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一点点……就差最后的一点点……”
女人躲在树丛里屏住呼吸,远处原传来杂乱的说话声和军靴声,她听不懂那些语言,但知道如果被发现,那么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她低头查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还好,呼吸还算平缓。
“乖,乖,咬住奶嘴,再咬住一会……马上就会有吃的了……”她轻声安慰自己的孩子,将那破烂的塑料奶嘴往嘴里再塞了塞,“妈妈知道你很饿,宝宝真的很勇敢,不要哭,不要闹……我们马上就能到……”
一只毛毛虫从树枝上落到婴儿脸上,她伸出颤抖的手将毛虫捏起来,闭上眼睛往嘴里塞。
好……好苦的味道……
“那些疯子……”她旁边的灌木丛里躲着一个年轻人,手臂上有大一块肉已经缺失,即使从树叶包裹也难以阻止鲜血的渗透,“他们已经追踪我们整整一天一夜了,即使已经到边境,依然那么疯狂……”
“奶奶的,杰罗米也走丢了,八成是被找到了……”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狠狠骂了一句:“一、二、三、四、五……现在只剩下六个人了。”
“边境,边境到底还有多远……”年轻人的语气显得有些焦躁,“你确定这是正确的方向么?这种时候如果走错了那咱们就全完了!”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女人卖力咀嚼毛毛虫,被碾爆的汁水在口腔里扩散,苦涩的味道让她作呕——如果舌头真的还有味觉,“南边,这里就是南边的方向,太阳是绝对不会说谎的,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到达……”
“无人机!”大胡子男用嘴里发出布谷鸟的警告叫声,所有人立刻趴在树丛里屏住呼吸,女人重新调整裹布,保护好孩子的同时防止窒息。
两只黑色的小飞机从空中无声略过,在附近短暂停靠片刻后再度飞离,远处的交谈声也逐渐变得微弱,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我要,我要跑不动了……”一个瘦弱的女孩捂住自己的腿蜷缩在一起,“蛆……我的腿在长蛆,我能感受到它们在我的腿里钻来钻去。”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银滨了……马上……”女人安慰道,想要从树丛中站起来却差一点栽倒在地,“马上就可以吃到热乎乎的热菜,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了……”
“我来,我来扶你……”年轻人抓住瘦弱女孩的胳膊,将它环绕在自己的肩膀下,“不要去看你的腿,只要别去看,它就不知道自己坏掉了,就可以继续走的……”
“继续前进……”大胡子男从手中简易的指南针最后确认一边方位后,小声提升周围的人,“快到了,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该死的伽马区营地了,只要各位最后能够再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女人喃喃自语,她搂住怀中的婴儿,鲜血淋漓的脚踩在泥地上,每分每秒都在传来剧痛,就像是有人在用一百根针扎脚底板,“只要再坚持一下……”
一行人跌跌撞撞向前行走,茂盛的丛林似乎见不到尽头,潮湿的空气在树叶间凝聚为水滴,成为他们获取宝贵水源的方式。
一阵广播说话声在远处响起,大胡子条件反射般发出布谷鸟的警告声,所有人立刻原地隐蔽——说是隐蔽,其实就是趴在地上,祈祷周围的树木足够茂密能够掩护自身。
“这个声音……”女人察觉到一丝不对,“有女人在说话?”
“伽马区的军人是不会有女人的,”年轻人似乎也反应了过来,“难道说……”
“我过去看看,你们先别动,”大胡子男抬手示意所有人原地别动,“老规矩,一声布谷鸟叫是原地不动,两声是立刻反方向逃跑,三声……”
“三声就是银滨……”瘦弱的女孩依靠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干裂的嘴唇向上翘起,“就是食物、就是安全、就是医疗……”
大胡子男从怀里掏出一个铁十字架,放到嘴里舔舐片刻,喃喃着圣母玛利亚的祈祷话语,然后用随身携带的铁棍当手杖继续向前进发。
所有人趴在地上屏住呼吸,有一条青蛇悠哉悠哉路过,吐了吐舌头后继续前进。人们竖起耳朵,等待着前方传来的信息。
布谷鸟叫很快响起:一声,两声,三声。
“三声,是三声!”年轻人兴奋地握住拳头,“是三声布谷鸟叫!”
“到了……我们终于到了,终于要到了……”瘦弱女孩的粗重喘着气,我们终于要到银滨了,那个广播里每天晚上都能听见的乌托邦……”
女人抽吸一口鼻子,感觉脚底不再疼痛,就连怀抱婴儿的手臂都多了分力量。
一行人很快和大胡子男会合,茂盛的森林终于露出了尽头,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心流淌着一条汩汩作响的小溪。一座木桥连接着小溪的两端,一座哨塔在木桥的尽头拔地而起,上面用十六国语言书写着一模一样的词语:‘银滨。’
哨塔旁边停着一辆土黄色的步战车,后面坐落着十几顶帐篷,能够从远处看见里面有人在进进出出。
“只要过了这座桥,我们就正式进入银滨的地盘了!”
