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品德俱乐部
TheLifeOrientationClub
Chapter8-第八章
犯下错误比弥补错误更容易，而“对不起”这三个字却总是挂在嘴边说不出口。
道歉比李恒想象的要困难许多。
所以这个世界才如同今天这样混乱——如果每个人都能真诚的道歉，或许这个世界将不再像现在这样复杂。
第二天，李恒在每节课之间的短暂休息时间里，一直徘徊在安娜的教室附近。
但每次还没等到他能见到安娜，上课的铃声都打消了他的念头。
不知道见到她该说什么，每当听见铃声的李恒都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耽误了下一堂课。
当然，这都是为了怂爆的自己而找的借口。
没有她的电话，也不知道必修课上完之后她的选科是什么。
仔细一想，李恒其实和安娜几乎只有几面之缘，他总感觉仓库那件事之后和她增进了感情，可实际上他对安娜的了解仍然停留在一片空白的状态上。
想了半天，也许只有张小建能帮得上自己，整个年级里唯一不会说自己闲话的，只有他了。
于是当英文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他迅速地收拾好文具，拎起自己的书包飞奔出教室，比所有人都提前踏入了摆满几排电脑的IT机房。
负责教IT的女老师并没有在教室里。
环顾四周，只有一个光头男生兴奋地坐在电脑前飞速地打字。
那不会是别人，他知道张小建每天肯定会比所有人都提前到IT机房，这家伙没有电脑就活不下去。
李恒走向了坐在自己旁边位置的张小建，轻拍他的肩膀。
看了看手机，还没有到下一堂课开始的时间。
“哟。”
“嘿。”
见坐在了自己身旁的人是李恒，张小建松了口气，放下了警惕，和李恒来了个颇为默契的掌击。
趁着机房里坐在电脑前的只有他们俩，李恒决定单刀直入，不浪费任何时间。
“小建，我想让你帮我查个人。”
“谁啊？”
“记不记得在天台上的那个金发马尾妹子？”
“记得记得！超软的妹子啊啊~”
“你能帮我查查她的信息吗？”
不知为何，当李恒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时，一向把他视为大哥的张小建却犹豫了一阵子，他盯着自己电脑的桌面想了半天，才有点试探性地反问李恒一句：
“难道…你对那妹子有感觉？”
张小建平常眯起来的眼睛睁得滚圆，盯着李恒的表情。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李恒有些支支吾吾，似乎背后有点隐情，张小建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表情。
“等我今晚回去帮李哥查查吧，到时候企鹅联系。”
“多谢！”
并没有察觉到张小建的感情，李恒抓过他的手急忙道谢。
见他这样高兴，张小建只能赶快把话题岔开。
“对了，李哥你有没有听说昨天晚上的那个新闻？”
“没有。”
“给你看个东西。”
张小建打开了开始菜单的命令行，手指噼里啪啦再键盘上飞速输入，然后打开了某个浏览器的窗口，整个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连鼠标都没用上。
眼前的这个光头宅男只要一碰到电脑就像变了个人，气场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他要是能带着那气场出门，估计会吓哭小孩吧。
每次都会被张小建这种气质的转变镇住，李恒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用几乎可以留下残影的手指，在键盘上不断敲击。
是的，张小建有个毛病，他不喜欢用鼠标。
“今天网速很慢。”
等着加载中的页面，张小建无奈地吐槽着。
“有了。”
李恒读出了本地著名新闻网站“48News”的页面上的文章内容，还看见了一张某栋建筑在烈火中坍塌的照片，场面相当混乱。
“高档夜总会意外失火……引出J市地下的黑帮童妓贩卖活动……？”
“看这里。”
张小建敲着下箭头翻动页面，终于换用鼠标选中了一段话。
“……根据目击者称，火场附近有‘性别不明，手持造型怪异的长刀’的人出没……”
“拿着长刀去火场？这难道是在Cosplay啥？说不定这里面有点故事！”
