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寐,即便是此刻已经安静到只剩下自己那寻常的呼吸声,可时烬仍是睁着眼睛盯着那黑漆漆的天花板。
也许是某种不寻常的感觉,让他脑内一些东西在沸腾,以至于此刻混乱的思想和不平静的心让睡意远远滚开。
是冷吗?
暖和的被子抵御了初春的夜寒,即便是什么也不穿,有着钢铁法则保护的肉体也不会感受到任何寒冷。
这不禁让时烬回想起自己昨天在那艺术学院里挨的那几发法术,不仅没有伤害而且也没有任何传达到意识上消化的过程——就像是不痛不痒地一次抚摸。
仿佛一切元素凝聚起来的攻击已经不再能对自己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一般。
就算是时烬没有任何头绪,但随着自己某种态度的形成,融入自己血脉的钢铁法则也随着这样的改变而慢慢滋生出一种新的能力……
“啊嘎——”
短促且有力的一声啼叫,打断了时烬在床上随性的思索,他猛地起身看向窗口,而那声音的来源正站在窗沿上死死地盯着他。
一只乌鸦,一只双眼血红的乌鸦,它正站在窗边,仿佛一位不速之客一样来到了时烬这崖边的房间前。
为什么会有乌鸦?
时烬谨慎地起身,走到窗边试图吓走这只飞禽,可对方仿佛雕塑一样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死死地盯着时烬。
这让时烬有些担心,他自打跟从克拉玛修士生活以来,最担心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身处漩涡之中的他会给克拉玛以及身边的人带来的麻烦。
这只乌鸦不想是偶然路过,时烬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是见到它迟迟不肯离开,靠近窗边的时烬猛地伸手握住这只飞禽,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抓:
“呲……”
没有想象中的血液四溅,这只乌鸦仿佛融化了一般从他右手的指缝间流出——那是一滩纯黑色的,如同稀泥一般的东西。
这是……
没有犹豫,时烬连忙松开手,还没来得及攀上他手掌的“黑色稀泥”只好转身向窗外崖边飞去,等到少年探出身子看去时,那团黑泥已经消失不见,彻底融入了黑夜之中。
这样的手段,时烬能想起来的只有那些影派术士……
而此时此刻,时烬背后净是冷汗:难不成那影猫佣兵团的家伙们已经找到了自己?
这是否也意味着,张涛那边也得知了自己还没死透的消息?
想起歌莉娅城中,那被削去一根手臂的肖和被帕西等人打伤的宁,时烬能想到的应对方法就是找到那些卑劣的佣兵主动出击。
不……千万别!
时烬仿佛意识到什么,急忙跑出房间分别冲向莉雅和克拉玛的卧室——不过庆幸的是,除了惊扰到两位的睡眠之外,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不过时烬还是对一头雾水的两人进行了简单的测试,以免影派的术士们再次玩弄他们那模仿的把戏。
“你是说,有人已经盯上你了?”
克拉玛看着此刻坐在客厅沙发上,低头思索的时烬,他或许没有想到除开教会内部的问题,时烬还有一批人想要杀死他……
仿佛这位老实到有些愚蠢的美少年,有着无穷无尽的敌人一般。
莉雅更是不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位少爷如此惊慌,而她更加不理解是谁要杀死克劳迪娅。
“是别人雇佣的杀手吗?”
“其实可以这样说,但那些人更多的是合作关系——如果不是我过分紧张的多虑,我想应该是有什么麻烦要找上门来了。”
时烬抬起头,很是严肃地看着二位。
还没等到那天晚宴这个最大的危机到来,就有不速之客提前找上门来了。
莉雅只是一位女仆,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肯定是不能让她出现在对方的视线里,而克拉玛修士也不比伍德神父,身为画家的他也是从未有过任何训练,专心于创作如此多年。
都指望不上的同时,时烬更是有种本能的害怕和抗拒——如果,当然他也只是假设一个如果,这次来的就是帕西那位可怕的佣兵团长呢?
“需要报警吗?我想即便是警察也很难对这种事情有太多解决方法,不过能让一座城戒备起来也比……”克拉玛的话还没说完,时烬只是安安静静地摇了摇头。
若是这样,只会让他的存在暴露给更多的人,如今的克劳迪娅宁愿藏在暗处跟那些家伙较量,也不愿意站在阳光下仰仗那些随时都会背叛的势力作战。
“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相信一般路过的人,也都比教会或是其他王国势力更加实在……”
谁又知道那些想要自己性命的家伙能够把手伸到什么地方?
