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没有那种可以撬开锁或者破坏铁门的工具?对,还要能便于携带的那种。”
第三街区的一家工具店门前,重新穿好铠甲的时烬正向着老板询问产品。
歌莉娅教区的第三街区比起第一街区的神圣和第二街区的虔诚,它多了一丝热闹的世俗气息,很多商铺都是开在这个地方,虽然没有车辆能在其中行驶,但人类发出的声音就足以填满这里的热闹。
“嗯……有倒是有,但如果你要便于携带,那恐怕使用效果会差上许多。”
“没事,只要有就行了。”
“那个……这位小姐你如果需要撬开自家门锁的话,我这边建议你找我们专门的开门人员,不必自己购买工具,而且还是这种低效率型工具……”
时烬愣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有别的人站在这个店门口,等到他再次对上老板的眼睛才发觉那个“小姐”说得是自己。
“不必了,我要撬并不是家门,另外……我是男性。”
时烬接过老板手中的撬锁工具,扔下铜币之后转身直接离开,留给老板一个潇洒的背影,直直朝着第三街区中央那栋戒备森严的建筑走去。
“啊?是位英俊的先生吗?等等……先生,你这是要去审判庭吗?”
老板突然发觉了什么,哪有正经人带着撬锁工具去审判庭的,那么刚刚来自己商店的美少年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闭上你的嘴,明白吗?”
时烬回头用他那双绿瞳恶狠狠地瞪了老板一眼,看得老板心里直发怵。
“即便出事也是我死,你又会有什么事呢?乖乖做你的生意吧。”
时烬撂下这句话后就直接离开了,没有再回头。
他的步伐有些沉重,并不是因为腿铠而导致物理上的重,而是面对着眼前这庄严的纯黑色建筑,心里所产生的巨大压力。
审判庭,每个教区都会设立的机构,作用什么的名字已经很清楚的说明了,整体建筑用深邃的黑色涂装,加之那隔开街区闹市的铁网,更加让人感觉到这里的冷漠。
“科克尔……我来了。”
时烬低语一声,深吸一口气然后迈开大步走进了这被重兵把守住的地方。
里面很暗,最亮的不过是那散发着微微光芒的挂灯,也不知道是不是电力不足还是故意为之,反正这挂灯的光暗淡得十分可怕。
就像那些被关押在这里的家伙们一样。
刚开始还是些普通的护教骑士在门口和审判庭内巡逻,等到时烬出示了神父的证明朝着更深处进发时,他便隐约能感觉到这空气中开始流转着一些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反倒是刚开始经常见到的护教骑士们变得少见了起来,这里也确实不该是他们那个级别能镇压下来的。
单论压迫感,就足以让一个人浑身冷汗直流,呼吸加重,鬼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些什么家伙——无论是巡逻的还是被关在这里的。
“你好,请问你是来找谁的。”
就在时烬有些迷茫地一间一间牢房寻找的时候,一位身材高大的骑士叫住了他。
时烬几乎要抬头才能看见这位骑士的头,这比近一米八的他还要高出不少,再加上那沉重且厚实的纯白色盔甲,骑士身上的强大气息一下子就释放了出来。
他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圣教圣骑士了,时烬也看见了那盔甲上雕刻着的细小纹路,隐约能看出来圣教的标志。
这可不是什么小手笔,看上去得费很大的功夫才能在这般坚固的铠甲上雕刻上如此繁琐的纹路。
这或许也体现了圣骑士的分量——只有他们才能穿戴这样强大的圣甲。
“科克尔,我在找一位叫做科克尔·歌莉娅·克里萨斯的圣骑士……”
“圣骑士?那请稍等,我去守卫室问问,看有没有这位圣骑士在此驻守巡逻。”
“请留步,我……我找得那位骑士不是驻扎在这里的守卫,而是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
那位高大的圣骑士停在了原地,那微微灯光照在他的白色圣甲上显得格外神秘且威严。
他严肃地说道:
“圣骑士可不会被随便关押在审判庭,即便他在关押前是位圣骑士,那么他在此之后就是一名令人作呕的异端了,你这样说的话我倒是知道有一位了,跟我来吧。”
他们总是把这些事物分得十分清楚,善是善,恶是恶,有些时候这种绝对精神确实值得赞美,但某些时候却会让人感到十分厌恶。
时烬此刻就有些说不出的难受感觉,毕竟是自己的朋友,科克尔曾经也神圣过,也曾为了人们奉献过,何必强调他现在是一位“异端”。
