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最近几天有些恍惚,处理什么事情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般,但准确的来说,是一种愧疚感在作祟。
他在对谁愧对?
这位对待老友虽说有些狡猾的神父,但教义和众生面前他还是做到了标准的仁爱。
标准得甚至可以拿到各地教区去当作典范教材。
那他究竟在愧对什么?
咚咚咚——
“请问神父大人,可以打扰一下吗?”
“请进。”
伍德把桌上摊开却一页未翻的书合上,房间的木门也随之打开,一位修女带着几页文件向他微微一笑,然后走到了桌前。
“这张是弥撒之日那天我们圣教的相关开销。”修女把其中一页放在了桌子右侧。
“其他两张呢?”
伍德拿起这页,随意地扫视了几眼,这些开销都在他之前募捐的范围之内,所以并不上心,而他反倒是对剩下的两页文件产生了兴趣。
“这两张……第一张是有关肖大人的伤势鉴定医学报告,是歌莉娅圣教附属医院开出来的,还有一张……”
修女拿在手里看了一下,迟疑了会,像是看不懂上面的字迹一般:
“抱歉神父大人,这张我并不知道是关于哪一位的,我只知道是您前不久向圣教上级申请而得到的最新答复。”
说完,她便将两张文件都递给了伍德。
这位牧羊人还没看这些文件,但他也是知道了七七八八了。本该是在弥撒之日后充满希望和美好的内心,此刻却是半点情绪都跟这些沾不上边。
肖,断了右手臂。
但好在宁那孩子撤退得及时,不然失血过多,就算肖是高阶圣骑士也得把命给丢了。
而让伍德产生愧对之意的源头,则是最后一张文件纸,上面清晰地写着一个标题:
“关于疑似『白昼之刃』伊登·歌莉娅·圣格里之子死亡一事的相关调查和取证”
时烬·圣格里,死亡。
伍德在那弥撒之日后的第一天清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祈祷的手都合不拢,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死了?
那孩子真的死了?
自己到底还是想少了一些,那孩子去墓园竟然是为了跟那些佣兵决生死?
接下来的几天里,待到伍德看见那腹部呗洞穿一个大洞的尸体后,他只能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的,时烬死了。
宁和肖的保护在那些佣兵面前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于肖还失去了自己的右臂。
他老了,老到最后竟然是连圣骑士这个名号都无法承担了,彻底地被压倒了。
一个残废的老人,注定会失去光对他的眷顾,接下来的时间里,肖会感受到自己力量的极速流逝。
“神父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哦哦,没有了,你可以先去忙了。”
伍德被这修女的话语给拉回了思维,有些仓促地回答到。
等到这位修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歪掉拐角之后,他才又开始了自己的黯然神伤。
好吧好吧……连上门通知自己的修女都不再是那位可爱的少女了。
伍德抚着额头,从时烬回想到琳,再回想到肖,最后……他想起了那位已经活在传说里的圣骑士。
“抱歉伊登……”
他明明已经猜到了伊登的孩子,可由于最后的一丝猜疑,还是没有跟时烬捅穿那层纸。不然,他怎么都要把时烬关在教会的房间里,不让他前往那块墓园。
说到底,还是心里那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思想在捣乱罢了。
摊开这张报告,上面已经清晰地写出了圣教对于这位少年身份的否定,正如伍德所猜测那般,圣教那群真正的老东西,可不会允许圣骑士的名声呗玷污。
虽说圣骑士在教义上不允许有后代,但是还是有不少圣教信徒在暗地里抚养着后代,而教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秉承着所谓的“大爱”。
但伊登这一类的传奇人物可不一样,他们在圣教里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以至于教会会想尽一切方法去维护他们那近乎完美的形象,所有负面的不相关的事迹和过往都会被否决。
近代唯一一位成为传奇的圣骑士违背了教条,留下了后代,这件事情怎么看对于圣教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耻辱。
“好吧,最后还是得我自己来做啊……”
伍德摇了摇头,圣教不接受,那么时烬的尸体只能由他来偷偷埋在那块地方了。
那里只埋葬圣教教徒,但时烬显然并不是圣教之人,但看在他父亲的份上,伍德觉得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让那孩子埋在那里面。
不然,谁给他收尸?
不,应该是说,谁会给他收尸?
“抱,抱歉!神父大人我还有件事要说!”
之前那位修女急急忙忙冲到房门口,看样子很是着急。
“说吧,又是什么事情呢?”
“就是,就是昨天就来过的那位术士,叫做扎克的那位,他又来……又来要尸体了!”
伍德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他觉得自己该改改口了,时烬的尸体好像也不是没人要,至少……这位叫做扎克的家伙这几天一直在骚扰教会。
声称自己有着那孩子的亲笔协议,拥有时烬的尸体归属权。
“真是胡扯……他现在在哪?”
“已经冲到教堂前庭了!”
“叫那些护庭骑士给他扔出去!”
伍德低吼着,在这件事情上他可不想看什么大公脸面,这扎克就算是大公的爹,也休想带走『白昼之刃』伊登的儿子!