若是勾结在一起,那所谓的寻求庇护只会演变成可怕的包围。
时烬已经不想再想在那刃城一样,在高耸的围墙之中感受着仿佛狂啸的号角声。
“他们有一万个理由能够杀死我,而我只有一个理由去反抗。”
时烬安抚下克拉玛的心情之后,又很是抱歉地转头看向莉雅:
“若是可以,我想莉雅小姐明天起还是先离开我们这里比较好,毕竟如今不知名的麻烦上门,因为我的原因牵累了你,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而莉雅来这里也只是帮忙照顾几下那几天初来乍到的克劳迪娅,最近今天对方也是熟悉了这座城邦,似乎也没有太多必要继续服侍他了,但莉雅似乎有些自己的想法……
她微微笑道:“可克拉玛先生也没有告知我什么时候结束我和克劳迪娅少爷的雇佣关系呀?”
没有过多言语,时烬只是走到窗边点了根香烟,将头伸到外面去以免烟味弥漫到屋内:
“莉雅,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若是你对我好奇,以后也有的是时间跟你讲明白,将那些该死的故事从头到尾跟你聊痛快——但我真的不想你出事情……各种理由都让我不愿意见到那一幕发生。”
时烬将烟灰微微抖落,他没有抽回身子,只是任由风带走他些许声音,以至于传回屋内的动静有些颤抖。
“真的……很严重吗?”
“很严重,以前已经有一位很好的女孩因我而惨死,若是你愿意相信我并为我保密的话,就先回到学院里安心学习吧。”
话已至此,她又有什么好推拖的呢?
即便是自己有着无数的小心思,比如在危急时刻站在克劳迪娅身边博得更深的好感亦或是拿生命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莉雅有很多选择,但当她看到那漂亮的少年抽着烟回头的那张脸,她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
那张满是泪痕,不知道在窗外被春风刮走多少泪水的面容,就像是河水流过后剩下无数痕迹的干枯土地。
他总是提起一位已逝的少女,仿佛失去了一位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一样。
“你们女生总是那么惹人怜爱,漂亮且善良……虽然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小心思,但也都是无伤大雅的喜爱或是好奇心。”
时烬将烟头熄灭在窗边,他有些感慨地看着克拉玛修士:
“我更希望这只是一次错觉,但影子汇聚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
它们来的那么快,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布鲁德城中,如同潮水一般扑来,闻着那股气味便找上了门前!
影潮,第一波高潮已经到来,不可避免地扑面而来!
“时烬·圣格里,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敢出现在这世界上,那么我们肯定会找到你,那么多人都想你死……可你偏偏倔强地活着,就像是顽固且愚蠢的牲畜,明明使命就该是死去却亡命地奔跑在牧圈之中。”
蠕动的黑,它们正在窗外说话。
“当然……如果你能接受一次私密交谈的话,你身边二位我也不会有太多想法:我想,你也应该很想见见科克尔吧?”
它口中的名字让时烬浑身一颤,而前面提到的姓名更是让克拉玛眉头紧锁,时不时望向身边已经迷茫了的莉雅。
克劳迪娅……时烬?
时烬·圣格里……多么陌生的名字和姓氏,莉雅想不起来任何它能够联系起所谓“克劳迪娅”的关系,就仿佛是一场编织好的骗局:她根本就没有必要知道真相,可却突然被一团黑给揭穿了一切。
“……你他妈到底是谁?”
“嘻嘻,自然是你的老朋友:影猫佣兵团的人,好多人都在询问咱们 ,要杀你的人那么多,以至于一些不愿意脏了自己手的人也都在向我们买你的命呢!”
果不其然,就像是注定会发生的意外一般。
“当时我们也在好奇,为什么那些人要买一条死去的废物的命?现在看来,这废物不仅是活着,还试图忘掉过去进入寻常生活呢?”
那黑影越说越开心,就像是在讥讽时烬如今这不堪且短暂的人生一样。
嘭——
毫不犹豫地飞扑,时烬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即便是在这二楼窗口,他也毫没有任何畏惧地朝黑影冲去。
不管是谁,今晚就算是自己流血,流干血!也都要让这场战斗鲜血淋漓!
“嘘……这么晚了,杀人可不要大吼大叫哦!”
黑影那恶心的笑声,正刺激着时烬那易怒的心。
若是想要,那就来他妈的取!
看看过去的废物,如今站在你们面前是否仍是那么的不堪!
“只是可惜……这般有斗志的你,却想要报复的是一个优柔寡断,连自己仇敌都不愿亲自来见的家伙罢了!”
顺着黑影的踪迹,时烬暴怒地跟随其后,如同饿狼一般扑向它,却一直搏杀向空气,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抱歉,我可能代表影猫佣兵团又欺骗你了一次——科克尔他没有来哦,我只是帮那个犹豫的家伙来杀死你罢了!”