身为一名坚定的阴谋论者，张小建总会在各种新闻中捕风捉影，所以当他看见这种“主流”媒体爆出如此怪异的新闻时，时刻探测各种怪异事件的那根神经开始发痒。
虽说李恒也对这种都市传说与未解之谜有足够的兴趣，但他可没有像张小建那样完全否定现实世界的全部事实，毕竟他还没有像张小建那样逃避现实。
可张小建无意中提到的新闻却在冥冥之中，让最讨厌逻辑推理的李恒将一些近期经历的事与线索，串在了一起。
黑帮，失火……任务。
回想起昨天上官煌为所有人布置的“任务”，又结合马丁提出关于杰瑞对黑帮的憎恨……他更加可以确定任务和黑帮有所关联。
因为那任务与黑帮有所关联，而杰瑞去了很可能丧失理智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所以上官煌将杰瑞排除在外。
顺理成章，毫无破绽，完美无瑕，无懈可击！
为自己的逻辑推理感到满意，李恒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李恒在内心暗自感慨，视线仍然没有离开鼠标剪头旁的那段话。
造型诡异的刀。
等等，也许真相并不只一个。
不知为何，“刀”这个字吸引了李恒的注意力。
刀…这个字让李恒第一个联想到的，是上官煌。
李恒还没有忘记她在自己家里随手就冲自己甩一把短刀的事，吓得他基本上忘记了她裹着浴巾的模样。
她家里的地板上都是细小的裂缝，一定是她平常没事就往地板上插刀才留下的。
而她敏捷干脆的身手，随时散发着的寒气，自然而然地会让人联想到“刀”这种武器。
难道这人是上官煌？
李恒无法想象上官煌带着一帮人跑到夜总会围观失火的场面，可这个时候他的逻辑将所有可能性都推向了这个结果。
他回想起上官煌站在贫民窟的公寓楼外，曾经对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
“为了实现愿望，我们必须完成这些发布的任务。为了实现愿望，我们必须……不择手段。”
当时她说这句话的口气中听起来十分严肃，所以李恒印象深刻。
难道失火不是失火，而是纵火？
李恒没想到她真的说到做到，更没想到LK与马切洛居然也陪着她干这么疯狂的事。
看来俱乐部是个大坑，而自己跳入了大坑的李恒，不知道脚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处，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
…
李恒怀着坎坷的心情拉开了俱乐部的铁门，低头迈入了大厅。
其实原本可以准时到达俱乐部的他，却因为心中再次浮现的犹豫耽误了很多时间，放学的铃声响起后，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久久没有起身。
他原本想象俱乐部的各种任务应该是有冒险性，但没有太大风险的活动，接近电视真人秀节目的程度。
不过跑到黑帮控制的地盘去纵火……这种事好像有点玩脱了。
可李恒最后还是拖着自己的身体来到了俱乐部门口。
既然已经选择加入，既然发誓要真正变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理由？
已经等的有点不耐烦的上官煌，上来就是冰冷的责骂：
“下次再迟到，你就等死吧。”
有点心虚的李恒乖乖地坐下，大气都不敢喘。
见所有人都已经到齐，站在黑板前的上官煌掏出了手机，和所有人一起打开了手机上那个积分程序。
李恒见状也打开了程序，却发现他的屏幕上只有一个欢迎界面，而其他人都是一排排颜色不同的数字，以及几条颜色不同的线条组成的曲线图。
“为什么我的和你们不一样啊？”
见李恒好像连基本注册都没完成，上官煌用失望的眼神看了看马丁。
坐在李恒身旁的马丁立刻靠了过来，开始一步步教李恒怎么操作这个程序。
“就像注册社交媒体的账户一样，前半段都是些通用的个人基本信息，一定要给真实情报……”
还没等马丁说完，李恒已经完成了注册信息的大半，可当他开始向下滚动，准备回答下面的验证问题时，脸色变得难看。
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啊对了，下面的那些问题也得如实回答。”
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李恒总觉得这一定是谁跟开的恶意玩笑——
——“Q1：是否有过性经验？Q2：第一次性经验是几岁？Q3目前是否单身？Q4（限男性回答）：平均多少次自O一次？Q6（限女性回答）：第一次初O是几岁？……”
