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吱——
旅馆房间的门被打开,正在收拾东西的时烬停下自己那笨手笨脚的动作,扭头看向走进屋子里的那位少年。
“哦回来了?怎么样?”
“输了。”
宁冰冷的声音夹带着关门时卷进屋子里的冷风,让在行李旁边蹲着的时烬打了个冷噤。
输了就输了,难不成洛特那小子还能打赢不成?干嘛这副样子,时烬心里想着,不免产生了些疑惑。
到底怎么了?
宁:“你为什么不去现场看他的比赛?”
时烬:“我怕看到他被那群莫里城的家伙们欺负时会忍不住上去闯祸——你知道的,我这人冲动得很。”
听上去很有道理,时烬说完不忘耸耸肩,看样子他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在里面。不过好在他真的没有去,不然这人怕不是要直接上台把那莫里城的选手给狠狠地打一顿。
“对了,你回来了洛特那家伙呢?我寻思你不待见他也不该让一位伤员自己回来吧?”时烬往宁身后门外看了看,除开一些走廊传来的杂音就没有任何关于洛特的信息,这让他心里更没有底。
“刚刚确实是一起的,只不过那是为了送他去医院——现在回来找你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情的,洛特被送进医院了。”
“医院?很严重吗?轻伤应该就地就能处理好吧?”
时烬慢慢撑起身子,他神情古怪走到桌边抄起了自己的头盔并带上,然后拉开门就准备往外面赶。跟在他身后的宁则是点了点头,很是低沉地说了句:
“严重,很严重。”
......
一路奔跑,时烬不知道在路上惹毛了多少被他一把推开的路人。他才懒得管这些人怎么辱骂他,现在时烬要做的就是赶快去到医院,他脑子里满是对洛特受伤的猜想,到底是怎样的伤才会让洛特进到刃城医院里的手术台上。
更让人害怕的是,这里的手术环境几乎是要啥缺啥的,这不禁让那可怜少年的生命更上一层不可见的迷雾。
“让让!”
时烬推开门前围着的家伙,无非是一群想要了解有关骑士比赛大新闻的记者们,一个个拿着本子握着钢笔在上面抄写着什么,而在其中央的是一位医生,正慢慢讲述关于那位骑士的状况。
“请问你是?”
看见极其粗鲁的时烬和他背后跟着的漂亮修女,这位医生也是皱起了眉头,还在进行采访呢怎么就闯进来一个穿着铠甲不见面貌的家伙?
时烬也懒得解释,拉住门把手就急着想进去。但宁一把把他给拉住了,并向那边发问的医生回答道:
“我们是萌新骑士的同伴,请问现在他的状况如何?我们能进去吗?”
“同伴是吗?他现在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生命危险算是没有了,只是.......”医生看了看周围那些记者们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那边冷漠的修女,就连被宁拉住的时烬也是慢慢收回动作转过身子看向了这位医生:
“只是什么?”
时烬慢慢说道。
“伤者的情绪很不稳定,也不知道会不会接受你们的来访。”
“没事,我是他大哥,他不会把我轰出去的。”
时烬迟疑了一小会,最后还是自作主张地把门给推开了。这一开门就有一堆记者围上来,他们说着什么时烬没有听清,他本能地屏蔽了一些不大重要的话语。那些家伙还想趁着时烬和宁走进病房的时候把头伸进去看看那位他们能挖出大新闻的萌新骑士的状况,但却被医生一把拦住,然后迅速的把门合上:
“可以对我进行采访但请不要打扰到伤者的休息,你们的行为很容易触犯到帝国法规,请自重。”
他的话还是让周围的记者们安分了许多,有的满脸无奈而有的则很是恼火地咒骂着什么,但都死死地盯向那扇已经关紧的房门。或许他们有些人是真的想挖到什么大新闻,但其实更多的人只是想完成报社老板发布给他们的任务,然后回家吃饭睡觉。
人各有志,只不过挤成一堆混为一类罢了。
“不,不......我的腿!医生!医生!我真的就不能......时烬,大哥?”
在床上的病人看上去真的很激动,听到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还以为医生又进来了。等到洛特转过头来看清那来者的样貌之后,反而沉默了许多。
“如果想发泄的大吼,请自便吧。憋着很难受这我是知道的。”
时烬找了床前的一根凳子坐下,顺便把头盔摘了下来。之前他也有过这种要崩溃的情绪,那是在看见琳的头颅的时候。
洛特眨着他那有些迷茫的眼眸,里面能清晰地看到还有泪水的残留,看样子他在时烬来之前已经哭了好几次了,眼眶都红得发黑了。
他的腿,时烬只是看见了那几乎包扎到大腿根处的绷带,整整一条右腿都消失在了那个地方,时烬现在算是知道那群趾高气扬的家伙们对这位可怜骑士做了什么了......一条腿,整整一条腿,直接给砍了下来!
