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种病,自从那天坠落缆车掉进了如同绞肉机般的下水道扇叶之后,时烬就常常会在一阵金属的碰撞声中惊醒。
他没有进入钢铁圣殿,之前的保护机制让圣殿的大门不得不对时烬关闭一阵子,他没办法再跟歌莉娅聊天谈论自己这些日子来遇到的事情,也没有机会站在那庄严雄伟的过道里看着那位名叫伊登的圣骑士了。
“如果你真聪明的话,那就准备好立刻离开这座城市。”帕修斯那天站在床边笑着说道。
“为什么......我明明,明明才找到了一种尚且安稳的生活方式——离开布鲁德城,那我又该去往何处?”
时烬不解地看着对方,而这位大奥法师只是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地回答他:“你表现出来了一些很危险的特质——无论是你的天赋还是你的名字,这些你自己都知道很容易引来一些杀身之祸,或者说你本来就一直处于这种时刻神经紧绷的环境之中。”
帕修斯将自己的帽子微微摘下,那顶皱巴巴的圆帽在他手中轻轻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于此刻他与时烬说的所有话都会在帕修斯离开之后随着这些奥法能量一起消散在空气当中——就如同当初特米丝阿姨所做的法术一样,但身为大奥级别法师的帕修斯明显比特米丝更加强大且熟练。
“......您是说我那晚的传奇境界吗?”
“既然你承认了,那自然便是了——放轻松,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对一个跟我一样出自平民的少年出手,我也没有这么卑鄙且无耻。”帕修斯看着一脸紧张的时烬笑着说道。
而他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就如同他所说那般他只是简单来见一面时烬而已,一是感慨年少有为,二便是好心提醒他一句。
“听说你还在刃城闹出过大动静,如此不安分且自由的家伙自然而然不会是那些势力容得下的——你应该提前做好准备,时烬......你要知道光是有法则之力可是无法真正成为强者的。”
传奇之中有没有法则之力便成就这般境界的存在,但却从未有过只靠法则之力就登上传奇的人物——帕修斯的意思也很简单,如果可以的话时烬多多少少也都要开始真正修炼自己的力量了,毕竟那些力量才会是属于自己的而非传承于世界或是强者留下的烙印。
如此说来帕修斯的建议还真是敲醒了时烬,虽说自己能够打倒百骑之境的希里,但若不是自己的法则之力过于强大和逆天,否则对方真正进入那百骑之境之后还真是拿希里毫无办法。
“只是.......为什么我要立刻离开这里?”时烬微微起身,他虽然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有些虚弱但其实于那晚相比已经相差不大了,只是还身为凡人的肉体在下意识的颓废而已。
看着眼前有些犹豫和不解的年轻人,帕修斯只是呵呵踢了几下床脚:“换做我,一个没有任何出身的后起之秀表现出来这般极具威胁性的天赋,我第一时间便是想尽一切办法弄死你——我猜猜,也许还用不了一天,有些麻烦就要找上你了。”
“谢谢你,帕修斯先生.......但明明您也是王城来的人,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些?”