注册页面上数十个问题中，几乎每个问题都敲碎了李恒的神经，到底是谁才能想出这么缺德的问题？
李恒表情难堪地看向马丁。
马丁无奈地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填完所有信息。
李恒紧张地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无视周围几个人的视线来到了窗户旁，确认周围没有人能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内容后，一口气把所有问题回答完毕，然后按下了“注册”按钮。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滚动的载入标志，没过多长时间，一个窗口弹了出来，需要他输入自己的俱乐部编号。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李恒尴尬地笑着：
“思想品德俱乐部的编号是什么？”
“37928。”
在一旁的马丁回答道。
快速地输入了这串数字，李恒终于完成了注册，同时手机收到了一条确认短信。
无论至高者与最终愿望是不是都市传说，最起码这个手机App弄的非常像样。
李恒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开始逐步出现的线条，逐渐排列成一起，也组成了一个复杂的曲线图，一开始他没看懂这是什么玩意，直到不同颜色的线条后面出现了俱乐部里几个人的名字，李恒才明白线条代表了每个人的积分。
位于最下面的自己是一条没有任何波动变化的白线，看起来像是停止跳动的心率一样。
而被排在他上面的几人都因为昨天的任务得到了大量积分，代表积分的线条都出现了明显的隆起。
看这情况，上官煌应该是排在最上面的人——李恒这么想着，手指滑动表格向上拉。
——当他看见马丁的线条几乎超过了这张表可以显示的范围时，以为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他重新点击了屏幕侧面的“刷新”按钮，然后看着慢慢被重新绘制出的线条，直冲这张表格的显示范围外上升攀爬。
李恒不清楚这表格的积分显示单位，但马丁的积分明显超过了位居第二的上官煌不知道多少倍。他们两人之间的空白甚至可以塞进去另一张表。
而上官煌与其他人之间的分数差别就显得不是那么明显了，最起码线条们还都紧凑地靠在一起，形成了复杂的波浪状图案。
当然，李恒注意到被排除在任务外的杰瑞，并没有在昨天的时间点上获得任何积分，他最近的线条也缺乏起伏，没有额外积分入账。
“昨天的积分情况你们都清楚了吧。”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李恒还有一周时间才能完成初个任务，打破零积分的状态，那之后你们每人都要给他分一些点数，这样才能让他尽快拥有可以参加高级任务的资格。”
见没有人提问，上官煌继续冰冷地说下去：
“你们都清楚杰瑞不参与和黑帮有关的活动，李恒又是个零蛋弱渣。所以接下来你们要更全力以赴完成大型任务了，否则几个人的平均积分还不够让俱乐部晋级。”
“晋级？”
已经不在乎上官煌怎么称呼自己了，李恒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如果她是个老师的话，或许说不定很有魄力。
上官煌瞥了一眼马丁，他立刻结过了话题：
“晋级就是以俱乐部作为一个集体，进入下一轮试练，如果俱乐部成员的平均点数与活动率不达标，俱乐部是没法晋级的。”
李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如果每个参与了思想品德俱乐部的人，都有自己必须实现的愿望……也许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站在某个人的对立面，为了自己的愿望而行动。
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他会排除站在自己面前的阻碍么？哪怕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有着无论如何必须实现的愿望？
李恒无法回答自己。
