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克拉玛修士在审美品味这方面确实是要比伍德神父强上不少——虽说伍德也是位落魄贵族,但在美感方面仍是比不上身为画家的克拉玛。
画室窗外三盆太阳花,倚仗着落日残辉给予它们的最后灿烂以此处肆意地展示它们的美。
精雕细刻的窗沿木边已经有了不少时间留给此处的痕迹——克拉玛似乎在这里居住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第几个年头了。
“孩子……除了不要去乱动这周遭的画作和颜料之外,就请不要见外随意逛逛都是可以的。”
克拉玛很是随和地一笑,倒是时烬在听到他这番话语之后不敢到处乱动了:毕竟都是摆在画架上或是墙壁上的画作,稍不留神就可能碰到这些属于克拉玛修士生命之中一部分的宝贝玩意。
每一笔每一画都需要时间去打磨勾勒,克拉玛如此重视这些画作不仅仅只是因为他对待工作和爱好的严谨态度,更是因为这些东西确实已经实打实地能算作他人生轨迹里的一个个站口了。
身为画家,哪一幅画让他声名大噪而哪一幅画最得自己欢心,克拉玛修士自然是对此很是清楚——所以时烬很是乖巧地靠近那边种着太阳花的阳台窗口,生怕把克拉玛修士的画作给碰到了。
轻轻呼吸一口那路过窗边挑逗自己的风,除了不同于歌莉娅城那压抑的气息之外,时烬第一次感受到地面上真正能让他略微安定的享受:无论是在那肃杀的刃城还是昏暗不可见天日的歌莉娅地下城,时烬一直都很不安如同一头受惊的野兽。
他大抵是不合适那种地方的,多多少少有些自由才让时烬微微心安地入睡——为什么喜欢穿着那一身笨重的盔甲入眠,或许也正是因为那种无形无味但却形影相随的不安吧?
“时烬,你也来了一天多了你觉得这布鲁德城怎么样?”
克拉玛将画笔在一旁的水盆里淘洗干净,随后转过身来向少年问道。
绿眸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位和蔼可亲的修士,时烬是想给出点什么答案的,可自打自己下了火车来到这里就直接被带去那警局里睡了一夜……说实话,真要说有什么印象或许也只有在这画室窗旁那些轻轻掠过的风了:
“这里的风很自由,但同样的……我依旧能感受到那固执且木讷的偏见。”
这里确实很美好,但却充满了对骑士这个阶层的各种敌视——虽然时烬并不关心骑士到底为何在这布鲁德城中如此不受待见,但若是这座城拿出“自由”的标签贴在自己身上,那么他便觉得这很有必要讨论讨论了。
片面的自由并不值得歌颂和赞美。
“你是说……”
“这里的人们似乎大多都很讨厌骑士——当然,我仍保持我不是所谓骑士的观点。”
强调加说明,时烬大概是担心克拉玛下意识觉得自己是那歌莉娅城中教会的护庭骑士所以还是多说了几句。
虽然很有可能是无用的废话但以防万一他还是这样去做了。
克拉玛的眼神似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完完全全的真挚和慈祥,他有些话似乎也在思考要不要告诉时烬: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我的孩子……不过既然你不是骑士那便也不必要关系这些事情了。”
他微微避开,那种话题在这里似乎是一种特别沉重的事情,但凡提及都会让居住于此的人们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和愤怒。
时烬知趣,也便不会再问。他的头发随意地飘动在那风里,漂亮的脸蛋上那一抹可怕的疤痕像是在诉说他那受尽苦难的过去。
呲呲呲……
连接处的老化声响让人牙齿有些发酸,少年也是微微点头回应了克拉玛那满是关心的注视:“在这里我会好好学着去生活的……也许会有点困难,但我还是很抱有希望的。”
说完还是勉强挤出一丝苦笑递给了这位修士,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己其实不仅是来这里寻找新生活的,更是为了那家伙的妹妹。
是的,塞莉……也许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还是决定亲自找你询问一些事情——我可以放弃那家伙也可以放弃很多我以前十分珍惜的人或事物,但我无法放下我蒙受冤屈的一段时光。
或许这正是你想要的,那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孩子,你其实一点也不像你爹。”
克拉玛的声音有些突然,他的话同样让人有些意外。
是什么不像?脸蛋还是性格?身高还是某些内在的性质或是别的无关紧要但却时常摆在人前的地方?