“我说过了,我曾经也是个毛头小子,在我自己的家乡里偷鸡摸狗无所事事.......我很欣赏你的无畏和天赋,所以我不是很想看到你就这样莫名陨落或是一辈子再也抬不起头——其次,我只是王身边的一位法师,而王不会如同其他家族那般狭隘,只要你是温切尔人是土生土长的歌莉娅,一切天赋之人都是他乐意看到的存在。”
帕修斯掏出一根烟,准备点燃——不过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时烬,想到自己这是在医院的病人房间里也就放下了手中的香烟。
“不用,因为我也抽烟。”时烬摇了摇头,顺手从自己之前藏在枕头下面的烟给拿了出来同样夹在手指之间,“只是我能向帕修斯大人借个火吗?这地方似乎不会有火柴,更不会有打火器了。”
尬笑一声,帕修斯很是随性地用右手食指在空气中一划,一道简单的火苗便擦过了时烬手中的香烟,随后整个屋子都充斥着郁金香牌那独特的香味:
“也许只有歌莉娅们才会对这种香味奇异的香烟情有独钟。”这是帕修斯留在这房间里的倒数第三句话。
“多多保重,我只能将话提醒到这个地方,对于你的遭遇我表示同情......我能最后站在这个国家的顶端也都是因为我一开始拜了一个好师父——有人能护我周全直到我成长成如今这副模样,但时烬你.......孩子,你的路特别长,我放眼看过去也只是看到了开头,却没办法看到结尾。”
没有尽头,就像是那从歌莉娅站台驶离的火车.......对于时烬来说他根本不知道这趟火车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发车而来,它一直兜兜转转在这固定好的铁轨上松垮地行驶着,也许直到它彻底报废才会停下轰鸣的蒸汽鸣笛。
时烬起身,将点燃的香烟叼在嘴边,有些阴郁地站在窗边看着这医院的外景:相较于前几天略显冷清的街头,没有诗人吟唱的寂静下只有警察挨家挨户调查的争吵和皮鞋踏地的脚步声。
你要说这地方,更多的时候压根不够浪漫。至少时烬心里在看到这一切之后便是这样想的了——只不过这些东西本就不该跟他有关,感受不到的时烬说这些话更像是在赌气,而不是在认真评价。
“若是明天他们就要我的命,帕修斯先生您觉得我应该怎样做?”
“逃吧,只要你能活下来一切都还有机会重新讲给我听。杀吧,若是对方真的那么无情的话,你对他们的一切妥协和让步都会让你之后更加痛苦和难受——你一定有很多伤痛留在心里,但你只要能活下去那以后都能全部还给这个世界。”
憎恶他们吧,他们多么希望你死在落日泯灭于地平线之上以前。
报复他们吧,只要你愿意并为之放弃一切,那如果传奇境界的气息真的只是出现在你身上哪怕片刻,你也一定会成为一位可怕的强者。
时烬将香烟掐灭在手指之上,本该被灼伤的手指只是将一切伤害转化成了些许痛苦在他的脑海里短暂停留。
也许我记性不好一点还能过得足够凑合,只是所有人对我犯下的过错都像是被钢铁法则放大了数百倍一般萦绕在灵魂之海上如同久久无法散去的飓风和暴雨在我本就脆弱的情感空间不断肆虐。
这本就是一种折磨,这种力量本本不该出现在我身上我也应该直接死在那天的歌莉娅墓园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每分每秒都仿佛比那夜的混沌之火灼烧带来的痛感更加细腻和酸涩,我其实本该是个死人不是吗?
醒着的感觉还是太糟糕了,也许浑浑噩噩之中度过一天才是真正的解决方法。
——
克拉玛想要打开医院房间的门,他早上起来就听到了警察局紧急封锁学院的事情,就算是穆勒也是一脸惊讶和疑惑地看着警察局局长拿着城主的手信走到学院里面来当面要人。
只不过时烬似乎还没从医院里回来,所以他们便掉转枪头准备前往烈阳医院去找人。
克拉玛也算是反应很快了,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比他们更快决定赶去医院,只是当他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却是听到柜台的见习医生告诉他那位名叫时烬的少年在昨天帕修斯先生离开后没多久就自己拆掉那些对他来说只是桎梏的管子和药膏自行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就仿佛已经提前知道自己今天将要面临怎样的罪名指控一般。
“所以他没有说嘛?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吗?”克拉玛着急地看着对方,而这位年轻的女医生只是摇头,她也不该多问对方什么,毕竟她的本职便只是暂时负责烈阳医院的前台服务,仅此而已罢了。
深吸一口气,克拉玛此刻脑子里都是混乱的,他不会想到时烬会突然离开也不会想到城主府会突然对他下达指控——一时间他想分身前往好几个地方,他想回到学院去找莉雅,又想分身前去警察局询问情况,更想直接前往城主府去询问卡尔加里城主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如此突然,就像是昨夜冷风刮过后起床感觉自己有些感冒一般,克拉玛咳嗽两声便选择了离开——城主府现在根本预约不上见城主的空位,他只能前去警察局先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现在正在为城主府突然增加的命令而头皮发麻的警察局真的有心思去接待克拉玛修士吗?虽然说对方确确实实是在艺术领域于温切尔王国有着一定的名气,但归根到底也只会是一名画家,身份地位也不至于让警察方面对他格外上心——于是乎,克拉玛在这布鲁德城几十年来第一次遇到了不愿意接待他的局面......