他只希望那一天到来时，自己不会轻易被别人排除。
…
…
经过了一路上马丁的鼓励与各种劝说后，李恒为了不想让自己成为“拉后腿的累赘”，下定决心尽快获得自己的积分。
自己越早进入状态，对俱乐部里的所有人都是好事。
虽然马丁没告诉他就是每天这么卖命，这个初期任务的积分奖励也不会有任何区别，但看着他一副热血激昂的样子总比时刻犹豫，打着退堂鼓好。
所以当李恒卖命地把常年暴晒在烈日下的地板几乎擦回了原本的颜色时，养老院的管理员对这个汗流浃背的小伙子露出了认可的表情。
来到了他们俩身后的管理员，轻轻地碰了碰手中拎着的两瓶啤酒。
昨天他们俩刚来时虽说没有偷懒，但也绝对没有这么认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参加这种义务社区劳动如此卖命的高中生。
“接住了小伙子！”
把手中的的两瓶冰镇啤酒抛向了李恒与马丁，刚转过身的李恒手忙脚乱，差点漏掉，而马丁则单手抓住了半空中的啤酒瓶，然后把它靠在了自己几乎没有流汗的脸上。
管理员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了一瓶啤酒，拧开了瓶盖：
“没事反正你们没穿校服，在我这管够喝！”
李恒与马丁也都打开了瓶盖，于是三人都举起了瓶子，但没有碰在一起。
“今天你们俩可以提前回家，明天别忘了准时来。”
说着，管理员才反应过来自己办公室里的电话在响个不停，他急忙冲进办公室，留下了李恒与马丁两人站在养老院的物业办公室外。
李恒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刚刚过下午三点半，周围炙热的空气如同贴在皮肤上的塑料膜，困住了所有的热量。
两人倚靠着木制栏杆，放松着身体。
李恒向马丁举起了啤酒，两人轻碰酒瓶。
玻璃撞击，发出轻脆的响声。
“马丁你居然会喝酒啊，我真没看出来。”
见马丁一口吹掉了大半瓶啤酒，李恒感到非常惊讶。
“只有像今天这么热的天我才会喝，而且周围没人喝的话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喝的，抽烟也是。”
没有摘掉眼镜的马丁微微一笑，侧过头迎着难得吹过的一阵清风。
回想起开学第一天出现在自己身旁的马丁，的确给自己点了根烟，不过李恒自己和马丁一样，不会主动吸烟。
马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表后，然后又一口将整瓶啤酒下肚，动作轻柔地放下了手中的空酒瓶。
“本来煌跟我讲好差不多四点半左右带你回俱乐部，不过看来计划有点提前。”
“我待会还得回学校？”
“反正现在你也不用回去。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咯。”
没有回答李恒的问题，马丁对李恒摆了摆手，然后走进办公室旁的更衣间去拿书包和校服。
一想在这个空旷的养老院里呆着也没什么意义，干脆到这附近的街上转转吧。
这么想着的李恒，也一口喝光了大半瓶啤酒，走向了更衣间。
…
…
准备离开的李恒本想和保安打个招呼，结果却发现对方躺在保安亭的椅子上睡觉，于是他只能从挡车的栏杆下弯腰钻过去，站在了养老院的大门外。
周围的街景对于李恒来说十分陌生，这是一条僻静的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都不出预料地种满了蓝花树，这里只有一片片路边连起来的小区与独门别墅。正反方向只有一条车道的沥青马路上没有一辆车。
整条街的寂静如同世外桃源，宛如这座庞大都市中那片未经污染的净土。
这里属于学校东面，处于治安相对安全的区域内，但每户人家周围如同监狱的高墙电网，门口的摄像头与牢固的铁门都在提醒着李恒——这里是J市，犯罪率的高低永远只能作为参考。他永远不能大意，只能“相对”放松。
头顶毒辣的日光仿佛比正午那阵子更加肆虐，但这些高大的蓝花树遮住了大部分日光，走在树荫之间的李恒感觉自己的体温稍微降下来了点。
只不过这条上山坡的路在不断地消耗李恒的体力。
顺着往学校的方向走了一刻钟的路，他终于能听见偶尔有车经过的动静了。
站在一个四面都有“Stop”路标的路口，李恒终于看见了一辆从自己面前飞驰而过的香槟色路虎（LandRover）SUV，差点挂到站在街旁的自己。
李恒发现坐在方向盘后的金发白人妇女的脸上，戴着可以盖过半张脸的墨镜，一副完全不懂交通路标的姿态在打着电话。