他的样子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那双隐藏在镜片泛光下的蓝色瞳孔里满是悲伤和愤怒。
修女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转身又朝着楼下走去了。
在那边,吵闹的声响甚至都能透过墙壁传到伍德这房间里来,他皱着眉头,右手握住了自己胸前的蓝色水晶,像是在哀求那般说道:
“主啊……”
窗外老树上有几只鸟,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随着屋里的神父一起祈祷一般,一会伸头一会扑展着翅膀,很是奇妙。
对时烬的死挂念不忘的,除开扎克和伍德,或许也没剩多少家伙了。
毕竟。
焰火燃尽后的,只不过是一堆灰烬罢了。
谁会去稀罕一堆灰烬呢?
你说我说得对吗?时烬。
背着步枪的修女靠在教堂外的老树下,头巾下的冷淡血瞳安静地看着门口那位被护庭骑士们七手八脚架出去的扎克。
脸上的表情依旧那么淡漠,而唯一改变的是那脖子处一团黑漆漆的伤痕,那是张涛和帕西合力在他脖子处留下的。
本该是一个骇人的伤口,但很奇妙的是,距离那晚并没有没过多久,那伤口竟是自行修复了。
……
我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家伙。
一会呢,我想慷慨激昂地死,但过一阵子,我又想着好好活下去,重新走上正道,开一家花店,种一些花草。
但最后我还是失去了最宝贵的选择时间,走上了死亡。
既不慷慨,也不激昂。
窝窝囊囊的,被科克尔杀死在了歌莉娅墓园里,在那歌莉娅雕像下。
至于现在我又在哪,又为何开始了自言自语……
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很玄乎,但有了那次掉进废水回收系统的经历之后,也没有那么的吃惊了——没错,熟悉的空白空间,只不过在我的背后却是多了一片黑暗。
白与黑各自占领了这个空间的一半,由于空间是无穷大的,所以它们也自然是延伸到了无穷。
就如这个世界的黑夜与白昼,交替出现,只要世界不会毁灭,那它们也是无穷的。
这就是“无穷”的美妙之处。
越是经常能看见的物体,越是接近于“无穷”。
“然后呢……又是等着一位名叫琳的可爱修女将我唤醒吗?”
我朝着四周吼道。
因为无穷大,所以连回音都没有,我甚至失去了自己回答自己的乐趣。
“可她已经走了!已经没了!那我他妈的,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着!等着下一个家伙来把我弄醒吗?!”
这种窝囊的抗拒,简直是对我的羞辱!
第一次也就算了,那是我还没想死。
但这第二次,我都那么努力地走进墓园里去面对他们了,为什么连死都死不安生?
难道又要让我起死回生?
该死!我已经很累了好不好?又要我滚回去面对整个世界,我除了叫骂和愤怒之外还能干什么?信教吗?杀人吗?种花吗,开花店吗……
好像,好像还挺不错的。
我愣了一下,看着四周无穷无尽的空间,看着那黑与白之间的分割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哽咽住了,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完好无损,甚至连铠甲上的撞击痕迹和腹部那个大洞都是完全不见了的。
这确实不是在现实当中。
突然,那黑与白之间的分割线在这空间的地面上闪烁起光芒,这次我没有选择呆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思考所谓的问题,而是信步走了过去,蹲下来看着这放光的线。
它的光是流动的,不是每一处都均亮度,像是一辆辆汽车在道路上飞驰——那些光点发出的光就是这样照着一个方向冲去。
这些光线并非在世间所见的那种纯粹的温暖与纯洁,我在这里面感觉到了一种杀戮和狂暴的气息,就像面对着科克尔那恐怖的火焰时感受到的那样。
啊,真是一种奇妙的和谐,既让人感受宁静和美好,幸福和神圣,又让人体会到恐怖和暴怒,杀戮和阴暗。
这绝非一般自然所能孕育出来的,里面一定是有着某种高阶的世界法则在平衡着两者,不然不可能存在这种矛盾的构造。
这神奇的光像极了那“五彩斑斓的黑”,怪异但又或许真的存在。
而且还在不断勾引着我,像只磨人的妖精,叫着让我跟随它们流动的方向行去。
那好吧,闲来无事也该是有个消遣之法,随你们前行也不算太无聊。
我两只脚一边踏于白昼,一边踏与黑暗——别问我为啥这样,没啥特别的意思,就是好奇而已。
身下的是那奇异的光,我跟着这条线一直向前走去,没有任何感觉,无论怎么走,就算是一口气这样一直走下去我甚至觉得都不会累。
我应该算是个灵魂了吧……不然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就当我这样低着头看着线,一路照着前方走去的时候,一节台阶很是突兀地进入到了我的视野之中。
一个台阶?
我抬头看去,那何止一个台阶,这是一条近乎通向这无穷空间的最高处的雄伟楼梯,无数台阶相叠,被黑与白各自分割,那上面的景象我一点也看不清。
或许这就是变局。
我想都没想,直接跨上了台阶,这是第一步,而接下来……
还有很多步。
我叫时烬·圣格里,我不累,暂时还不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