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木履声在走廊回荡，原寺推开一扇厚重的齿轮铁门，来到治疗室的最深处----这里有着阿芙妮娅家族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魔法少女，也是她手下们接受治疗的地点。不对外开放。
身受重伤的神惩修会成员们在松软的天鹅绒病舱内躺成一排，她们一丝不挂的身体被浸泡在液体中，浑身上下插满管子。
唯一没受伤的黎根在门口等待上级到来，修女兜帽下的面庞肌肉僵硬。
“她们都被侵染了，无一例外。”
她压低声线，汇报着严峻的事实。
木履声停止了，原寺看向黎根，狐狸面具向外喷出一缕白霜。
“几级？”
“都是三级，无法逆转的等级。”
黎根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消化这个坏消息----或者说给原寺时间去消化。
“她们都是精英，和你、和我一样从魔鬼训练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原寺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们对祖母的信仰无比忠诚，现在你却告诉我她们全部都被侵染了，还是最高等级。也就是说，她们都是轻易背弃了信仰的懦夫。”
“很抱歉，枢机主教，事实如此。不过我相信这和信仰懦弱无关，而是那个看不见的家伙搞的鬼。”
黎根声音微微沙哑，她明显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初步推测是那个混账东西在撕碎她们体内器官的时候，顺带手加入的侵染。这无关意志，失去外层防护后，即使是再忠贞的魔法少女也逃被侵染的命运。”
原寺没有再回应，她自己也很清楚：达斯科沃登的侵染就像疾病，一个人可以锻炼、吃药、健康作息、保持积极心态，最大可能增强疾病免疫力。可如果被强行卡着嗓子灌入大量砒霜，再强健的身体也难逃身中剧毒的厄运。
不，这其实不是比喻，倒不如说第十二门徒犹大的血脉传承能力，就目前解析结果而言，就是疾病。
“枢机主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恐怕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黎根耳语着。
“根据家族规章，三级感染者，唯有一条路子可走。这和她们是否信仰动摇无关，家族只在意结果。”
原寺吐出一口寒霜，她想起了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在消失前最后一句话：“最后再送你点礼物。”
这就是所谓礼物么，逼迫我对下属做这样的事情……那家伙倒是很符合情报里所描写的那样，以散播绝望为乐。
“神惩修会所有人，听令！”
她大吼一声，然后几乎是瞬间，病舱内所有魔法少女齐刷刷直立上半身体，看向原寺。即使是受伤非常严重的，也吃力地用手臂将自己身体抬起。
“所有人，拔出你们的驱魔手枪，还有你们的灵魂宝石。”
原寺从腰间取出她自己的燧发手枪，魔法少女们在沉默中一个接着一个遵从。她坐在伤情最重的那名同伴身边，将对方颤颤巍巍的手摁下去。
“我来帮你，我答应你这一点也不会痛。”
原寺轻声说着，对方似乎也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原寺拿起床头柜上的宝匣，重伤魔法少女的灵魂宝石就躺在里面。不同于往日的光彩耀人，这颗灵魂宝石现在带着一层病态的白色光环，密密麻麻的黑点覆盖于灵魂宝石表面，好似这宝石本身患上了水痘。
她看向四周，每个人都在沉默中拿出自己的灵魂宝石。所有人的宝石，无论先前颜色形状图案，现在都统一带着那层病态白色光环，外加覆盖于表面的密集黑色斑点。
被重度侵染的征兆。
“举枪，瞄准！”
清脆的上膛声在医疗室内回荡，魔法少女们将燧发手枪对准自己的灵魂宝石。
原寺看向那些人的眼睛，没有一人退缩，没有一人恐惧，那都是视死如归的眼神。
她认得这些眼睛，她认得这些眼睛和它们背后的每一个人。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是丽莲，能力是水，喜欢游泳，讨厌脏兮兮的房间；火红色的眼睛是玛可，能力是光照，喜欢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讨厌冬天；墨绿色的眼睛是德娜，能力是植物生长，喜欢饲养小宠物，讨厌喜欢吓唬那些小动物的玛可……