又骗了一次?
啊?容我想想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哦对!因为帕西团长一年多前,装作那小修女的模样骗了你第一次哈哈哈……还偷走了你那美味都初吻哟!
……
钢铁法则之绝对条令:『是钢铁亦是花。』
第二条令:我忘了,可能是“我**妈”,但也许会是我要把你们全部杀光……
时烬被黑影一路带到了山丘上,也许是在嘲笑他的易怒和愚蠢,它又开心地说道:
“然后呢?然后你就真的相信我会放过屋子那两位?拜托……你面对的可是穷凶极恶的佣兵耶,要不是你没爹没妈,不然我们早就把你全家抓起来威胁你去死了,你为什么就这么蠢呢?”
时烬那口气就这样卡在了胸前,此刻他刚想回头朝着克拉玛修士的屋子跑去,却是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无法迈开哪怕一步。
低头看去,那双自被黑影覆盖的土地里伸出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等到时烬回过神来时,一记凶恶地踢击已经袭来,狠狠地踹在了他的**。
“放心,我们时间还很长,那两位我们也不会蠢到直接杀掉……有好多事情和机会可以把握,把你彻底毁掉可是张涛大人的指令哦!”
那只阴险的脚分明已经踩在了时烬的裆部,可黑影感觉到的不但不是柔软的触感,反而是坚硬无比没有任何塌陷的抵触。
为,为什么?
没等到对方抽回那只脚,时烬已经抓到了他,随之浑身法则之力的疯狂调用,整个意志空间的意识都开始为法则加码——涨,再涨……就像那些不断膨胀的数字那样!
力量和自身重量的同时暴增,让被擒住的家伙还未来得及再次钻入黑夜,就被从地面的黑影之中活生生拽了出来,并被高高甩起然后砸向地面。
锵——呲……
只是一阵金属摩擦声,对方也不是什么随意拿捏的货色,靠着腰间那把匕首的卸力,朝着地面翻滚了好几圈的男人再次融化进了黑夜之中,仿佛刚刚时烬做的一切反击都是毫无意义一样。
“啊……真是奇怪,本来以为杀死你根本不需要动用我这宝贝匕首的,但没想到你好像有点难啃啊?”
“我很好奇你有家人吗?”
时烬就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从任何他无法看见的方位发动攻击。
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黑影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它涌动在地面上,随时都能发动第二波进攻。
只是时烬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甚至还在笑……咧着嘴开心的笑,难道说刚刚他已经明白了自己今天不会死在这里吗?
“如果有的话,我建议你好好珍惜,毕竟你都这么混账了,惹到现在的我可能还算小事,但如果惹到了以后的我……”
时烬站立的地面已经凹陷,仍在增长的力量和重量让他每一步都像巨兽一般行走在山丘之上。
他感受到了一种力量的涌动,那是不同于第一条令防御性能的全新力量——恐怖的破坏欲正在随之高涨,他逐渐狰狞的面孔仿佛正在接受着整个世界的重力……
“如果……惹到了以后的我,那你就算是家人全埋了,我也要找到他们的墓地,给他们刨出来然后踢断他们的墓碑!”
时烬狰狞地笑了,他脑子里像是有火在烧……那天夜里,科克尔那混沌的火烧焦了很多东西,回忆或是感情。
它们烧啊烧啊,仿佛什么都不想给时烬留下,不断地毁灭,不断地侵蚀着少年那本就贫瘠的一切。
若只剩下灰烬,还能复燃吗?
时烬想了想,似乎点燃这一切要的……只是直面恐惧的勇气,和毁掉一切的愤怒罢了。
“你最好别让莉雅和克拉玛出任何事,最好……”
黑影颤动了几分,也不知道是被对方这气势唬住了还是因为时烬的每一步都让山丘颤抖。
这是什么力量?
法则……不应该,他哪里来的法则之力?
匕首的寒光闪过,从不可见的背后撕裂空气来到脖颈后,可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只是清脆地弹开了匕首,如同不可摧毁的物质一样,没有任何破绽。
时烬只需要站在那里,只需要承受住一切的痛苦,那他就能够一直站在那里……
时烬·圣格里,他仿佛已经将过去所有的悲伤和愤怒,于此刻倾泻到了黑影身上。
“闹够了没有?”
那只右手,细嫩到像是没有摸过任何武器,可那些仍然卡在肉和骨里的碎片,若不是钢铁法则让时烬遗忘了什么,他是不可能忘记它们带来的痛。
第三条令:钢铁的重量。
时烬的第二次迈步,踩碎了整座山丘,碾碎了他所能站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