警察局大门没有为克拉玛敞开,他即便是气愤也只能在这面前抗议几句便选择了返回学院。
没有人知道时烬去哪了,而普通的警员也根本不敢去直接搜捕那传闻中能够击败百骑的家伙,整个布鲁德城此刻就陷入了一种极其混乱的警力安排:既要搜寻科克尔和帕西这两位杀人凶手的踪迹,又要寻找时烬·圣格里的下落。
这三个人都不是寻常警察能够解决的,以至于卡尔加里最后还是放出了民间悬赏令:无论身份,只要你能够给出这三位嫌疑人的下落和线索,甚至说直接将他们捉拿归案那都是可以直接前往城主府领取奖励的。
这就跟雇佣那群佣兵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根本就没有任何接取门槛,只要是在街头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可以直接开始动手——而这样带来的问题只会有一个.......更加可怕的混乱。
“哈哈,所以说这群窝囊废怎么可能找得到我们的下落?现在我们甚至都不用急着离开,科克尔......我们甚至还能再变换一个身份然后前去直接杀死时烬这个可怜的家伙——没错,这世界一直都在给我们机会,一而三再而三地给予我们时机,这次我们千万可不能错过咯?”
在科克尔之前暂住的老屋里,帕西靠在桌边有些开心地说道。被时烬打的那一拳虽然只是微微让她感觉到了痛,但这种屈辱感就像是被路边的野狗踢了一脚一样虽然不痛不痒但却格外愤怒:杀死时烬本来只是张涛的命令,而如今帕西似乎自己也因为这样的“侮辱”而动了杀心。
“我不在乎,”科克尔低着头没有看向对方,“在这一切之前,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让你手下那群混账伪装成我的妹妹.......”
他抬起头,格外冷漠地看着这位一直在他身边好似恶鬼一般不停唠叨和蛊惑的女人,此时此刻他和帕西之间的关系似乎离破裂只是一句回答的距离。
“......这一切都是张涛先生为了你好。”
“那张涛为什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我的妹妹其实一直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
科克尔起身,随后有些无言地啐了一口在地板上:
“还是说,其实一开始那个告诉我所谓时烬玷污了她的塞莉,其实也是你们——”
“够了,”帕西打断了科克尔的话,她只是微微咧嘴笑道:“你觉得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一个特别不得了的事情?蠢货,如果没有我们和张涛先生,你以为你这样的废物能够从圣教手里逃出来?”
科克尔只是摇头:“我觉得能,因为那天时烬来救我了。”
是啊,那天......只有时烬来了,而且是不顾一切地赶来了。
那么你们当时真的有想过我是怎样的感受吗?若是可以,我觉得我当时就应该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若时烬真的只是假装的老实和诚恳,那他就算是装一辈子那也都该成真的了.......
“所以你是在质疑张涛先生?”
“不敢,我只是在怀疑你和你的手下罢了。”
整个屋子气氛有些冷,只不过科克尔微微催动的混沌之炎正从他脚底慢慢蔓延开来,稍微驱逐了些许寒冷的气息。
“我不跟你在这里以及这种时刻闹矛盾,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不想管时烬怎样,你也最好别继续闹出什么麻烦事来——帕西团长,你做事也并无所谓的万无一失,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现在就走吗?我手上还有很多人藏在这地方,如果可以我甚至能够很快解决掉时烬.......”
“你就非要逼我跟你吵吗?帕西团长,我知道你身为小奥级别的术士很厉害,但要知道张涛先生要的是我,而不是你——你最好想明白张涛最后是要保谁。”
科克尔的话让本想一爪抓向他的帕西停下了动作,在短暂的思索之后这位佣兵团长还是放下了自己这盲目的愤怒和不甘,冷哼一声收起自己的术式随后推门离开。
就算我们不出手,你就以为时烬能随便活着走出去这座城吗?
要知道,时烬来这里可不是什么好时候,正好是布鲁德城最混乱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