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呢……”
南柊坐在山坡上，伸出一只手，接住从天上慢悠悠飘下的雪花。
现在是凌晨5点，太阳依旧在地平线下没有生气，东方露出了微弱的鱼肚白，但天空依旧被深蓝色所主导。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沉沦，只有镶嵌在衣服上的钻石会折射微弱的光芒。
“如果能够和丽丝再一次体验打雪仗的快乐，就算是第二天就要死去，也不会再有任何遗憾了。”
“南柊小姐，您的早点已经准备好了，”穿着男仆装的方远从房车中走出，手中平稳端着装有热茶和糕点托盘，“请趁热慢用，凉了就不好喝了。”
南柊接过拿起热茶，她的手在轻微颤抖。
“你上一次看见雪是什么时候？”
“恐怕我已经无法回忆了，”方远维持不卑不亢的姿态，“战争期间的我在世界各地流浪逃亡，直到被好心的恰斯卡收留前，都不曾有时间关注周围的事物——如果硬是要回答，那就，五年吧。”
“五年啊，距离战争爆发的那一天也已经快过去五年了，”南柊捧着热茶，盯着一览无余的广袤平原发呆，“如果时光能够回到五年前该多好，如果贝洛中学的那些欢乐时光能够一直延续到今日该有多好……”
方远没有回应，他很想从南柊嘴中撬出贝洛中学的秘密和真相，他更清楚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收钱服务的人类管家，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应对方法莫过于沉默。
现在的南柊或许看起来羸弱而彷徨，她随手一拧依旧可以拧断自己的脑袋。
“银滨的新年马上就要到了，”雪花从空中飘飘扬扬落下，几片雪花降落在热茶中，和浅绿色的茶水融为一体，“听说他们要将新年作为正式建国的日子，也不知道丽丝究竟会准备怎样的庆典呢——不过以她那不讲究排场的性格，可能随便放点烟花说几句祝贺词搞点活动就对付过去了吧？顶破天或许会搞个新年大钟什么的敲一敲，仔细想想感觉真的是……很有可能呢。”
方远端着托盘，安安静静站在南柊旁边。他那墨绿色的长发上落下几片雪花，在微风的吹拂下跳起安静的舞蹈。
“但是……”南柊深吸一口气，“银滨真的能够在欢天喜地的氛围中迎来新年么？新年的钟声，真的能够在银滨内开开心心地敲响么？”
她将目光投向平原的一处，那里是银滨的方向。灯塔在尽职尽责闪耀，时不时就有几弧电光在周围跃动，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冷蓝紫色的光芒在数十公里以外都依旧清晰可见。
“小羽……丽丝收养的那个孩子，记得很喜欢看星星——呵呵，这应该可以算是比较讨厌的光污染了吧？”
南柊将视线转向平原的另一头，那里是旧银滨市的方向，笼罩在一层水雾中。天气好的时候，站在灯塔顶部据说可以看见旧银滨市边缘的一些建筑，几十公里的间距似乎抬手之间就能抵达。
“还剩下多久呢？”她轻声喃喃自语，声音就像这银滨自晚秋开始后的第一场雪一样充满哀伤，“距离神印彻底睁开眼睛，将目光集中在银滨上，究竟还剩下多久呢？我……似乎已经能够听见末日倒计时的滴答滴答声了，在我耳边萦绕，无论如何驱赶都无法消散，就像五年前的那时候一样……”
方远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句，但这极有可能是南柊涣散的神智下的随口之言。他想证实也没有办法，唯有当好一个管家，捧着装有糕点的托盘站在对方身边，依靠背后房车的微弱灯光识别脚下的环境，防止一脚踩空。
“他们出发了，”南柊突然将视野转向坐姿的正前方，“即使面临那样危险的因素，依旧选择前往那里么？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无法抵挡引诱，最终走向必定要灭亡的结局……”
方远的视力经过海乐诺蝴蝶的强化后已经大幅提升，以普通人的标准来算已经突破了最高限制的5.3，可以看得更远，他依然无法在深蓝色的黑夜中辨识到任何事物。南柊的视力显然在他之上。
“新年前的最后一班远征队……”她手中的热茶正在一点点变冷，“他们说等这次远征结束，就回来一起开开心心迎接银滨的新年……何必一定要立这样决绝的死亡flag呢？那不是车队……那只是一些正在移动的棺材……”
“南柊小姐，茶要凉了，请尽快饮用吧，还有这些松软的糕点也是。”
南柊忽视了方远的提醒，她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些不管不问了。
她的眼瞳突然收缩：“第二支远征队！跟在第一支身后默不作声地开出……但是每一次远征队明明应该只会有一队，是为了守护前者的保险机制，还是……”
南柊站起身来，一直在凝望着相同的方向，似乎是为了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只有一辆吉普车的远征队……我明白了，这第二支远征队一定是专门为了调查神印而去的，寻常的远征队不可能只由一辆吉普车组成，至少会是五辆甚至十辆往上……看不清，根本看不清上面究竟坐了谁，但绝对会是魔法少女，不会有错了。”
