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遥啊,”礼羽辉终于不再倒酒,慢吞吞地说起话来。“我和你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大概……嗯……四岁的时候……”
“恩?”自宰遥有些吃惊,除了之前在魔教,他还从没听礼羽辉说过上辈子的事。
“嗯……应该是四岁的时候。我碰到过一个算命老头儿,他说,我命中注定是……一世孤鸾。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不爱我,如果两个人两情相悦,那么在一起三个月内必有一人会撒手人寰。当时我没听进去,此后也一直没放在心上。是刚刚才突然想起来。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
“哈……?”自宰遥听懂了,但好像又没听懂。怎么突然提起这档子事,莫非是近来受了情伤?……
“我十五岁的时候,”礼羽辉好像没发觉自宰遥的疑惑,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交过一个女朋友。那时候我们还是学生呢。她向我表白,说我的声音特别好听,长得也很帅,又温柔,和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颇有些得意的意味。“我啊,当时对她也很有好感,所以就……在一起了。但是时间一长,她开始不停地抱怨我,说我是‘中央空调’,我觉得是她在无理取闹。吵着吵着,感情淡了,也就分开了。”
礼羽辉停止叙述,又喝起酒来。一杯,接着一杯,一口气又喝了十杯,才又开始慢慢地讲:“我以前,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在刑事部工作一年了。我喜欢上一个女生,她是交通部的,我们局公认的警花。年轻,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工作很认真,简单、朴素、不贪心……很有正义感……本来,她对我也挺有好感。后来,我还没来得及告白,她就死在一个醉鬼的车轮底下……”
说到这,礼羽辉忽然搬起椅子坐到了距离自宰遥仅一步之遥的旁边,两只胳膊撑着桌子,低垂着头,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来这里之后,也向一个人告白过,但是啊……哈哈哈……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完之后,又痴痴地笑了起来,整个人和傻了一样。
“呃……”这可难为了自宰遥,浪云君子什么时候为这种事烦恼过。不过仔细想想,二哥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娶妻,八字都没一撇,确实挺凄凉。偶尔烦忧,可以理解。
礼羽辉拿过空酒杯来晃了晃,沉默良久,又笑起来。一边倒酒,一边开始叙述其他的事情。“我们刑事部的同事们都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次共同执行完特别危险的任务之后,都要去找个地方,聚在一起好好喝一杯,庆祝这次也活了下来。不过嘛,局里有限酒令,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喝高了,大家都懂得分寸。如果任务里有人牺牲了,我们就会像这样……”
他举起满满一杯酒,挥手洒向空中。剔透的酒液在空中短暂停留片刻后,全部落到了地上。“把酒送给他们。所以我们有时甚至会忘记彼此名字的写法,但对于谁喜欢喝什么,我们都记得一清二楚。他喜欢什么,我们就给他买什么。对于我们来说,活着是一件非常、非常值得庆幸的事……但是,我们也会用那样的行动来互相安慰:如果不小心死了,也没事,大家都记着你呢,我们还可以一起喝酒。而且死了,就不用再被这个世界的规则约束了,可以不用管什么限酒令,只要喝个痛快。所以有时候,洒掉的酒,比我们喝掉的还要多……每次面危险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战友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礼羽辉说着说着,身体前倾,慢慢地趴在了桌子上,侧着脑袋眯缝起眼,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自宰遥也只好无奈地笑笑。他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礼羽辉。现在的羽辉对于自己的前世到底怀抱着怎样的情感?以前提到的时候,他总是会流露出明显悲伤的神情,也从来不会自己主动提起。现在的他是已经放下了吗?还是仍然走不出前世的阴影?
礼羽辉嘴角笑意渐收,眼睛也慢慢闭合起来,却仍在呢喃着什么:“大家都走了……我也……不在了……”
自宰遥拍拍礼羽辉的背,安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至少现在,你已经认识了新的同伴不是吗?”
然而礼羽辉没有再回话,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自宰遥晃了晃礼羽辉的肩膀,轻唤两声,见人没有反应,便抱起礼羽辉放在床上。回过头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拽住了衣摆。
“宰遥……”
“……”自宰遥回头看去,他仍是闭着眼睛,仿佛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你会不会……走……”
“哈,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小爷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死了。”
“嗯……”
尽管似乎是答应了,但礼羽辉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而当自宰遥想掰开他的手时,却反而被攥得更紧。
“……好像走不开了啊……”也罢,今晚就稍微陪陪他好了。
礼羽辉很清醒,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奇怪。虽然他也不再为那个世界的规则所束缚,然而对他而言,限酒令并不只是写在纸上的文字,而是早已化为枷锁,套在了他的心上。虽然动机不纯,但他所说的话几乎都是真实的。这些或无足轻重,或刻骨铭心的记忆,如今再说起来已经不至于痛得撕心裂肺,但仍有一部分记忆,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所有对过去的诉说,都是为了现在和将来。不论他所说的记忆,以及诉说这份记忆的记忆,会更早消失于谁的脑海,其实都没有关系。他只希望至少能拖过今晚,然后再慢慢想办法。道门已经在着手调查寄件人了,不需要再让身边的人替他费心。如果连道门势力都拿他们没办法,那就更不能让自宰遥他们牵扯进来。
要是到时候果真束手无策,那么将牺牲人数降到最低,也很符合刑事部的一贯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