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还算暖和,当时烬真正意义上醒来的时候他正站在那熊熊燃烧的壁炉前沉默地注视着里面的火苗。
坚硬的手铠到底给他留下了什么,他抬起右手只看到几道睡着之后因为姿势怪异而被压得略显红润的印记,并没有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存在。
“不可言喻的感觉......”
时烬自言自语道,扭头看向库房床边的柜子上多了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摆在那里,而自己一直穿在身上的白裙虽然早就被烘干但总得来说还是换下来洗干净比较好。
这套衣服很显然是疤叔亲自送到这房间里来的,大抵是不愿叫醒已经累到呼呼大睡的自己所以什么动静也没有留下。
只是捧起这套衣服,时烬只觉得有些份量不轻——不像是什么男性轻便的出行装。而当他微微掀开衣袍的时候一张写满字的纸条从里面滑落,时烬捡起来轻轻念到:
“孩子,这孤儿院里我找遍了每个地方也没有发现能够给你穿的衣服——孩子的衣服本就少而且你也穿不下,而我一天到晚也只有这一件烂风衣和里面的破夹克,实在是没有别的衣服给你穿了......不过还好这地方曾经是老神父留下来的教堂,我也在里面找到之前那几位离开的修女存放在这里面的修女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穿着这身衣服蔽体。”
在纸条的最后一行,疤叔似乎还很幽默地补充了一句,像是临走之前想起什么回头匆匆补齐的话:
“不过我想你既然是穿着白裙过来的,更加保守的女性装扮你大概也不会太过于抗拒吧?”
时烬轻轻笑了一下,他人还怪好的.......看着那张脸绷着不苟言笑但却想得挺多。至于手上这套衣服,时烬也并不抗拒,虽然他时常以一个大男子自视但如今没有了钢铁法则的庇护,他觉得自己还是穿点厚的衣服比较好。
寒风从库房顶上的小窗钻进房间里,这陌生的寒冷感自己似乎从罗素面前逃走之后就再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过了。
这身保守的修女衣裙是那么的熟悉,中央大陆上最为盛行的圣女教里的款式经典且修身,看着它时烬会在那么一瞬间想起一些什么:关于人造太阳、关于地下城、关于郁金香......还有从未真正站在自己面前的琳修女。
与其说是时烬想穿,更不如说是他很喜欢就这样看着它。
存放许久的衣裙有股苦涩难闻的腐木气味,时烬也没有急着换下白裙而是将它安静地晾晒到久违的冬日暖阳下,转而坐在库房的老旧书桌前翻看起那几本还未塞回书柜中的书籍。
时烬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了会想着突然翻看这些对于他来说晦涩难懂的书籍,例如《基础元素理论》还有几本不知道印刷了多少版的《圣女源》这种圣女教内的基础读物:不过相比起看圣女教的书,他可能还是愿意多翻翻关于元素理论的书籍。
虽然之前特米丝阿姨已经告诉了他那可悲的元素亲和力,但事到如今任何可以让自己重新变强的手段时烬也都是愿意去尝试的......
再说回来,为什么疤叔的库房里还摆着这些翻开的书?
时烬愣了一下,回想起疤那些关于自己的介绍:其实想过来他更多的是在介绍这所孤儿院和这座多瑙镇,关于他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以及为什么要做这些,疤也从未提起过。
“……如此神秘,反倒是让我产生不弄明白还不愿离开的兴致了。”
本打算着明后天等修养好了就去询问对方前往边境三游邦的方法然后离开这里,但现如今时烬倒是更想走出去在这孤儿院好好探索一番。
他不慌不忙,这里离那片时烬熟悉的温切尔王国中心地带太远了,远到无上的王的号令都难以传达至此,所以他并没有太多顾虑。
除非那群追杀之人也跟着这条河跟着时烬漂浮个近千公里而来。
就在时烬沉思的时候,库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便是那疤叔的声音:“你醒了吗?”
“醒了,刚刚才醒……”
疤叔似乎有些高兴自己来的恰是时候,随后他轻推开库门,看到正坐在桌前翻看自己之前还没来得及收好的书,顿时有些意外地笑了笑:
“那记得不要把我留有书签的那一页给弄丢了,我的记性不是很好,这些书我翻来覆去看也都看不出什么名堂。”
他的话出乎时烬意外的温柔,本想着急忙对自己这无礼的行为道歉,而对方倒是毫不介意地开口先说了。
是吗?
时烬低头看了眼身前这本元素理论,这一页上每行每段多少都有些手写的笔记在上面——若是真不懂,也没必要在上面故作玄虚地涂涂画画。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说出口,时烬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而对方也不想继续讨论桌子上那一堆书籍而是看向少年挂在天窗附近晾晒的修女裙:
“真是抱歉,我这里实在是找不到能够给你穿的男性装扮了......如果真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镇上帮你去带一些衣服回来。”
“不用麻烦疤叔你了,我只是觉得这件衣裙有些腐木的味道——我猜是在这里放置太久导致的,也并不是过分排斥这样的装扮......”
时烬也不想太麻烦对方,反正自己也都一身白裙出现在这多瑙镇居民面前过了,倒也不在乎自己之后会是怎么个形象在他们眼中——现在的他与其对他人的目光考虑许多,不如想清楚自己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想太多反而滋生烦恼,回望不知何方的布鲁德城,时烬觉得自己在那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跟着自己惹上麻烦的克拉玛修士了吧?
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对方又是怎么一种处境呢?