更何况,时烬根本不相信自己那位挚友会干出这种事情,他宁愿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想到这里,藏在铠甲内甲里的那些工具给他肌肤带来的压迫痛感更强烈了,为了把这些撬锁工具带进来时烬可是想了很多法子的,最后选择放在铠甲里面,而且是他们不可能查到的地方——毕竟骑士们可不想去摸你的屁股,而且是只穿戴了一件铠甲的屁股。
“到了,你在此这里坐好,我去把他带过来。”
圣骑士将时烬领到了一间房间里,对面便是透光的玻璃,而里面的挂着东西让时烬有些头皮发麻。
无论是带着钉刺的辫子还是满是血迹的束缚椅,似乎都在无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审讯,更不必说那隐蔽在阴影之后的大片刑具了,那些时烬根本叫不上名字,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寒。
这里是审判庭,是任何人都不愿意进来的地方,据说比温切尔王国里最可怕的监狱更加暴力和血腥。
而且,这种建筑遍布王国里的每个教区。
这种无形的压迫感也确确实实稳固了社会的稳定,虽然有些极端但也恰恰符合当今世界的人们对那些堕落于阴影之中的家伙的态度。
绝对的零容忍。
“哐——”
玻璃窗内的房间突然投进零星灯光,那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两位圣骑士将一位戴着枷锁的棕发少年押了进来。
“科克尔!”
时烬激动地起身趴在玻璃上,企图以这样的方式离那位快十年没见过面的少年更近一些。
但终究是白费力气,这玻璃似乎还带着隔音效果,没有特殊的设备还无法与里面的人对话。
“记住,你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进行谈话,时间到了我们会过来关闭设备并将你送出去。”
“三十分钟?未免太少了些?”
“这还是翻倍了的,这里的囚犯本来是很少允许你这样探监的,即便是批准了也只有短短十五分钟,而你这是神父特地要求延长时间,所以才给你的三十分钟。”
圣骑士没有过多的废话,拉下侧墙上一个拉杆,那审讯室里的声音突然从房间两侧天花板上的音响传了出来,连里面那位浑身血迹低头不语的少年——他那轻而无力的喘息声都能被听得很清楚。
“开始计时了,你最好抓紧时间交待,教会给你的时间非常有限。”
说完,圣骑士便把门关上转身离开这片审讯区域了。
“科克尔?科克尔你醒着么?我是时烬啊,我来看你了!”
时烬敲打着玻璃,那屋子里的少年勉勉强强地颤动了一下,随后有些迷茫地把头抬了起来。
在他眼前的,那位玻璃之外的家伙,便是他的挚友——时烬,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时烬曾经是怎么个模样了,于是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那些家伙派人来骗我的……”
“骗你?”
时烬感觉听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但他来不及追问了,当务之急是要让椅子上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挚友相信自己:
“我怎么可能是假冒的?你看,我,我……”
时烬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自己,就像一只鸟回到自己曾经待过的大树那里,那只鸟无法证明它曾经来过。
因为大树没有记忆。
而科克尔也没有关于自己长大后样貌的记忆。
他陷入了沉默,而那玻璃后的挚友像是在挖苦一般的笑了两声。
因为喇叭的高质量音质,那笑声传达出来的感情冰冷得不行,直直地撞进时烬的胸口里。
闷得不行。
“我无法证明我是真的时烬。”
时烬冷不丁地说了句,他那幼嫩且美丽的面庞上流露着无能为力的忧伤。
时烬在路上想了很多,关于到时候的关系,关于询问时该用怎样的语气,还关于如何提及他母亲和妹妹的生活现状,甚至于到时候怎样帮科克尔逃走,时烬都是准备好了的。
但到了见面的时候,却因为挚友的怀疑而导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我问个问题吧,你能告诉我你父亲做过什么吗?亦或是……时烬的父亲。”
科克尔那伤痕累累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像是对一切都释然的无奈的笑,他的问题很普通也很奇怪,搞得时烬有些莫名其妙。
“他是一个骗子,没什么好说的。”
黑发少年叹的气里面有无奈,有悲伤,但更多是嫌弃和愤怒。
“但他是一位伟大的圣骑士,不是么?”
