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放完录音设备里最后一句话后,躺在床上的法琳娜没有回应,但双眼已经流下一丝清泪。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和其他学生们如此演戏,就为了我一个人。」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在思维链接里给出回应。
「不,这不是演戏呢。」
小羽缓缓摇头:「小羽为了捕捉到大家最真实的想法,根本就没有提前告诉她们我在录音,更没说会把整段录音放给你听----法琳娜姐姐,这些都是大家发自真心的想法,纯净,朴实,没有一点多余的修饰。」
她缓缓拉起法琳娜的一只手:「小羽真的真的不希望法琳娜姐姐这样颓废下去,这里没有人在意法琳娜姐姐的过去,真的。不管你是富豪之女,和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还是曾经做了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些都是过去了。
小羽没有资格去讨论法琳娜姐姐过去是否会被原谅,但小羽只想现在拉起法琳娜姐姐的手,一起向前走,就像大家所期盼的那样----咱们一起找到凶手将它绳之以法吧!」
法琳娜缓缓抽出被小羽攥住的手:「感谢你的好意,小羽。但是……你们能接纳我,不代表我就能接纳这样的我自己。
没有人比我更能意识到我内心深处的自私自利,明明有了一具永远青春美丽的皮囊,我的内心却依旧那么丑陋,不是几句好话,几段陪伴就能冲逝。
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原谅我的其实就是我自己,萨法是我曾经捕捉到的,唯一能够救赎我的光芒。但现在萨法没了,我的支柱消失了……」
「没关系的,法琳娜。」
瓦尔一直在旁边照料法琳娜,拿着强力镇静剂寸步不离就是为了防止对方思维出现不稳定波动。
「我也失去了我的奥雷瑞娜,被银滨市联盟的那位友奈活生生取出心脏,捏碎了灵魂宝石。我和奥雷瑞娜有个约定,如果一方出事,另一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可尽管有那样的誓言在线,她死后我也消沉了很久,是那个时候刚刚来到银滨的你将我宽慰,每天晚上搂抱着我,安抚我那颗茫然失落的内心----
法琳娜,是你拯救了那么时候的我,我想现在的我也能够和你一同共鸣。我们都失去了人生当中最宝贵的那个人,这很心痛……但还是拉着我的手,咱们一起好好活下去吧,连死者的那一份一起。」
可尽管瓦尔苦苦哀求,心灰意冷的法琳娜似乎并没有接受两人帮助的打算。
「我的信仰已死,这不是对萨法的信仰,只是对支撑我赎罪和好好活下去的信仰。我不是因为喜欢上萨法才选择加入汽水神教,我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掩体,一个能掩盖我过往的媒介。我终究还是自私自利地活着,到头来也只剩我一个……」
“那就加入小羽的宗教吧!”
这句话是小羽用声带吼出的,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音量吓了一跳。
“把对小羽的信仰当做屏障吧,向小羽祈祷,向小羽寻求救赎吧!或许小羽不能完全取代萨法,但让小羽这样眼睁睁看着曾经温柔体贴的法琳娜颓废下去,绝对绝对做不到的呢……
法琳娜姐姐既然这么自私,那就自私自利地利用小羽吧,小羽的信仰,小羽的血脉,都归法琳娜是姐姐所有!”
「呵呵呵,就像李信陵说的那样,小羽真的真的是个纯净质朴的好孩子呢……先前为了李信陵那样挺身而出,现在又为了我……」
法琳娜狠狠咳嗽了几声:「谢谢你的好意了,小羽,我心已定,明天我会和其他人返回塔莫安,我们已经决定选择这条不归路了……
节省下精力吧,小羽,你必须明白不是所有故事都得像童话那样有个完美收尾,哪怕你像日本动画主角那样疯狂亚撒西也没用的。」
小羽微微低头,双手突然攥在一起。
“为什么,法琳娜姐姐一直不愿意听小羽的呢?”