估计是她再婚的对象花钱买来的驾照吧，连李恒这种没有驾照的人都知道她到底犯了几个错误。
李恒最讨厌这种开着昂贵SUV的金发白人中年妇女了——不，其实民间有个说法。一般女性，尤其是金发女性都不怎么会开车，因为她们的智商普遍与零无限接近。
这便是著名的金毛理论。（TheBlondeTheory）
当然，这名字是李恒瞎想出来的。
口干舌燥的李恒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走出这片本地人的高档居民区，而他好像忘了自己刚才应该在哪个路口左转回到主街上。
于是他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地图，发现自己果然已经错过了原本该左转的路口，走过了两个街区的距离。
时间还十分充足，他简单搜索了下这周围有没有可以坐下喝点东西的场所，发现了一个距离自己只有400米左右的社区购物中心(CommunityMall)。
那里面应该有咖啡厅或者卖冷饮的店，李恒感觉刚才那瓶下肚的啤酒随着汗水挥发的差不多了。
李恒揣起了手机，记下了刚才购物中心的位置，漫步于不断有花瓣飘落的小路上，不知为何心头闪过了一丝寂寞。
透过一片淡紫的叶片与树梢，午后的日光在人行道两侧留下如同黑网般错综复杂的影子，零散遍布地面的光斑随着被风吹动的树梢挪动位置，那样子颇为梦幻。
这样的街景，真适合和妹子一起走。
只可惜自己身旁唯一靠谱的妹子也不可能再和自己见面了。
他下意识地把上官煌排除在外——她属于军用武器，不能考虑和她谈恋爱，绝对不行。
一想到安娜的事，李恒就觉得心里发堵，自己折腾了一整天，却到现在都不知该怎么和安娜道歉。
别说道歉了，连自己能不能面对她都是个问题，李恒很清楚毕竟自己有错在先，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对方肯定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吧。
李恒眼前的道路变得宽敞起来，几辆车从他的身旁经过。
那个社区购物中心就在马路对面，看起来规模不大，只有几个便利店和一家街边的咖啡厅。
而空气中弥漫的一股咖啡味开始刺激李恒的空腹，这时候李恒才想起来今天母亲没给自己带太多午饭，饥饿感如同猛兽占据了他的腹部。
李恒健步如飞地冲路对面的咖啡厅走去，却注意到一个穿着J高校服的矮小女生，从咖啡厅旁边的便利店里走了出来。
背对着李恒的她，将自己的金色长发被绑成马尾。
李恒停止了脚步。
他不会认错，那是安娜。
为什么自己偏偏在这个时候与她聚到一起，难道自己真的和她有点缘分？
已经开始乱想的李恒摇了摇头，还是决定趁她没看见自己赶快从这里开溜。
不不，这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安娜怎么可能理自己这种人？都那样哭着跑开，估计见到自己也会装作不认识吧。
也许人家是去便利店里买安全套，然后和自己的新男友准备……
无论怎么想，李恒的心里都一团乱麻。
“嗷！”
李恒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声狗叫，就下意识地把视线转了过去——
——安娜看着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样子应该是很生气。
双脚僵硬的李恒站在咖啡厅旁边的马路中央，直到听见身后远方传来汽车喇叭声，才跨过马路来到咖啡厅这边。
见到了李恒表现出异常兴奋的小海，一个劲地拽着不太情愿的安娜往李恒这边走，她本想反抗，但兴奋的小海似乎比她更有劲，蹬着几乎看不见的短腿奔向李恒。
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小海一个劲的蹭着李恒的裤脚，而面对李恒的安娜低下了自己的头，不愿意看他的脸。
这简直是Catch22的最好解释。
但站在咖啡厅门口的年轻服务生似乎把两人的关系完全误解，她动作麻利地来到了站在门口不远的李恒身旁，递上了两份菜单。
“两位么？”
看着眼前将菜单递给了自己的黑人服务生，李恒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情况逼入死路，已经没有逃避可能。
昨天对安娜道歉的决心，现在才真正开始起效。
只能硬上了。