修士轻轻抹去之前绘画不小心留在左手食指指甲上的颜料,他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一些微小的动作不停组合试图消磨一些回答等待的时间:
“不仅仅是长得不像。”
他微微笑道,他是跟那白昼之刃结交的好兄弟好朋友,克拉玛似乎也有着评价时烬的资格:
“就连性格也完全不像。”
大概是从小到大没人管没爹疼没娘养,时烬暗暗想到,这般野蛮生长的自己像自己父亲才会有鬼了……就算说是长得不像爹那起码也像自己的母亲吧?
时烬侧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他记事起便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是很自然从未了解过对方的一切甚至于说那样貌也都是从来没听见过任何人说起过。
他相信克拉玛也许见过,可是这位修士那微微的摇头让他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没……没见过?
“没有,”克拉玛看上去比那伍德神父要衰老许多,也许是在教会里修行得很少只关心画作的缘故,所以脸上已然能看到许多褶皱了,“你父亲……我,还有伍德那家伙,以及已经断了手的老东西,我们几位其实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但我们确实都从未见过你父亲带着一位女性,只是见着了极其年幼的你,直到那家伙彻底点黯淡我们也从未见过你的母亲现身。”
也就是说,她或许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时烬有些失落,但还有另外一种令他愤怒不已的可能性:也有可能,她只是不想看见我?
“我觉得应该只是前者——孩子,没必要对你的父母有着这么大的敌意和怨念,我知道伊登他确实混账但也是为了让你能长大,即便是你的童年确实不怎么美好。”
克拉玛轻叹一声,他没资格去帮时烬原谅什么,他也只是帮助这位少年疏导一些不良情绪,毕竟这是他们圣格里自家的家庭问题——也许是家庭问题,这位修士若有所思地在脑海里更改了下自己的想法。
“哦对了,我的住处就在这画室楼上——其实严格说这在山崖边上能眺望整个布鲁德城的楼房都是我的住处,除了二楼的走廊尽头那间房屋其他的房间都没有人住,孩子你可以自己选择……”
克拉玛起身把这幅画作慢慢转移到这画室里吹不到尘土的一角,他也算是完成了今日的创作准备换洗衣物前往布鲁德城邦里的修道院:时烬显然不喜欢那种地方,克拉玛也不强求些什么,只是让他也好好洗漱休息一下,最好是明天把这一身铠甲给脱下来换一身轻便点的。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时烬想着。
他很多时候也都是因为不安才会穿戴着这些铁疙瘩入睡,如今这布鲁德城的风柔和了许多,在那微微荡漾略显浪漫和自由的气息中他也能寻到一丝丝宁静——这也就够了,时烬其实需要的也便是这样安稳的一次睡眠。
感谢克拉玛修士的接待,毕竟曾经也就在那弥撒日里见过对方一面,而自己的父亲也离开这么久了……对方能依旧对待自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这很让时烬有些感动,甚至于说受宠若惊到一些不知所措。
在这少年离开房间之后,克拉玛才又重新坐回位置上。也不是突然来了什么灵感想要画什么,只是偶然想起来自己为何什么在盯着那孩子漂亮的脸庞之后突然提起他的父亲……
确实是一点也不像,刚刚说不像其实克拉玛还算是留了几分。小时候看着不大点婴儿模样的时烬时谁也看不出来,不过如今十几年过去时烬也长成了如今这样的美少年,他才意识到伊登那家伙完全跟美少年扯不上关系……
莫非真是跟他那神秘至极的母亲特别相像吗?
不过克拉玛觉得吧,这孩子更像自己在那歌莉娅城中偶然见到一些雕塑作品……额,有点想不起来了,他依稀记得伍德那老家伙带着自己闲逛的时候看见过,是什么呢……
哦,对。
克拉玛可算是把脑子转了过来,他有些惊讶地想到:说实话,时烬这孩子特别像那位歌莉娅……
很像,特别像。
他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