“你闭嘴!他……抱歉,科克尔我反应过激了。”
时烬像只炸毛的黑猫,突然撑起来的身子不止地颤抖,那是一股突兀的愤怒。
“没事,这反而证明你就是我的朋友,时烬,我很高兴见到你,”科克尔脸上的笑意终于松开了,此刻的他才是真的在笑,“你父亲是圣骑士的事情只有我跟你知道而且你对待你父亲的态度和话语跟信里面的如出一辙。”
时烬扯了扯嘴角,这家伙原来是靠这个来辨识身份的真伪。
“但我不怎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科克尔,到底发生了什么?”
得到了科克尔认定的时烬没有开心的空,他得抓紧了,时间有限以至于他把之前准备好的所有问候语都给删除了。
“我相信伍德神父已经告诉你了,我为什么在这里的原因。”
科克尔依旧那么无所谓,脸上的笑意没有断过,就好像要被审判的不是他一样。
“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
“……我的挚友,感谢你的信任,但我也确确实实干了那些事情,也该接受这一切带来的代价和审判。”
时烬这时候才知道,科克尔脸上的笑容并不是临死前的自我安慰,而是真的在诚挚地接受即将到来的审判。
他是觉得自己有罪的,这是时烬无法改变的。
“那你一定不是自愿的吧?”
科克尔的笑容戛然而止,那喇叭离的声音只剩下丝丝电流,突然地沉默让时烬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他靠紧窗户,对着那椅子上的少年吼道:
“既然有隐情,那你就说出来啊!说出来,我可以帮你的,相信我,请相信我!”
“时烬,”科克尔在椅子上调整了下身位,看来被禁锢在椅子上的感觉不是很好,“你要帮我的话……就请在那张裁决书上签上名字吧,那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科克尔在求死,时烬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不明白,明明有着隐情为什么不选择活下去,为什么不去争取握住属于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到底他妈的是谁害了你?告诉我,告诉我吧,算我求你了,我的朋友……”
时烬开始敲打这层玻璃,力道很大但也只是轻微地撼动了一下,那玻璃之后的挚友沉下了脸,似乎对时烬此刻的表态十分不满意。
“那是一次任务,我在途中受到了蛊惑,反过头来对自己所要保护的村民们实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我犯下了这样的罪行,而蛊惑我的人,强得可怕,能让我那颗心彻底被邪恶给充斥,只能说明那人知道如何破解圣骑士的定心方式。”
“定心?”
“那是我们每一位圣骑士必须掌握的东西,我既然在对抗这类存在,就必须稳固自己那颗虔诚的心不被玷污,自然而然就诞生了这样的东西。”
科克尔继续说到,那屋外的时钟已经开始了最后十五分钟的倒计时,时烬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来了解这一切。
“能破解你们这些圣教圣骑士的玩意……那我只能猜测蛊惑你的人是教会里的某位了。”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朋友,你跟我想的一样,但我可以确定的是,那家伙就是教会里的某位。”科克尔被禁锢在椅子上也能放声大笑,如果不是手被锁在上面,指不定他还要给时烬竖一个大拇指。
“那家伙……曾在我意识即将模糊前,用手指比了比我的两只耳朵旁的头发。”
“这就能说明蛊惑你的家伙是教会里的人?”
时烬对教会的了解程度几乎为零,他只能在挚友的讲述里得到丝丝线索。
“圣骑士在接受洗礼成为正式圣骑士时,会被剪去耳发,意思是让我们更好的‘聆听主的声音’,这仪式连一般的教徒都是不知道的。”
科克尔这话还有一层意思,时烬摸了摸自己下巴,说明了那家伙似乎还不是一般的神棍。
“明白了……但为何你不说给教会听呢?这明明不是你主动展开的杀戮,你知道这事按照法律来讲……”
“但村民确实是我杀的,不是么?”
“……”
科克尔已经铁了心不想去狡辩什么,就搞得迎接死亡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真是不可理喻!
