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扎克内心那深埋着的术士的骄傲在作祟，他怎么想都觉得时烬这问话都是在讥讽他。
于是乎接下来与时烬见面的两个小时里，他便在时烬的耳边不断重复强调着术士和法师的区别，一遍又一遍，直到少年都在床上拿被子把头捂住了他的嘴巴才肯罢休。
“扎克，我都不知道你这人有这么烦的。”
时烬等到自己的房间里只剩下人类的呼吸声后，才慢慢把被子掀开，露出个脑袋看向那边坐着的扎克。
而扎克也是没给他好脸色看，一边喘着气一边拿着水杯想喝水，他们这些术士最大的逆鳞或许就是被别人当作魔法师看待了。
“哼，我可是高贵的术士，那些大自然的掠夺者怎么能跟我们相提并论……”
“所以你到底能不能给我生个火出来？”
扎克张了张嘴巴，看样子是被时烬这突然的一嗓子给压制住了，脸上的愠色也少了很多，他慢慢地说道：
“能。”
“那赶紧的，我要抽烟。”
……
把身子趴在窗口处的铠甲少年正夹着慢慢燃尽的香烟，他依旧是只吸了一口，那口腔里残留的味道足够他安静地回味很久。
背后的扎克也没有说话去扰乱这一气氛，他也是知道最近在时烬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刚刚能毫无怨言地听完自己的唠叨也是能看出时烬的忍耐了，自己没必要不识趣地继续说什么。
至于生个火……这种最低级的法师都能干到的事情，他身为暗流术士，自然也是信手拈来。
“现在几点了？”
时烬掐灭了香烟，回头问道。
“呃，临近中午十二点，我想起来教堂那边的圣餐活动就要开始了，怎么了？”
扎克扣了扣脑袋，也不知道时烬问这个干嘛。少年只是用着他那淡漠的绿瞳看着术士，半天没有个下话。
他只是在问时间，仅此而已。
没有别的什么需要他去关心的事情了，那一分一秒缓慢地流动着，以至于时烬盼不到那期待已久的夜晚。
“呼……”
他有些难受地呼出了一口长气，在窗台边活动了下身子，那套在他身上的盔甲依旧泛着金属哑光，些许坑洼并不会影响这玩意的贴身性，包裹在少年健美的肉体上显得格外英气。
扎克就这样看着，也是迷了神，他是极度痴迷这跟传说中的歌莉娅一般模样的少年的，他是那么的渴望此刻沐浴在窗口阳光下的时烬就是一具尸体，一具已经属于了他的尸体。
“我真的好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死。”
一不留神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扎克连忙捂住嘴巴站起身来，等到他想迈开步子逃跑的时候，才发现窗口的少年只是看着他，没有半点愤怒的意思。
“你跑什么？”
“按常理来说，刚刚那句话足以让你抬起拳头来打我了。”
“呵呵，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时烬把那夹在手甲里已经很久的烟头扔到了身旁的垃圾桶里，“我完全没有任何想殴打你的冲动，相反的，我还觉得你问的问题很不错。”
你真的是那个叫做时烬·圣格里的少年么？
扎克瞪大了眼睛看着时烬，半天没有想到自己该怎么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但好在他不说，时烬自己倒先说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死？嗯……或许今晚就很有可能了。”
时烬低吟了一下，给出来一个看上去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今晚。
没错，今晚。
扎克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在说笑还是在讲真，当他张开嘴问道之时，时烬只是很淡漠地回了一句：
“我从不在这些方面撒谎。”
他顿了一下，想着今晚即将要面对的种种，无论是科克尔还是那张涛，甚至于说那位帕西自己都是有可能再遇到的，所以这又才继续说道：
“我真的很有可能死在今晚。”
扎克把自己那身换好的华丽衣装给解开了两个扣子，不为别的，就是感觉此刻周围有些热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心跳加速带来的错觉还是真的就气温升高了。
“为什么？”
“你要的是我的尸体，而不是我的答案。”
时烬那双绿瞳里依旧是复杂的情绪，他也在床上想过把自己弄成如同那位自称“宁”的漂亮家伙一般，眼中除了冷漠就是无穷的杀意。
但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根本做不到。
时烬的眼睛会说话，这是每个跟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得出来的结论。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很多事情都没有说出来，”扎克又坐回了之前的椅子上，“但正如你所说，我只想要你的尸体而已，所以我也就不多过问了。”
扎克：“其实我巴不得你现在就死。”
时烬：“你还真是会说话。”
时烬笑到，那微微翘起的嘴角里含着一丝勉强和僵硬。
两人在这段对话结束之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就像之前时烬面对那位红瞳修女一般。
“别不说话啊……搞得我很尴尬。”
扎克是闲不住的，他最后还是选择打破这种气氛 想继续从时烬身上扒点话题下来，可无论他怎么说，窗口的少年就只是看着他，没有张口。