“对，两位。”
李恒接过了年轻服务生递来的菜单，对她露出了僵硬的微笑。
“这边请，店里很空你们随便坐。”
服务生站在门口说道，指了指店里面的空位。
“那，那个……进来喝点东西吧，安娜。”
李恒本想在这里再维持下自己的风度，只不过紧张的他居然连这句话都没能连贯说出来。
站在门口的安娜始终低头不动，仿佛在进行着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不过见李恒准备进门，小海则兴奋地蹭了上去。
于是她被小海拉近了店里，李恒找了个位置，她也只能顺势坐在他对面。
一看这明显是小情侣刚吵完架的状态，服务生已经心领神会，她给两人放下菜单后，对李恒快速低声耳语，拼命示意：
“作为男生要主动点~这时候就要点巧克力冰淇淋华夫饼这种美食才能让她高兴啊~在菜单最后一页右下角。”
“行了我知道了。”
一脸不耐烦地打发走了多管闲事的服务生，李恒看着靠在自己鞋上一动不动，准备睡觉的小海，而安娜还是低头看着自己握在一起的手，两人就这样错开着视线，一言不发，尴尬地面对面坐着。
“……”
“……”
“……”
“……”
“…你喜欢喝什么？我请你。”
终于受不了一言不发的安娜与无能的自己，李恒语气生硬地想要打开话题。
“…不…”
他却没想到低着头的安娜居然回了自己这么个字。
对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的李恒已经开始猜测安娜这个字背后的各种含义。
她到底是在高兴还是伤心？说不定她现在巴不得自己从店里面滚出去？或者说她根本不饿？还是说她因为讨厌自己不想透露任何信息？
他面前的安娜始终低着头，隐藏起了自己的表情。
在这么下去他感觉安娜周围出现了几个透明的对话框，其中飘着各种无论怎么想都有极大风险的选项。
这简直跟Galgame一样，只不过李恒没有Save/Load的功能，在这个名为人生的游戏中，他只能选择一条线。
李恒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和妹子独自在咖啡厅面对面的坐着，脑子变得越来越混乱，心跳也在不断加速。
全负荷运转的大脑在这么模拟下去可能会随时短路，于是李恒崩溃了。
“昨天我SB了，全是我的错，真对不起，我真不是那意思……”
“……”
“我真不知道该说啥，我是个SB，我这个2货……”
“别说了。”
安娜的平淡的声音打断了李恒的自责，她终于抬起了头——
——“不要总这么说自己。”
她看着李恒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认真。
李恒从来没见过她这种严肃的表情，完全愣住了。
“对不起……”
安娜又把头低了下去，她这举动让李恒开始抓狂——这妹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啊啊？
“不不，你不应该道歉，该道歉的是我。”
“是我的错，李恒。”
“怎么变成你的错了？”
“因为…因为我想帮你！”
她突然颤抖地站了起来，双手拍在桌子上，吓了李恒一跳。
安娜开始动作夸张地深呼吸，浑身处于一种非常紧张的状态，李恒刚想问她到底怎么了，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种可能性：
她红润的脸颊，那羞涩的态度，四处乱瞄的双眼，不断颤抖的双手…
玩了这么长时间Galgame绝没白玩的李恒，知道这感觉不会错。
李恒脑中飘在安娜身旁透明的对话框里，出现了一个选项——
——她一定是暗恋着自己，并且准备告白了！
等等导演，这节奏太快我还没准备好啊。
这么一想李恒也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急忙开始在脑子里模拟面对安娜的告白，自己该怎样回答才最有男人味。
“我——”
安娜的嘴唇是如此的红润，李恒无法把视线挪开，浑身的血都在燃烧，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来了！马上就来了！那句甜美的“喜欢你”！！
“——害怕与男生接触……”
那一瞬间，李恒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冻成了冰块，他脑海中无数个宛如梦境的甜蜜场景都彻底粉碎，化为了一大堆正在燃烧的卫生纸。
而安娜终于露出了舒心的表情，她再次深呼吸：