不需要大胡子男的提醒,每个人都看见哨塔上醒目的词语,心中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嘿!!”年轻人第一个叫了出来,他使劲拖着瘦弱的女孩冲出丛林,面对哨塔拼命挥手,“嘿!!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冷静点,越是到最后关头越要保持冷静!”大胡子男骂了一句,自己也跟在后面,只不过选择趴在腰部那么高的草地里匍匐前进。
女人的内心被喜悦和激动所充盈,她感觉自己的脚板从未如此轻盈,就像是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在公园里奔跑嬉闹的自己。
直到一声枪响打破了平静。
“我的腿,我的腿啊啊啊!”瘦弱女孩尖叫出来,即使有年轻人的帮助也再也无法维持平衡,她摔倒在地上,抱住自己那已经被打穿的小腿惨叫连连。
“追兵来了!”大胡子男看着空中的两个无人机,目眦欲裂,“隐蔽!注意隐蔽!”
红色激光从无人机身上射出,瞄准队伍最末尾一个不怎么说话的老人,他甚至还没有所反应,就在一声枪声后倒在地上,头部汩汩流出鲜血。
叽里呱啦的声音从无人机中传出,没有翻译器的女人听不懂这和自己并非一个国家的语言,但那讽刺的音调和爽朗的笑声似乎已经清楚表明了对方的挑衅态度。
他们,根本就是在拿自己等人开涮!
哨塔那边似乎也注意到了森林的异常,两个穿着外骨骼的年轻人从步战车上飞奔而出,一个抱着五六副急救担架,一个提着满满一壶水和一箱干粮。一名肩膀别着袖章的黑发女孩从帐篷里冲出,手里举起一个画有竖起大拇指的牌子在哨塔旁边又蹦又跳。
“那个应该是让我们过去吧……”女人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明白那个牌子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不先赶走那些无人机?”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年轻人的嗓子非常沙哑,在此时依旧爆发出了惊人的声带力量,他将瘦弱的女孩扔到一边,整个人化身百米运动员疯狂扑向桥梁。一声枪声从空中传来,他的后脑勺就此被掀开,粘稠的脑浆和骨头碎片四处飞溅。年轻人挥舞着双手,双腿依旧在疯狂迈进,他向前重重栽倒,宛如垃圾桶一样摔倒在木桥前,再也无法动弹。
“趴下,趴下!”胡子男对女人吼道,“快点趴下!至少用草地作掩护!”
女人立刻匍匐在地面上,她想去抓住那个惨叫的女孩,但被胡子男阻止:“留下她吧……她至少可以当诱饵。”
女人的心被螺丝刀绞在一起,她看了眼撕心裂肺喊叫的女孩,再看了看怀中的婴儿,最终选择趴在地上继续前进。
两个无人机明显被尖叫的女孩吸引了,围着她的头顶盘旋飞舞,广播里的声音一直在哈哈大笑,似乎是在嘲讽女孩的无能。
一队巡逻的伽马区士兵从远处浮现,身上的军装松松垮垮,一个个勾肩搭背,嘴里互相嬉笑谩骂。他们慢悠悠走向尖叫的女孩,也不知道打算对已经彻底失去一条腿的对方做什么。
趴在草丛的女人小心翼翼抬起头,哨塔旁边的两名男人和那辆步战车已经摆出作战姿势,他们手中的突击步枪已经准备就绪,还有那门黑洞洞的炮管。只要扣动扳机,完全可以射掉那两架无人机,甚至将那一队巡逻士兵完全歼灭。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开枪呢?
身后女孩的尖叫很快变成了哭喊,夹杂着男人阴笑的声音,女人不敢回头看,她能够猜得出来那里究竟在发生些什么。
她和旁边的大胡子男在草丛中一点点蠕动前进,很快就跨过了年轻人的尸体,小木桥的距离越来越近,五十米、三十米、十米……甚至只要伸伸手就能够到。
“嘿!”
广播从无人机中再度发出,这次切换了女人能够听懂的语言:“我说草地里那两个,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最终冲刺啊?”
女人的心在一点点冷下去,她知道自己两个人完全可以早就被无人机崩掉,它之所以一直没有开火,恐怕只是单纯为了玩而已。
趴在草丛中的她来到木桥旁边,拼命对另一头的两名银滨士兵挥手示意,她很确定对方能够看见自己,两个手握武器的人一直在看着自己,甚至旁边就放着担架、食物和水。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跨过桥帮帮我们?
“我说三、二、一,咱们一起冲过去……”大胡子男拍了拍女人肩膀低声说道,两个人来自同一个国家,彼此之间即使不用翻译器也能听懂。
实际上这一整支逃难队伍,都是说同样语言语言的同种族的人组成的。
“三、二、一、走!”
女人的体内爆发了惊人的力量,抱住婴儿的她咬住牙齿,冲向桥梁,扑向桥对面的两个银滨士兵。
大胡子男紧跟其后,他相对壮硕的身躯将女人完全挡在自己身前。两发子弹从空中射来,一发贯穿了他的腿,还有一发贯穿了他的喉咙。
视野朦胧之际,胡子男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他从怀里拿出一颗手雷,狠狠磕向地面。
“圣母玛利亚,保佑我。”
烟雾从手雷中迸发,瞬间就将木桥灌满,无人机失去了目标开始胡乱攻击。那支正在玩耍女孩的巡逻队似乎也感觉到不妙,一个个端起枪就冲向木桥。
他们很快就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烟雾散去,那辆装有一门轻型火炮的步战车正在用黑洞洞的炮口瞄准那支巡逻队,两个银滨士兵的怀里则分别躺着两个人。
女人和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