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欣坐在原地,面对凯拉伸出来的手有些手足无措。
“谢谢你,凯拉,愿意作为第二个勇敢分享自己故事的人。”
漠注意到小欣一直都没有动,她走过去握住凯拉的手,将对方搂入怀中。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面对过往,而且也不知道它讲出来是不是真的能够让自己更加好受一些。无论如何,谢谢凯拉,我相信你的妹妹现在在天堂上无忧无虑地生活,画自己想画的画,向着梦想中的工程师目标努力,而且再也不用担心脑袋里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这一次轮到凯拉成为被拥抱的对象,她依靠在漠的怀里,声音哽咽,“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的愧疚是真的因为对妹妹愧疚,还是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冷血才刻意表现出来的——一直到她离开我的一天,我都没有真的好好和她相处过哪怕一天,我都没有用正眼看过她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在害怕……”
“你现在是一个人住么?”漠的怀抱很轻柔,她不擅长安慰,她相信如果金娥丽丝在这里能够做得比自己更好。
“现在我也只有妈妈了,”凯拉努力将从鼻孔里流出来的液体吸回去,“爸爸在几年前的一次袭击为了保护我们而被杀死了,有一队土匪想要将我和妈妈掳走,他和那些坏人扭打在一起,身体中了十几发子弹。其他的表哥表哥叔叔婶婶也和我们走散了,至今都没有取得联系,恐怕也已经……”
“我不认为你做错了任何事情,”漠拍了拍凯拉的肩膀,“小时候,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也能够察觉到大人们很难察觉到的心思,对很多大人而言可能很多事情都是小事,都不是事,但对咱们而言都已经足以让天塌陷。
我没有妹妹,我家里有一个姐姐,我的姐姐在我长大的时候也和我说过,她并不喜欢我,因为会担心我抢走爸爸妈妈的关注,更不要说我小时候也非常野,除了天天跑到泥地里玩让身体变得脏乱,也会跑去乱摸姐姐的藏书和电子设备,她没少对我发火,也说过和你类似的话“阿纳希特,你是这个世界我最讨厌的妹妹!”我到现在都能记得她那个歇斯底里的语气。
我很庆幸,在我长大后和姐姐的关系开始慢慢变好,父母会鼓励我们将自己的故事和珍藏分享给彼此,两个人会在放学后一起窝在电视机前看电视,一个小时我喜欢的昆虫世界然后一个小时她喜欢的历史纪录片,我给她展示自己饲养的毛虫,她和我讲解亚美尼亚的历史以及和土耳其的恩恩怨怨。相比于你,我确实会更加幸运一点,能够和姐姐有那么一段美好的时光——虽然在那些人抓走了整个小镇的人后,什么就都不剩下了。
现在的你,也没有必要纠结到底是不是真的对妹妹感到愧疚,你能够在思考这件事情,已经充分说明你的内心有着足够柔软而富有人性的一面。”
“是的,实际上,真正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另一声音想起,对漠而言比较陌生,对凯拉而言却再熟悉不过。
“妈妈!”她惊讶地看向了面前的中年妇女。
“是我,凯拉,”黑人妇女的脸上也已沾满了泪水,“实际上,所有的家长都在今晚被要求出席,聆听孩子们内心的烦恼。”
“对不起,妈妈……”凯拉的声音有些急促,“我,我对妹妹她……”
“是我,是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和你的爸爸才对。”
漠松开凯拉,让母女二人紧紧搂在一起。
“你的妹妹她真的很脆弱,从她出生的第一天开始,医生就在反复警告我们,她很有可能活不过三岁,很有可能没有办法上小学,很有可能很早很早的时候就会离开。我和你爸爸在讨论后下定了决定,一定一定要给你的妹妹一个完整而美好的一生,让她能够喜欢这个世界,让她能够开开心心地来到这里再开开心心地离去。
但这不应该是我们忽视你的理由,凯拉,我们根本就不是合格的家长,我们一直都将心思放在你妹妹上面,却忽略了你,明明你也是一个和你妹妹一样那么可爱的小孩,我们怎么可能偏袒其中的一方而就让你受到冷落和疏远呢……
是我们的错,都是我们的错,只在乎妹妹的感受而忽视了你的感受,所以你才会讨厌妹妹……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本质上是我们没有更加在意你的情绪……”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凯拉,让你受委屈了……我发誓,我发誓一定会在接下来加倍补偿你。”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哽咽声开始化为哭泣,连带着周围的女孩都开始噼里啪啦掉下泪水,和大地混为一体。
悲坳声不仅仅只是来自这片篝火,周围的哭泣声也开始变得此起彼伏,在没有太多背景音干扰的黑夜中显得尤为清晰。
“谢谢你,漠,”在母女二人终于尽情发泄了心中的情绪后,中年妇女搂着凯拉,对漠投向感激的目光,“谢谢你举办今天的篝火晚会,让我有机会能够听到凯拉内心真实的想法。”
“很多时候,小孩子不愿意和大人告诉真相,是因为害怕大人的责备。”漠也是小孩子,现在说话却像个大人。
“我不可能责备她,我只会责备那时候过于忙碌而没用的自己,忽视了凯拉的感情,真正该被骂的人是我,”黑人妇女的身体很瘦弱,她的眼睛红红的,里面满是愧疚之情,“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凯拉愿意讲出实情,否则我可能永远不知道她的内心其实在曾经饱受这样的煎熬……”
“和孩子们一起相处,是陪伴孩子们最好的方法。”漠想起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无论是严肃的母亲还是和蔼的父亲,都是让她快快乐乐成长的重要一环。
“我们也想,我的真的想,但我们真的办不到,”黑人妇女摇摇头,“我们原本工作的那家工厂倒闭了,我们没有工作,如果我和她父亲不能每天花二十个小时的时候拼命做其他工作和领取救济粮,可能凯拉她们就会饿死。”
“一直到战争前,摩洛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漠知道凯拉来自哪里。
“是的,”黑人妇女点点头,“政府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一直在努力发展纺织品和汽车工业,希望能够让我们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但是国际社会上一直有人在指责我们污染环境,应该淘汰那些落后的工业换上先进的绿色和自动化工业——哦,先不说这些所谓先进的工业会少多少工作,他们甚至连资助我们国家开这些新厂的钱都抠抠索索……”
“那些人说得其实没错,”凯拉依偎在母亲怀里,“空气那个时候确实很差,基本上很少看见晴天,门口的河流也一直在散发非常浓厚的刺鼻气味。”
“可是如果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连家人都不能喂养,那要再晴朗的天空和再清澈的湖水还有什么意义么?”
漠没有回答中年妇女的问题,她看着皎月,对此也并没有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