「不是不愿意,是没有能力,」法琳娜将脑袋瞥向一边不再看向两人,「放过心理崩溃的我吧,如果你们强行要表演亚撒西的戏码,那我就要来硬的,下逐客令了。」
“这样么……小羽明白了……抱歉,但小羽要先一步下手了。”
无数银色的绳索突然从床铺里伸出,将猝不及防的法琳娜捆绑结结实实,她本能召唤武器就要抵抗,武器却在出现的那一刻就被早有准备的绳索丢到了远处。
“谢谢漠姐姐的帮忙了。”小羽对门口走出的漠表达感谢。
不仅仅是法琳娜,就连瓦尔也都愣住了:「小羽,你这是……」
“小羽受够了……小羽受够了啊……”
抓起捆在法琳娜胸口的绳索,小羽一把将对方从床上提起来:“小羽受够了一次又一次失去重要的,自己却只能在旁边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爸爸妈妈也好,姐姐也好,小忒也好,还有现在的萨法……”
那双六角星的粉色眼瞳里充盈着整片星河,现在的它们黯淡无光,就像已经热寂的宇宙,毫无生气和活力。
“小羽……绝对不会再允许那样的悲剧发生了。如果法琳娜姐姐执迷不悟要毁灭自己不听任何劝说,那小羽也必须动用所有的力量将你从毁灭边缘拉回来……”
小羽将法琳娜丢到床上,召唤出浑天仪后跨坐在法琳娜那被捆得和茧一样的身体上。
“法琳娜姐姐现在的模样的确不适合一个人继续呆着了,就像现在的小羽无论怎么呼唤都不能找到明明半年前还和自己一同战斗过的姐姐那样……向小羽祈祷吧,加入银滨星光神教吧。对,这就是小羽宗教的名字。
不同意也没关系的,完全没有关系的……因为小羽,绝对绝对不允许相同的悲剧再一次发生了。”
头一次,法琳娜面对温柔微笑的小羽滋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她还想挣扎说些什么,却已经被浑天仪冒出的星光所完全覆盖。
深夜的银滨住宅区已经进入梦乡,绝大部分洋房已经熄灯,但也有一些还在亮堂。位于其中的人们或是在参与夜生活,或是在对今天所发生的悲剧惴惴不安而互相讨论聊天。
其中一间亮着灯光的房间里,李信陵坐在一张皮革制成的沙发上,对着眼前的全息窗口噼里啪啦敲打键盘,写着一份秘密报告。
“……就以上数起事件的总结而言,梦兆羽当下所表现出的性格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纯真与善良。她更像是被过往失去重要亲人和爱人的阴霾所驱使,强行推动她本人去照顾和帮助其他人,甚至会在必要时采取强制措施。
梦兆羽的姐姐,那位不可直呼起名的女孩,以及安洁忒这两个人的消失对她的打击最为沉重,也深深蚀刻在她内心深处。梦兆羽的日常表现依旧可以归纳为仁善和友爱,其对她本人内心所产生的负面影响依旧不可忽略。
建议定期评估梦兆羽的心理状态,身为血脉传承的她关乎银滨未来五十年的发展,绝不可在过度仁爱的道路上扭曲。”
发送电子邮件后,李信陵关掉全息屏幕准备好好睡一觉,直到通讯呼叫的请求传来。
“是李信陵么?我是卡戎军事部的苏米娥,有一架来自塔莫安的飞机正在驶向银滨并要求进入领空,说上面载着塔莫安的使者——我已经把请求提交给书记,但后者还没有回复。现在应该答应么?”
“塔莫安的使者?她们这么快就来问罪了?她们的总督京青甚至还没有正式发公告呢。”李信陵皱起眉头,睡意全无。
“首长现在还在闭关,把请求提交给委员会让他们做决定吧。我个人建议是让她们来,现在拒绝简直是在正式宣战般找死——飞机什么时候到?”