她吞咽一口唾沫，将茶杯放回托盘：“准备出发，开上那条路，我们要跟着它一同出发……”
“南柊小姐，请允许我提醒一句，”方远知道自己必须接话了，“您的租借将于明日到期，而且本次租借并不包含……”
AI的提示音自耳朵传来，表明对方已经额外缴纳了又一个礼拜的租金。
“本次租借为旅行套餐，并不支持在可能有敌对魔法少女或是伪神出没的高危地带旅行，”方远去掉‘租借明日到期’的话语，有条不紊地像一个合格的男仆一样阐明所有提示，“如果尊敬的南柊小姐准备前往高危地带，或许可以购买带有空降加急服务的防卫套餐，埃斯图公司总部的工作人员会在第一时间为您准备好所需的一切。”
“高级防卫套餐……”南柊的声音带有一丝轻飘飘的哀伤，“说得也有道理呢……如果前往的地方过于危险。”
“请允许我为南柊小姐简单讲解，”方远打开全息窗口，他并非埃斯图旅行公司的专业工作人员，只是恰斯卡军方总司令海乐诺临时把他调过去的伪装身份，尽管如此他依旧将这所公司所有内容全部记下，就是为了做到完美伪装和潜入，“埃斯图旅行公司的旅行套餐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旅行套餐，另一种则是防卫套餐。前者以为客户提供最舒适的旅行服务为主，后者则是为客户提供最严密安全的保卫手段。埃斯图旅行公司辖下有多达五十名魔法少女，她们都是战斗专长的精英，在入职前签下过生死状，发誓要以保护客户为优先级第一的使命，即使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不会畏惧。
我深知南柊小姐自身也是一名优秀的魔法少女，如果有另外一名魔法少女充当您的保镖，相信在接下来的危险旅程也会如鱼得水。”
“不行……”南柊摇摇头，“这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过于、过于可怕而让人发抖……不能够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事情，绝对不能够让其他人知道，其他魔法少女绝对不行，就连你们也本不应该来到这里……”
方远微微鞠了一躬：“很遗憾，尊敬的南柊小姐，这辆房车专为在安全地带活动的旅行套餐而打造，如果您执意要前往高危地带，请允许我们拒绝。”
开玩笑，要是真的和你一起去神印旁边，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算自己不害怕死亡也完全是没有意义的送人头！
方远很庆幸自己将埃斯图公司的条例背得滚瓜烂熟，才能够在这种时候大胆拒绝作死行为——熟记条例并非一时兴起的行为，而是他作为两世为人的经验，为了在这个乱世活下去的努力！
唯有存活，才能再谈论变强！
“这样的么……原来埃斯图还有这种规定……”南柊订房车的时候完全没想那么多，她甚至不怎么了解埃斯图公司，只知道对方是恰斯卡口碑最好的旅行公司，算是‘稀里糊涂’就订购了套餐，“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您的言行已经证明了一切，”方远再度微微鞠了一躬，“察言观色是每一名埃斯图公司员工所必备的基本素养，我感知到了您的焦虑和忧伤，也才因此向您推荐防护套餐。”
他已经通过服务南柊的这段时间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永远带有忧郁和哀伤的女孩，最是不可能发火，只要保持礼仪和足够的分寸，就可以将对方轻松拿捏。
当然，这背后所隐藏的真相（方远自己就知道神印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你们回银滨的外交领地待命吧，”南柊沉默了半分钟后，深吸一口气，“我今天或者明天晚上会回来，在那之前，你们在银滨内自由活动即可。”
“遵命。”方远三鞠躬，知道自己已经摆脱了和对方一同前往神印的死亡结局。
这固然会影响探索神印背后真相的进度，不过他的心思也并非完全在那里。方远现在带着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奉海乐诺的命令，和潜伏在银滨的内线联系。
具体操作内容很简单：寻找银滨内身上有蝴蝶纹身的人，知晓对方的名字。然后找了隐蔽的地方激活蚀刻在自己胳膊上的蝴蝶，就可以在睡梦中和对方接头了。
至于为什么操作这么麻烦而不能直接获取对方的名字，海乐诺的解释是为了保密和避免反侦察，不过方远更相信是对方刻意为之——或许是考验，或许是单纯的刁难。
南柊披上一件貂皮大衣，脚下的水晶高跟鞋开始发力，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中。
他看着那消失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祝你好运，南柊。
我也该行动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