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讲讲有关我妹妹的故事。”
凯拉上前一步,学着漠的样子将手放在篝火上,感受温暖。
“有一些,可能不是像我曾经幻想的那样那么美好的故事……”
她看向小欣,深吸一口气。
“我,并不喜欢我的妹妹。”
小欣瞪大了眼睛。
“我的妹妹比我小四岁,我至今依旧能够记得自己和爸爸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爸爸一直在和我玩乐高,眼睛却一直看着妈妈的手术室,和我的聊天也显得很漫不经心。
几个小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妹妹,她很小,比我整整矮一头,被医生抱在怀里。她的哭声很刺耳,很尖锐,就像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狠狠划动,我觉得很吵,我很想回家,可是爸爸妈妈的目光都放在妹妹身上,轻声哄着她。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她会抢走爸爸妈妈对我的爱,我开始讨厌她了。”
凯拉用棍子拨弄了一下篝火,橙红色的光芒照亮棕黑色的脸庞。
“我的妹妹很吵,她一天当中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在哭,每当她开始哭嚎,爸爸妈妈都会放在手中所有事情去哄她,甚至在和我玩的时候也是如此,将我一个人丢下,看着被扔到地上的玩具和书发呆。很多时候晚上就能听见妹妹的哭喊,然后就是来自爸爸妈妈的脚步声和安慰声……大概是没有办法睡个好觉的。
我的妹妹很邋遢,她脸上永远挂着鼻涕,甚至喜欢将腿上的纸尿裤扯下来玩,我自己一岁多就可以独自上厕所了,她一直到三岁都需要其他人帮忙,很多时候需要我去为她收拾——唉,那家伙不止一次把纸尿布扔我脸上了,三次,起码有三次。
我的妹妹很闹腾,她非常喜欢扔东西和砸东西,什么东西碰到她手上都要摔一摔。我七岁的时候养了一只特别可爱的小鸡,我每天都会给她喂食喂水,放学后就去和它玩。她看见了以后直接拿起来就往地上摔……
那天大概是我和她第一次打架了,爸爸妈妈好不容易才把我们分开,妈妈说我那会一边哭喊一边愤怒叫着不想再看见妹妹……最后爸爸给我买了一只新的小鸡,但我再也没有之前那么高的饲养兴趣了。
我的妹妹经常喜欢乱跑,我所居住的是个规模不大的小城市,可能也就几万人。我的爸爸妈妈原本都是一家工厂的工人,但工厂在我八岁那边就关停了。爸爸说是因为这里的工厂污染太重,被报道了出去,他和我解释了很多词语,‘环保’、‘绿色地球’、‘节能减排’等等,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我只知道今后再也不能每天都吃一顿炸鸡了,而且放学以后也必须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到郊区的联合国救济站领取救济粮。
妈妈说市里很快就会开一家新的工厂,能够‘减少污染’,能够‘保护地球’,到时候有了新工作,就可以每天再吃一顿炸鸡了,然而直到离开家乡,我都没有见到那家新的工厂。
那时候还小的妹妹不可能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们不得不每次都带着她一起去市里的救济站。爸爸妈妈要扛很重的东西,照顾她的任务落在我的身上。她一点也不安分,经常喜欢乱跑,看见什么东西都要冲过去凑凑热闹,好几次冲到马路上差点让车撞到……我那时候真的讨厌她,讨厌她的声音,讨厌她的长相,讨厌她抢走了爸爸妈妈对我的爱,讨厌她的一切。
我看着她的背影,我会想,如果她没了,如果她被那些车带走了,那我是不是就解脱了,爸爸妈妈是不是可以将爱和关怀重新倾注到我身上了,我是不是就不用再照顾那些烦人的鼻涕精了——我在那段时间确实会这么想,我很庆幸我没有真的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凯拉看向有些愕然的小欣,眼里流露着些许愧疚。
“实际上,站在现在这个角度回忆过去,我还能能够回想起很多和妹妹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的:比如我在给她讲故事时她会兴奋地拍手大笑;比如她会花上一整天只为了给我画一幅自画像——虽然真的很丑;比如她的在我不开心的时候过来抱抱我想要安慰我,虽然很多时候刚刚玩过泥土的她会把我的衣服弄脏;比如说家里每周唯一一次吃肉的晚上,她会夹给我一半炸鸡,说希望姐姐能够吃得更多,就可以长得更高变得更壮来保护她了。