时烬恶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椅子,他指着玻璃后面的挚友大声骂道:
“你他妈怎么跟那个骗子一个德性,你以为你这样背着罪名死去很光荣吗?啊?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死了我怎么办?”
时烬口中的骗子指的便是自己的父亲,那位指导科克尔走上了这条路的圣骑士。
“……抱歉,我无法就这件事情对你这样一位唯物主义者解释,但我得说的是,这是为了我的母亲和妹妹。”科克尔抬起头来看向愤怒的时烬,那双绿瞳里充斥着暴怒,有种恨不得冲进来打他一顿的感觉。
“得亏你会说这种话,我要是你,我巴不得天天守在她们身边,你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你就出来,好好活着去保护她们啊?”
时烬搞不明白了,是什么东西让他的父亲和挚友不顾一切的去追逐去奉献,直至最后为此而死。
他觉得不仅是那位幕后黑手在蛊惑科克尔,这圣教,这整个教会都在蛊惑自己的挚友。
“我为什么没有死?就是那家伙想借我的罪名来把塞莉和我妈一起干掉,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将我们一家一起判决异端罪,这才是我为什么急着去死的原因。”
说得真有理有据,时烬觉得自己快被他给气笑了,他没有回答科克尔,看了眼背后的钟表,倒计时最后五分钟。
最后五分钟他能干什么?至少时烬觉得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已经将身心交付给神的挚友不会听进去他的半句话的。
利索地从铠甲里把撬锁工具拿了出来,这举动把玻璃后的科克尔给吓住了,他朝着已经行动起来的时烬吼道:
“你在干什么?时烬你这是在触犯法律,我可不想你因此受连累!快把那东西放下,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了,这里是有监控的,你不要……”
你好吵啊我的朋友,时烬眉头一皱主动把一旁的拉杆给推了上去,一时间科克尔的声音被截断,那喇叭直接被他主动关掉了。
我可是从地下长大的歌莉娅,从来不把那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的,真正能放在我眼里的……只有你们这些在我生命里留下色彩的家伙们啊。
那该死的锁确实不一般,强行破解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时烬甚至都能听到那些圣骑士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了,像是在催命一般,他好像已经没有机会了。
撬不开……
“妈的,要是能带点铝热炸药进来就好了,破玩意!”
时烬直接把被自己弄坏的撬锁工具给扔掉,有些气急败坏的看了那玩意一眼,随后又转头看向玻璃后的科克尔,他正像发疯一般朝着自己吼着什么。
“咔嚓——”
拉杆再次被时烬拉下,那喇叭再次传来科克尔的声音:
“算我求求你了,算我求你了……我是逃不掉这场审判的,所以请你,我的挚友,签下那个名字吧!在罪名蔓延到塞莉她们身上之前让我死去……”
那位被禁锢在椅子上的少年骑士开始流泪,他那双眼睛里满满是请求,时烬看着他的眼泪和脸上的血迹混合在了一起,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科克尔被他背摔扔进泥地里的狼狈样子。
“什么嘛,你们圣骑士也是会哭的,那家伙果真是骗子,说什么骑士永远不会流泪……”
时烬轻笑了两声,朝着玻璃后的挚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随后便是圣骑士破门而入的时间。
你这家伙这么想死那我就让你死吧,真是个吵闹的家伙——都快十年了还是老样子。
在时烬发现自己无法破坏那坚固的锁时就明白了,自己挚友的死亡是无法避免的。
要他死的其实不是那股子信仰而是他手上那些无辜的生命:被关进这种地方,确实算是没有生路可走了。
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唯一能背负着罪孽而无法无天的就只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了。
但自己连门锁都打不开,何谈只靠着自己把科克尔救出去。
就算出去了,也越不过圣骑士们的阻截。
或许真正可悲的是自己吧……
“时烬,你出去后多加小心!”
因为拉杆尚未关闭,所以科克尔的声音依旧能从喇叭里面传出来。
被那群圣骑士七手八脚架出去的时候,时烬不忘回头朝着玻璃后回以一个笑容。
“知道了。”
时烬并没有把科克尔最后一句提醒放在心上。
再见了,我的挚友。
像是一场简单的聚会结束,互相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