“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吗？好吧好吧，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晚上可能要死，比如说……”
“其实你问了我也不会说。”
时烬打断了术士这段有些神经质的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自嘲的说道：
“你还真是闲得没事做，在这里跟我闲着，上一位过来看我的，早就去那边参加狂欢了。”
在说扎克，也在说他自己。
但关于上一位是谁，时烬没有说，扎克也没有问。
术士扯了扯嘴角，起身走到了窗口边，靠在墙边侧身看着漂亮的少年，引得时烬不得不把头扭过来跟他对上：
“你还想说什么吗？或者说你想坐我这？”
“没什么，我只是现在才发现了你的孤独，嗯，特别特别的孤独。”
扎克打了个哈哈，而时烬则将眉头皱起，对这话感到有些愤怒但又完全无法反驳。
是的，他现在很孤独。
“你所在的地方，真的，随时随地都充满着这种气息，无论是在那被炸毁的出租屋，还是在这个房间里，除了能看见你，也就只能看见你了。”
时烬低头玩着自己那锋利的手甲，一根一根手指掰开又握紧，像是在撕烂一朵花。
“你……没有朋友吧？在那位修女死后你变得更加孤独了——别生气，我没有冒犯那位修女的意思。”
“琳死前我也没有，”时烬抬起头，抿了一下嘴巴，“从现在来说，我回看以前，所谓的朋友只是我单方面的认为罢了。”
“但是，”时烬没有结束自己的语句，话锋一转，他把这个问题交到了扎克手里，“你也跟我一样孤独吧？让我大胆地猜一下，你之前的介绍里，或许掺了不少谎话。”
盔甲少年反倒是先燃起来聊天都兴趣，他叫扎克坐他旁边，然后把窗户关上，透过那布满灰的玻璃射进来的光显得有些朦胧，整个房间也因此有了些奇怪的气氛。
“你……在怀疑我的身份吗？”
扎克指着自己，有些疑惑地问道。
“根本不用怀疑，我知道你是巴罗大公的儿子，但是……”
时烬顿了一下。
“你恐怕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位吧？”
扎克没有回应他，只是慢慢把头别了过去。
“都说大公护短，可他这么孩子里面，总会有可怜的孩子是得不到他的爱的，就比如说你。”
“什么荣华富贵也享受不到，连走上为帝国效力的道路都没有帮你铺平，最后只好拥抱暗影成为了一位术士，这因为这些原因，你似乎比那些固执的术士还要更在意自己的身份。”
扎克听着，头垂得更低了。
“你说你出门不要护卫，这听上去很是独立，但我猜想是根本就没有人关心你的死活吧？巴罗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保护你什么，你很孤独，甚至于比我更惨，至少我孤独得很自由，但你却因为自己那高贵的身份而处处受限。”
“当我猜到这里的时候，我甚至都快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病态的喜欢人偶了，另外，你或许并不是巴罗那些正经名义上的妻子生下来的孩子……”
“够了！”
扎克猛地把头抬起来，打住了时烬的继续猜测，他的眼眶通红，里面还滚动着泪水。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那泪腺像是有着独立思想的生命，选择了继续流泪。
“你可真是聪明，我不得不承认你猜得太对了！太他妈对了！所以我们能不猜了吗？结束这场对话！”
扎克大叫着，哭着，站着，双手不断鼓掌，像是在给时烬欢呼庆祝一般。
也是给时烬吓了一跳，这家伙突然的失心疯就好像窗外的太阳——那玩意的光很快就被云层给盖住了，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继续灿烂了。
“我走了，哈哈哈哈哈哈，哼哼哼唧唧……我等着你今晚的死讯！”
扎克摔门而去，留下了懵逼的时烬。
这家伙，看上去不像是这种人啊？看来自己猜出来的这些事情在他心里恐怕有着不小的阴影……
时烬叹了口气，又走了一个。
对了，自己应该再叫他点一根烟的。
少年捏着自己再次掏出来地香烟盒，有些恼火地想到，不过还好，就在他搁这烦恼的时候，刚刚才被术士关上的门又突然被推开了：
“今晚上有烟花盛宴，还有唱诗班表演，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看了再死？”
时烬看着伸进来半个脑袋的扎克，手里依旧夹着香烟，他有些想笑，毕竟扎克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个笑话：
“你以为是我想死就死，想活就活吗？”
扎克：“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时烬：“……别的不说，你回来正好。”
术士挠了挠头，眼睛还是红的，看上去才匆匆擦去眼泪没过多久，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时烬，也不知道自己回来问一句到底又有什么正好的。
但当他看见走过来的少年手甲上夹着的香烟时，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该不会……”
“扎克，借个火。”
“你他妈也不会还啊！”
扎克愤愤地吼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