“终于说出来了呢。”
“是啊。”
“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不是个坏人，所以就想……试着与你接触下。”
“哦。”
“嗯……只有在你身旁的时候我不会像靠近其他男生那样紧张。”
“是吗。”
“是的…其实我一直想为了仓，仓库里的事……感谢你，也可能是我比较笨吧，好像没找对方法，昨天让你误解了我的意思呢，其实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总一个人，看起来好孤单的样子，你说出那些话一定是因为误解了我的意思吧…”
“……”
“李恒？李恒你怎么了？”
小海睁开了眼睛，看着有点目光呆滞的李恒，嗷嗷地叫了起来。
万念俱灰的李恒，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永远坏掉了。
…
…
一身校服的上官煌步伐从容地穿梭在唐人街主街背后的小巷中，将饭馆厨房里传出的剁菜声，以及口音各异的厨师的叫骂留在身后。
她侧身从一个更狭窄的缝隙间穿过，小心地确保校服外套上没有沾染墙上挂着的一串串灰尘。
前面的巷子宽敞了许多，而且十分明亮，墙壁两旁悬挂的空调滴淌着黑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食物的酸臭。
三个穿着背心，但浑身刺满了各种凶猛野兽刺青的男子正等在这条巷子的另一端，见上官煌从那个狭窄的缝隙中穿过，都前去迎接她。
“煌姐。”
三人都对年龄比自己小的上官煌表露出一种特别的尊重，而上官煌则冷冷地接纳了他们的谦卑。
就像他们在贫民区的公寓楼里一样。
“东西呢？”
上官煌打量着三人，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
“调查的差不多了，都在这里。”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将手中装满了东西的纸袋递给了上官煌，但她没有打开。
从手指尖传来的触感来看，这里面应该有一大摞纸质文件和照片。
“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煌姐？”
“没有，你们辛苦了。”
三人都点了点头，先从巷子里走了出去，但其中一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向煌说道：
“对了煌姐，昨天晚上我在TXe那边碰到了杰瑞，真是好久没见他回到这种场所了。”
“杰瑞？”
“杰瑞·安德烈啊，那个白人小子，昨天晚上看他在TXe喝的很欢，还叫了好几个舞女一起和他去台上跳舞。”
上官煌皱起了眉头——她知道杰瑞不可能再回到那种与黑帮有关的地方，他加入俱乐部时已经为自己制定了众多戒条，这其中一个就是再也不回夜总会等场所寻欢作乐。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笼罩她的心头，她离开小巷回到了唐人街上。
只卖盗版的音像店门口那两个黑色音箱里，播放着来自大陆的流行音乐，因为声音放得太大一直在爆音，让人完全听不出歌词。
不过上官煌并没有被周围的环境打断思路。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中的纸袋，抽出了里面的照片——
——看到照片的内容后，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手中的那几张照片也落了一地。
她急忙蹲下去拣照片，此时校服外套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将照片都放回了纸袋里，上官煌接通了LK打给自己的电话。
“女王大人，你能联系上杰瑞吗？”
“他怎么了？”
“本来today约好和他一起Battle斗舞，可这homie居然关机。”
上官煌回想起今天杰瑞的确来了学校，下午也有参加俱乐部的会议，但她下午忙于处理各种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杰瑞。
那种令她讨厌的不安越来越强。
已经发誓不再和黑帮有任何关联的杰瑞，为什么会突然回到TXe那种色情会所去喝酒？他明明已经……
“我试试打他电话。”
“Ok.”