“明天早上七点十五分,银滨机场。”
李信陵把屁股从沙发上弹起来,披上外套直接推门而出。
“我现在就去找漠和委员会的那群大人,今天晚上得熬夜把材料准备好。”
“卡戎军事部要不要也进入作战状态?”苏米娥悠悠询问,“这么久不打架,我的机甲感觉都要生锈了。”
“你明儿开着机甲到机场老老实实当迎客松吧。”
自从和小羽敞开心扉后,李信陵改掉了动不动骂街的毛病,但说话一如既往不会客气。
……
第二天的银滨是个周末,早上七点的天刚蒙蒙亮,一些于公共设施工作的人已经起床开始了周末工作(他们的两天休息日是平时,轮换休息),但也有很多人还在优哉游哉睡着懒觉。
一架小型飞机出现在银滨上空,在机场跑道灯光的指引下缓缓降落。
「等等,那个好像不是飞机啊……」李信陵逐渐眯起眼睛,「这不是飞艇么?还以为早就被淘汰了。」
「一看就是某个人的武器,就像我的大机甲那样。」坐在机甲上优哉游哉的苏米娥懒懒散散打着哈欠,银滨十台骑士机甲(在神印战斗中阵亡了数名驾驶员,它们的编号也被撤销)出动了两台进行迎接,她的下属菲利普沉默地坐在舱位里,等待客人的降临。
「也有可能是托纳提乌那群巨型企业制造的魔法飞行器,就像空天航母。」漠在一旁默默接话。
飞艇外面布满管道和齿轮,硕大的布翼于两侧伸展而出,头部是一个散发着橘红色光芒的圆型驾驶舱,好似鲨鱼狰狞的头部。飞艇缓缓降落在跑道上,所有人登时感到一股寒气袭来——飞艇正在向外散发着冰冷的寒霜气息,足以让花草凋零,让空气中的水雾凝结成霜华。
不……不是来自飞艇,而是来自飞艇里面的魔法少女。
舱门缓缓打开,八十多名身披水晶紫长袍的身影顺着舷梯缓缓走下,他们都是普通人类,身体连同脸庞都完全笼罩在长袍和兜帽之中无法分辨。
随后走下来的是八名魔法少女,同样是遮住身体和脸庞的水晶紫长袍,动作和先前走下的人类别无二致,一看就是在相似的场景下排练了不知道多少遍。
「好大的排场……」李信陵咂舌,「不会是总督亲自来了吧?」
待这些人在舷梯两端站好后,最后一名魔法少女缓缓走出。
蓝色的樱花和服,纯白色的裤袜,棕色的木屐。少女双手持着一柄修长的御币,脸上戴着狐狸面具,背后的蓝色长发随风飘扬。
「衣服有点像边凝蝶,也不知道她俩认不认识。」苏米娥在思维链接里嘟囔着。
狐狸面具少女的周身缓缓环绕着一圈冰霜,让她的身影显得更加朦胧而扑朔,在场的所有银滨人类都打了一个寒颤——包括卡戎军事部的士兵,还有几名前来迎接的委员会成员。
这是发自内心的寒颤,就好像只要稍有不敬,心脏就会在深寒中停止跳动,连带着所有生命气息被无情剥夺。
不过这名魔法少女身上最显著的特点,反而是一柄别在和服腰间的燧发手枪。它由精密复杂的机械和齿轮拼装而成,外面满是精美而浮夸的花纹。
这些花纹流动着霜蓝色的光芒,即使在外面那层寒霜的遮挡下都无比明显,看上去就像游戏里土豪玩家为枪械购买的传说皮肤。
缓步走下最后一层台阶后,这名戴着狐狸面具的魔法少女面对漠一行人,缓缓开口。
“阿芙尼娅家族枢机主教,夜刀神原寺。”
少女声音清冷,隐隐带着一丝淡漠的戾气,就像是视周围的一切为齑粉。
“此番前来,旨在为辖下汽水神教的大主教萨法之死,寻求公道与正义。”
她腰间的燧发手枪发出一声清脆的上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