这他妈是比赛?你们确定这不是蓄意谋杀?
时烬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在洛特面前保持冷静。他挤出一丝微笑面向洛特,将手放在了床边:
“是莫里城那群家伙干的吗?”
洛特想说什么但最后都憋了回去,想要说的话最后都化作了那最为无力的点头。
那把巨剑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劈下,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也知道自己会在这一剑之后输掉这场比赛就像过去几年他参加的每一场比赛一样,软弱无力直到最后被打倒。
但洛特没有想到,那把巨剑却是那般的锋利根本不像是比赛专用的钝剑,等到那剑刃的冰冷触感从腿肉上的神经传到脑子里时,他第一时间就是低头看自己的腿......不见了,只剩下巨大的断口和不断喷涌的鲜血。
他只是一个被安排过来凑数的小骑士,只想着快些结束这一趟旅程然后回到那座他该待好的歌莉娅城。明明剧本每年都是那么的相似,今年为什么就会这样......
"大哥,大哥我的腿.......我的腿没有了,我以后,以后就不能当骑士了.......我是个可怜的残疾人!残疾人!"
洛特一把握住时烬摆在床沿边上的手,那手铠是冰冷的,但却让洛特像是抓到了什么极度炽热的支柱一般——那是一种名叫依靠的力量,是他能从这位看上去漂亮得有些异常的刀疤少年身上找到的力量。
他从来就是个懦弱的家伙,父母将他培养成一位骑士并让他加入骑士团无非是想要让他成长,在他口里自己是个从小缺少长辈的爱的家伙,他们给他规划好了人生却从未想过该去爱他。就像是些冷漠的鸟,教会了后代飞翔,却从未用羽毛给予它们一次温暖。
“我知道自己是个失败者......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的腿!我不比了,我要回家!我......”
洛特忍不住了,激动地撑起身子朝着时烬吼道:
“我不想这样一辈子坐在轮椅上!我不想!”
时烬低下自己那向来孤傲的脑袋,宁靠在门前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他那双血瞳盯着时烬的背影。或许不用猜测,这家伙的怒气显然是在积攒,他本来就是个易燃的火药桶,对于这样的倾诉肯定是无法忍耐的。
正如宁所思考的那样,时烬的身子发出极其轻微的颤抖,那只被洛特握住的手慢慢抽出,很是轻地放在了自己面前的那位正在失声痛哭的少年头上: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引来的麻烦却是让你承受了这一切,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时烬那双绿瞳里流转着一种极度自卑的情绪,每当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候他都会感到无穷的自卑。那平日间谁都无法让他低下来的头颅此刻正下垂着,时烬想到了很多很多,明明屋子里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却是让他感觉到了寒风的入侵,正无孔不入地从他铠甲的每个缝隙往里钻!
无论是那个绞碎了他过去的地下废水回收系统,还是斩断了他爱情的头颅,那些事情就跟现在洛特缺失的那条腿一般,让绿瞳少年无能为力,就算是背着歌莉娅赐予的钢铁法则又有什么作用呢?
拥有之前在失去,拥有之后还不是在失去。
“宁,你在这里面陪陪洛特,我想自己一个人出去静静。”
洛特的失控已经结束了,现在该轮到狂躁的时烬了。
宁没有否决时烬的请求,但在他准备拉开房门时却走到了时烬的身后。
“我自己一个人出去静静就行了,你不必要跟着。”
“不放心你。”
时烬拿起这低调的头盔并带上,他没有再跟宁废话什么而是直接推开了门走了出去,把宁和洛特扔在了这个房间里面。
宁看着这扇门合上,也确确实实没有跟上去。这次他算是听了时烬的话。
“宁大哥.......不管你愿不愿意理我,但还是恳求你去跟时烬大哥说一句.......叫他不要冲动,我这条腿已经没了,那是不可改变的事情了,就不要去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了!”
洛特朝着宁焦急地说道,那泪痕还留在他脸颊两边以至于宁看到时也是不忍心的叹了口气。说实话他确实没有理会这位少年的必要,但看在他这般境地还在关心那冲出的家伙时,自己也不禁赞叹他的纯真。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但好在这场事故并没有带走你的命。
“明白。”
宁深吸一口气,听着门外的吵杂声看来时烬又在外面把那些家伙给推开了,将手搭上门的时候他又突然回头看向洛特,很是认真地问道:
“洛特,你为什么称呼时烬为大哥?我只是问问而已。”
为什么?洛特那简单的脑子里仅仅思考了一瞬间就脱口而出给了宁一个答案:
“因为大哥就是大哥,他比我厉害又是我的同伴,那他就是我的大哥。无论岁数性别。”
当洛特给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却是只看到了在门口准备进来的医生,刚刚那位漂亮得令人发指的修女只在想要挤进房间里的记者群的人缝里留给了他一个狭小的背影。
.......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奉劝你不要这样冲动。”
时烬叼着烟,耳边是宁的话语。可无论那家伙摆着冰冷的脸跟他说什么,时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那根慢慢燃烧的香烟上,在那香烟燃烧时不断散发出来的郁金花香上。
“哦,你又知道我要干什么了。那你能说说我要干什么吗?说不定我还能从你给我的解释里面学到些干坏事的技巧。”
时烬笑着说道。两人现在躲在医院的厕所里面,因此时烬才有隐私空间来脱下头盔抽烟。
宁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些话而发怒,而是拍了拍时烬的肩膀:
“他们是商都的人,你以后无论做什么都难免跟莫里城这座金钱之城打上勾,我只是替你着想。”
“那你替那躺在床上哭的洛特想想了吗?”