LK挂断了电话，上官煌打开了通讯录，找到了杰瑞的电话，然后拨通。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耳边传来的只有冰冷的合成女声。
她放下了电话，墨黑色的双瞳中闪过了一丝焦急。
——杰瑞从来不关机。
…
…
李恒突然响起的手机，打断了他和安娜逐渐回归正轨的谈话。
原本没想在这个时候接电话的李恒，把自己的手机调成了震动。
“刚才你说到哪了安娜？”
“对不起……我也忘了。”
然而又一次开始震动的手机，终于引起了李恒的重视。
他掏出手机，发现给自己打电话的人居然是马丁。
李恒扫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16:15。
光顾着和安娜修补关系，居然忘记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上官煌和马丁说好16:30分和自己在学校俱乐部见面的。
这下死定了。
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的李恒，颤抖地接过了电话。而看着他表情变得惊恐的安娜对此十分不解。
“Hello？李恒？能听见吗？我是马丁。”
“能听见。”
“我跟你说啊，杰瑞出了点事，所以下午你不用回学校找煌了。”
听见“杰瑞出事”的李恒，感觉心跳开始加速，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躲过上官煌死一般的惩罚而开心。
“等等马丁！杰瑞出了什么事？”
“没关系的，这些事交给煌她们去处理吧，听说杰瑞可能要去TXe会所去胡搞，你可千万要听我的别参入进去啊！”
“TXe会所？”
李恒的眉头皱了起来——TXe是个上流社会才能去的会所，据说入场费就要四位数，杰瑞果然是个挥金如土的阔少。
“千万不要去啊！”
马丁挂断了电话，留在李恒耳边的只有空白。
“怎么了？”
安娜一脸关切地问道，分析李恒电话里讲的内容，以及他脸上焦急的表情，看来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没事，我们走吧。”
李恒立刻叫来了服务生买单，掏出了钱包。
“你是不是要去那个叫TXe的地方……？”
安娜的话让准备掏出钞票的李恒，停住了手。
“我不会去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李恒心里如同万马奔腾，始终平静不下来。
虽然他不知道杰瑞这种突然的举动有什么动机，但回想起马丁跟自己说过的话，也许杰瑞的行为与他自身的愿望有关。
所以李恒想要亲自确认一件事——为了愿望，上官煌他们是否真的会不择手段？思想品德俱乐部的任务到底能有多疯狂？
最重要的……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那种疯狂？
“你骗人。”
“安娜，我待会直接送你回家好吗？”
李恒自己都没想到这种时候他居然会脱口而出如此爷们的提议。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
可是安娜的眼神中没有一丝退让的可能性，她双手搭在桌子上，仿佛想要挡住李恒望咖啡厅外看的视线。
“安娜，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求你了，让我送你回家吧。”
“不行。”
“你为什么要跟我来？”
“我害怕男生…但你害怕懦弱的自己，所以我必须陪在你身旁。”
“……”
安娜认真的话语，让李恒无言以对。
“所以…我想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对吗？”
“如果碰到危险，你一定要先跑。”
“不，我不会跑的，我会一直站在你身旁，李恒。”
见李恒不准备反驳，安娜露出了笑容。
李恒无奈地用手揉了揉脸，然后深呼吸，给自己的母亲发了条今晚和朋友出去玩的短信。
“明天还得上学，别玩得太晚了。”
见自己的母亲回了条短信，李恒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
…
J市夏日的夕阳总是骄阳似火，将整片天空都染上那刺眼的赤色。
那颜色让杰瑞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血。
刻意将车停在了距离红灯街区外很远的地方，杰瑞不想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力。坐在自己那辆天蓝色的BMWM3跑车里，杰瑞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16:24.
已经坐在车里等了几个小时的杰瑞，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他脱掉了自己校服的外套，将它挂在后座窗户上方的钩子上，解开领带，摘掉了手表，将它们都留在了车里。
重新确认已经绑满双手的绷带，都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杰瑞打开了车门，外面的空气仍然弥漫着烈日炙烤沥青地面残留的余温。
他活动着脚踝，抻了个懒腰，脚下镶着金属花边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非常奇怪的“咯噔”声。
锁上了自己的车，杰瑞将车钥匙放在裤兜里，
他点燃了身上的最后一根烟，扔掉了打火机，吞吐着云雾，走向了被染上一片血色的红灯区。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