泄自己的不满。
“大家一开始都是这样。”
在一旁认真扫地的马丁劝说着李恒，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他们两个站在一个由集装箱改装成的办公室外，面对着开拓的视野，以及这片大陆特有的耀眼夕阳。
“真的？”
“真的。”
马丁看着自己的眼神简直不能再认真，李恒实在没法怀疑那样的他会欺骗自己。
“不过为什么杰瑞不能参加任务？是不是因为这个家伙积分不够？”
这么问着的李恒，以为自己又找到了一条可以用来嘲讽杰瑞的理由。
马丁此时停下了手中的活沉默了一阵子，李恒从未见过马丁思考这么长时间的模样。
“因为他家庭背景比较复杂，杰瑞和学校周围的几个黑帮都有交情，但讽刺的是，他最憎恨的也是这些黑帮。”
马丁淡淡地说着，仿佛陷入了回忆。
“对，杰瑞最憎恨的就是黑帮，他如果再和那群人有什么交集的话，也许真的会动手杀了他们。”
虽然上官煌刚才并没有明讲这次他们要参加的“任务”具体是什么内容，但从马丁的话来分析，这事绝对与学校周围的黑帮脱离不了关系——
——果然是这样，思想品德俱乐部的“任务”绝对不可能一直都是这种社区清扫的内容。
这么想着的李恒，反而兴奋了起来。
“想知道关于杰瑞的事情吗？”
“当然啊。”
见李恒兴趣盎然地回答着，马丁深沉地叹息。
“杰瑞的女朋友就是被这群和他家有点瓜葛的黑帮给……奸杀了，尸体被丢在高速公路旁的草丛中，结果被巡逻的警察发现了。”
原本想问杰瑞以前是不是个花花公子的李恒，将所有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那天晚上杰瑞和他的女朋友因为什么事吵了一架，她因为赌气所以一个人跑到了酒吧外面的街上，可能就是这么被人盯上的吧，至于杰瑞……他一直在酒吧里和当时也有点黑帮背景的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完全没在意女朋友就这么被气走了。”
“……”
李恒决定保持沉默，为什么每个思想品德俱乐部的人都有这么苦大仇深的背景？
“听说他得知女朋友死了之后，在太平间里跪了一晚上，后来他才知道当天晚上和他一起喝酒的那几个人，都与奸杀了他女朋友的嫌犯们有点说不清的关联，为了这事他和以前所有的狐朋狗友都彻底翻脸，差点没把他们都杀光。”
说到这里，马丁看了看表情凝重的李恒，见他点了点头，于是继续说下去：
“你见过他身上的纹身没？”
“没有。”
“后来他在自己前胸后背上刺了几个内容一样的纹身，都是圣经里引用的戒言。当时也没打麻醉药，想想就够疼的。”
马丁耸了耸肩：
“ThoughIwalkthroughtheshadowvalleyofdeath, Ishallfearnoevil, foryouarewithme——好像是这句话。”
李恒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的杰瑞和马丁口中的杰瑞联系起来。
“在马丁学长你的眼中，杰瑞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明明知道这样刻意把自己捆在条条框框中毫无意义，但只有这样才会让他觉得安心吧。”
“条条框框中？”
“别看他平常好像很随意很花心，其实他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屋顶上那件事我听他说了，要不是因为有安娜在场，他才懒得管你们，因为他不想在自己的眼前再次目睹别的女生受伤吧？作为某种对自己女朋友的赎罪行为，执行着这些原则。”
“…原来如此…”
“不管他是否觉得自己因为没能拦住女朋友，间接杀害了她……对他来说他自己已经犯下了罪大恶极的事。”
“你知道杰瑞的愿望么？”
“愿望？他从没跟我们提起过，我猜他想让他女友复活吧，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对不对？没人知道‘至高者’和‘终极愿望’到底能实现到什么程度。”
“……”
“活在过去里的他已经谈不上有什么愿望了，这是我个人对他的看法。我可不是说杰瑞是个幼稚的人，我只是觉得他应该早点从过去里走出来。因为，活在过去里的人是没有未来可言的。”
马丁抬起头，凝视一片赤红的辽阔天穹。
站在一旁的李恒也学着马丁的模样，抬起了头。
不知为何，听完了杰瑞的故事后李恒觉得心中一阵堵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烦恼。
想起了上官煌站在贫民区里的娇小身影，想起了马切洛拼命打工赚钱的样子。
每个人都负担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过去。
又一次，李恒意识到自己可能误解了那个深陷自责的金发白人男生，自己未曾去想过他的所作所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建立在某种甩不开的过去与动机上。
也许在李恒眼里看来，杰瑞的言行举止间充满了优越感。
可实际上，他又几曾想过杰瑞跪在自己女朋友尸体前恸哭一整晚的感受？
他无法想象。
也许杰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讨厌。只有这种时候才开始运作的脑子替李恒分析出了各种合理的可能性：或许杰瑞真的只是为了试探自己会不会对安娜轻易“下手”，才故意插到她与自己之间。
一想到这个，李恒觉得心中的那份堵闷更加强烈——
——自己却无意中把对杰瑞的这种厌恶，嫁接到了安娜的身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也许她只是为了跟自己道谢而已？为什么自己总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把可以收拾好的局面变成烂摊子？
李恒低下了头，无比的后悔。
也许他这次真的再也不能见到安娜了。
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几乎是对自己倒贴的妹子，李恒却自己亲手赶走了她。
因为失落而捂脸的李恒，却感觉马丁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于是他放下了手。
“无论是什么烦恼与纠纷，当面讲清楚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李恒看着身旁的马丁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温和地微笑。
眼镜中反射着血红的夏日残阳，挡住了马丁的双眼。
必须得向安娜道歉，然后去找杰瑞好好谈谈。
也许这是眼下自己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李恒如此忠告自己，下定了决心。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