时烬反问道。两位美少年就这样在厕所对视着,谁也不想让着谁,宁只是冷漠地摇摇头:
“没有。”
这是实话,他从不在乎那等同于路人的洛特有什么想法。倘若时烬是他,或许早在那巨剑劈下前就抬起枪口干掉那莫里城的选手了。
“没有你说个屁!你个枪神教的遗孤在我面前跟我谈这些?”时烬笑骂道,将烟头扔进了一旁的水桶里,“呵呵,天下神棍一般烦,我看你们枪神教在被击溃前跟那圣教也没啥区别,都是些妄想拿和平来掩盖一切的家伙——看看你这副模样究竟和平在哪里?你杀的人肯定不比我少!”
时烬恶狠狠地踢了墙壁一脚,随后就是一口唾沫吐在厕所的地上。
宁歪头看了一眼,很是无所谓刚刚时烬的态度,看样子他还是没有生气:
“你在害怕吗?”
“你那血瞳是不是瞎了才显红色?我这样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在害怕的?”
“你的唾沫,相比之前你吐的时候明显犹豫了很多,而且力度不够。”
时烬听着宁的话,没有继续接话骂下去。他不知道宁怎么看出来的这些,虽然听着很扯淡但确实如此——他在害怕,说这么多狠话和垃圾话无非是给自己壮胆。
本来以为死而复生就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去顾忌的了,但一想到那还躺在床上没有离开刃城的可怜家伙,时烬就一阵头大。
他可以继续发疯,但代价依旧是让洛特去承受吗?
就像他对轻风骑士的一记烂招却是让洛特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
“抱歉,刚刚我情绪有些激动,侮辱了一些东西宁你不要在意。”
时烬叹了口气,他摸着胸甲里的内甲,想要再掏一根香烟出来但被宁给制止了:
“抽烟对身体不好。”“那还真是谢谢你的提醒了。”
时烬嗤笑道,把烟盒给放了回去。至于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宁没能从他那阴晴不定的神态里看出一点头绪。
宁:“想明白了?”
时烬:“嗯,想明白了。等会我就动手,放心你就把洛特给保护好,我很快就回来。”
这算哪门子想明白了?宁刚想说什么但被时烬按住了嘴唇:
“听我的,就这次行不行?你就在洛特身边待着,我很快就办完事回来。”
“你是疯子。你要知道这一旦追究上来,对方反而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而你不但会失去进入骑士学院的机会更有可能触犯帝国法规而被捕。”
“骑士学院我暂时没有什么欲望了,反正这条腿的仇我必须报,至于帝国法规.......”时烬那张脸笑得很开心,看上去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抱歉,我好像连第一条是什么都不知道。没办法地下城呆久了,我一直觉得我自己就是法规了。”
“大不了就逃,我不信我以后没有路可以走。一个帝国就把我的前程压死了这种事情在我这里可是不存在的。”
时烬把头盔戴上,看样子是决心已定,无论宁劝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宁又一次叹气,那深深的气息里满是不解和疑问:
“为什么你这么偏执地要去报仇?”
“为什么?你知道洛特叫我什么吗?”
“时烬大哥.......”
宁品味这这个称呼,并没有发现里面有什么值得时烬这般执着的因素。他不会懂的,他一位信奉着枪神的教徒,一位背负着复兴教会之重担的家伙又怎么想到时烬的偏执仅仅只是如此小孩子义气的一声“大哥”
“我是他大哥,我要帮他出气,那群该死的佣兵杀死了他们却留下了我,那我就得带走佣兵的命!我管不着前面有什么东西拦着,废水回收系统还是虚空术士,你们拿枪指着我也吓不到我,哈哈哈,我现在可是有着法则之力的家伙了,今非昔比我他妈就是要出这口气!”
时烬说着宁不明白的疯言疯语,转身离开了这一方天地。
“我不明白。”
宁歪着头看着时烬的背影问道。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他大哥就行了,就是那来自歌莉娅地下城的大哥。”
时烬恶狠狠地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