但对那时候的我而言,或许是对妹妹出生后就带有着一种不喜欢的偏见她,我一直都不待见她,在妹妹开始上小学终于独立了以后也开始逐渐疏远她,以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和她一起玩。在上初中住校后就更是只有周末再回家。在学校的宿舍和其他同学相处多少会有摩擦,不过我更情愿一直待在学校摆脱妹妹。
直到——我得到了妹妹住院的消息。”
凯拉沉默了,她抬头看向皎洁的月光,随后是眼前跳动的篝火,围坐在身旁的少女们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讲述。
“说出来可能会显得我很冷漠而不近人情,妈妈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妹妹快不行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那个讨厌的妹妹终于要走了,我终于可以彻底摆脱她了,我甚至会开始希望这个时间能来得再快一点。
但在我前往医院,我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妹妹。她浑身插满了管子,吊瓶竖立在她身边,空气中是很浓郁的消毒水味。她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我无论怎么帮助她清洗都会有油腻的感觉,现在那些头发都已经被剃光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我,露出了笑容,她问我,姐姐,我这样没有头发,是不是很丑。
我感觉就像是有人将我放在铜钟里用锤子狠狠砸在外壁上一样,很闷,很沉重,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我几乎是本能地说出来,我说你一点都不丑,你其实很漂亮。她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对我露出很平静的微笑,她说医生告诉她这个身体情况以后再也不能吃炸鸡了,所以以后我就可以吃两人份的炸鸡了。
爸爸把我拉出去,他告诉我说妹妹其实从出生起就患有一种特别罕见的疾病,这会让她非常脆弱,更容易患病,所以他们才会将更多的爱和关照倾注到妹妹身上,希望她能够开开心心活着。他向我道歉,他说一直都没有将真相告诉我,甚至在很多时候都有意无意冷落了自己,他一直在拼命打工赚钱,希望我能够接受尽可能好的教育离开这个贫困的地方,也希望能够给妹妹凑齐一笔手术费,彻底击败病魔。
我听着爸爸的话,我的脑袋嗡嗡的,几百只蚊子在我周围盘旋萦绕,无论怎样都赶不走。
妹妹在那天后坚持了大约十天左右的时间,我在周末推着她来到家附近的小山上,她坐在轮椅上,小小的,瘦瘦的,她对着天上飞的鸟挥舞着手臂,她说她好希望自己也能够像那些鸟一样在天上飞,和我一起做一对无忧无虑的小鸟。
爸爸说,妹妹的病存在治好的可能,只要能够接受最先进的赛博手术,给脑袋和身体里装上小零件。他说需要花的钱很多很多,没有十年八年根本攒不够。我给市长写信,我给联合国写信,我甚至抱着信来到联合国的救济站,祈求那里的叔叔阿姨能够帮助我,但每次去找他们,都只能看见他们在和几个穿得特别漂亮的女孩子争吵谩骂,根本没有将我放在心上——我也是到后面才知道,那些女孩子是联合国派到我们国家的魔法少女,原本目的是负责维持秩序,但他们内部似乎出了非常严重的问题。
那个时候炸弹袭击和空袭事件越来越频繁,新闻上一直在说邻国要对我们发动攻击,联合国也管不了。学校开始停课,爸爸害怕我出事也不再允许我单独外出。
妹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开始拿不稳笔,她开始呕吐,她什么都吃不下去,我扶她上厕所,她经常在坐到马桶前就拉了一裤子。
……直到最后,妹妹躺在床上,抓着只画了了一半的画,那张画是我和她手牵手面对一直从天而降的恶龙。她对我说:‘姐姐,我好害怕,恶龙要来了,求求你救救我,不要让恶龙带走我…”
凯拉擦掉脸上的眼泪,轻微的抽噎声从几个聆听的少女嘴里发出。
“我很后悔,我真的很后悔对我的妹妹那么刻薄,如果我能够早一点知道我妹妹一直在忍受的痛苦,如果那时候我能够变得再多考虑考虑其他人……我甚至会向精灵龙祈祷,希望她能够将我变成魔法少女,允许我许下让妹妹复活的愿望。”
她看向小欣,眼神变得坚定。
“但至少,我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我还有能够不再让其他人忍受痛苦的机会,我不会再犯对待妹妹一样的错误,不论面对的是谁。”
凯拉对小欣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