每个人她都知根知底，每个人她都记得入队时间、参与任务、擅长和不擅长的事项。这些都是跟随祖母和她南征北战的精英，阿芙妮娅家族的骄傲，也是出生入死的同伴。
而现在，她被迫亲手了结这一切。
原寺也举起燧发手枪，瞄准病床上的灵魂宝石。她叫索娅，害羞腼腆的女孩，不知怎的非常怕鬼。明明连恐怖电影都不敢看，却又一次又一次参加各种驱魔任务。
她的能力是金属形变，武器是一把超级大锤子，面对敌人举锤时总会手臂发抖。可每一次她又都能坚定消灭敌人，为同伴铲除最麻烦的目标。
黎根跪在地上，举起胸口的十字架默默祈祷，其他治疗魔法少女也都跪在她身旁，一同为这些即将逝去的同伴祈祷，向祖母祈祷。
“你们是家族的荣耀，你们也必须为家族的荣耀而战----所有人听令，保持最后的体面，自刎归天！”
医疗室的大门被一把顶开，齿轮破碎的尖锐金属声覆盖了原寺的喊叫。
“我说停停，别碰到点事就动不动哭喊着自刎归天啊。”
菲欧娜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收回法杖。身后大开的齿轮铁门上多了道向内凹陷的大洞，明显就是法杖物理开门留下的。
“这是家族的规章。”
原寺蹬了一眼菲欧娜，目光被面具挡住但依旧锐利：“怎么，我们神惩修会内部的自净也要你插手一脚。”
“原寺，你的做事风格其实有非常多的上升空间。”
菲欧娜搭着法杖，以相对轻快的口吻调侃着：“我理解你是在一丝不苟执行家族规章，但今天的事情难道还没有给你一点警示么？”
“说人话。”原寺没有多少打擂台的心思。
“今天看似取得了一场胜利，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是在清除叛徒——清除原本的盟友。”
菲欧娜扶了扶头顶的圆礼长帽：“达斯克沃登实际上毫发无伤，反而是我们因为这一次的叛徒清除，损失了第五门徒和整个海底世界，而现在你又要命令神惩修会的精英成员集体自刎归天。一来二去，我们和达斯克沃登之间的战力差距又被放大了。”
“所以呢？你打算让这些可怜人进一步被侵染，变为了腓力一样的叛徒？那就不仅仅只是自裁那么简单了。”
“规章里同样有说过，遇到不决的地方，可以上报给祖母请求额外的裁决。我打算这么干。”
菲欧娜看向病床上的几名魔法少女：“我相信原寺你其实也不忍心下达那样的命令吧？眼睁睁结束朝夕相处战友的生命，这是那个看不见的敌人所设下陷阱，逼迫你杀战友，精神崩溃。”
“我不会精神崩溃，我会战胜那样的情感，一如我对祖母的虔诚。”
原寺已经不耐烦了。
“但我现在提供更好的选择——”
菲欧娜将法杖收起，好似收拢撑开的雨伞。
“先把她们关起来，用作清除侵染的实验。我知道这个实验一直没有取得多少进展反而耗资巨大，但为了保存战斗力，再多的资源也必须投入其中。哪怕会暂且影响到前线。
我会向祖母提交一份完整的申请报告，只要她同意，我们就可以即刻开工。”
她摊开手：“姐妹，你要是嫌弃麻烦，不妨交给我来处理吧，连同这部分的责任和权力一起。”
原寺沉默了数秒，最后放下了燧发手枪：“黎根，等所有人伤势痊愈后，都先按照流程关押起来。灵魂宝石也要按照流程单独收押。”
“遵命。”
菲欧娜对旁边躺在床上的魔法少女挤了挤眼睛，她深知那些魔法少女做好了牺牲准备，有人甚至会怨恨自己阻止殉节。但活着，才能创造更多价值。
她们会感谢自己的。
走廊外，金娥丽丝倒是很好奇里面发生的事情，然而门卫把她拦在外面，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表示外人一律不得进入家族重地。
“听里面的动静似乎很热闹，也不知道在吵什么。”
金娥丽丝摸索下巴，给门卫也发了个棒棒糖，但依旧被婉拒。
她感到衣角被扯了扯，海雾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
“我们饿了。”
“饿了？饿了就去食堂呗，我记得就在三层往下，是吧？”
金娥丽丝和门卫确认了下，她知道海雾食量很大，每次战斗后都得吃上一头牛份量的美食，现在八成也是肚子饿得咕咕叫。
“不，我们不想吃那些普普通通的食物。”
海雾摇摇头，然后吞了一口唾沫：“我们想吃特别的食物，我们只想吃那种食物，我们的本能在尖叫，在渴求，请主人现在就满足我们。”
“哦，那你要吃啥？”金娥丽丝摸摸对方脑袋以示安抚，不用思维链接直接拿语言沟通，八成是饿坏了——就算是个绝对听令的蜂群伪神，怕是和本能斗争也无比困难吧。
“我们不知道食物是什么，但我们知道食物在哪里。”
海雾伸出一只手，笔直指向走廊尽头。
阿芙尼娅家族的医疗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