——
克拉玛修士死了,在烈阳医院的独立病房中离开了。
凶手的身份无人得知,而死因则是致命的毒素。
没有人看护也没有人保护单独休息在病房里的克拉玛,烈阳医院本应该受到漫天的指责和抗议:可当比抗议人数还要多的警察以及众多贵族的私人守卫站在他们面前时,所有想为克拉玛修士发声的人们都被强行闭上了嘴。
就连布鲁德城邦的教会也没有为自己损失了一名声名显赫的宗教画师而发声,只是简单地表示惋惜之后便没有了任何额外的声音。
王国艺术学院象征性地为克拉玛修士进行了短暂的哀悼,但据艺术学院的一些老师和学生们讲述,一开始学院是准备进行一场充分且隆重的哀悼仪式的,但不知道为何当一群警察冲进学院之后这场仪式也就仓促地结束了,就像是有人刻意在压制这样的消息传播一般。
事已至此,知晓克拉玛修士去世这件事的人们心里也都有了同样的答案:有人要他死,而要他死的人普通人根本就惹不起......
艺术之都,布鲁德城邦,修建在烈阳河畔以及烈阳花簇拥下的城市,在一阵末冬的寒风刮过之后就彻底忘记了曾经有那么一位画家的存在。
.......
布鲁德城城主办公地。
卡尔加里那一头红发有些凌乱,显然他为了给上面大人们的决定“擦屁股”,这些日子都没有睡好:即便是时烬那孩子已经被抛尸扔入烈阳河快一个月之久了。
王国艺术学院的教室招聘也在上周强行终止,最后入职学院的也不过寥寥数几——他早就应该明白,那么多人前来此处根本就不是为了应聘教师,而是冲着那孩子来的......
暗流涌动的布鲁德城在时烬离开之后再次恢复了平静,而王城那边迟迟没有回信也让卡尔加里这个城主心情更是糟糕了几分:他给自己大哥写信,但德尔似乎跟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回复的意思,就算是自己强行拨通伊奇家的专线电话,电话那头的接线员也都是表示王城这些天禁止任何来往通讯。
太糟糕了......王大抵是生气了,否则不会如此蛮横地阻断王城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但卡尔加里也能理解王的怒火从何而来,身为温切尔王国的统治者、实力远超前人的王者,如今自己的后代被人在王城里暗杀,这件事情从任何角度出发都是无比惊骇且让人难以接受的。
“妈的,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把城邦的每月财务报告以及行政报告给阻拦在王城之外啊?这要是被人劫走篡改了怎么办?大哥也真是,每次想找他帮忙办事都跟人失踪了一样......”
咚咚咚......
谁啊?本就心情奇差的卡尔加里有些愤怒地朝门外喊道。
“特米丝,我想卡尔加里城主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你了。”
啊特米丝呀......那你确实不是第一次了——因为他妈的你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前来找我了,而且其中还有两次是强行冲卡走进我这城主办公地的!
“你该不会是又为了克拉玛那件事来质问我的吧?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对于克拉玛修士的突然离世我很抱歉,但我们城主府这边安排了警察去调查可得出的结论就是克拉玛修士之前积攒的毒素在那天爆发导致的死亡,我们并没有任何的证据来证明是有人谋杀了克拉玛......”
“那你们就不能去调查是谁在之前就给克拉玛下毒的吗?!”
特米丝愤怒地撩起的紫发,她显然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心情管理自己的形象——她也不在乎自己在艺术学院的工作还能否保住,她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杀死了克拉玛,杀死了自己这样一位无欲无求而且善良的老朋友!
面对这位法师的愤怒,卡尔加里能感受到对方身为小奥级法师的强大,也能感受到特米丝身上那独特的法则气息——卡尔加里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面对法则加持下的小奥法师,他显然只能是乖乖认怂:
“那是谁给他下毒呢?之前跟他住在一起的,不就是时烬......”
“你觉得那孩子真的会给克拉玛下毒吗?!”
特米丝走到卡尔加里面前狠狠地盯着他,而那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因为愤怒随着右手在桌子上划出五道深深的印痕——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老朋友就这样突然死了,更不甘心时烬就这样被他们祸害死了!
卡尔加里愣了一下,看着对方那泛着微光的双眼,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恶人也清楚特米丝为何如此悲伤且愤怒,相比起前面几次拜访,她这一次显然快要失去理智了:
“特米丝你先坐下,我也明白时烬那孩子不可能给克拉玛下毒,”卡尔加里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你要明白,当上面的人要他死的时候,那群没人性的家伙都是斩草除根的——甚至于说一切跟时烬走得近的人都得死......”
“呵呵,那你也应该算是上面的人之一吧?毕竟伊奇家曾经的二少爷,怎么说也都是在温切尔王国威名显赫的存在......”
“你以为,我想要那孩子死吗?”
卡尔加里站起来,从自己身后的柜子里翻找到自己之前老友从王城那边寄回来的信递给了这位紫发女士。
而特米丝在半信半疑之中接过查看之后也跟着叹了口气,大抵是明白卡尔加里为什么要那样说了。
城主曾经推荐过时烬那孩子,也想过要不押注给时烬去赌一把——可王城那边的人们没有想要他活着的存在,没有任何靠山的时烬只能是在沉默之中灭亡,还未来得及展开翅膀就早早夭折。
特米丝也没有继续撒泼,而是轻轻擦去自己的泪水:该为谁哭呢?如此短促也如此突然,谁会想到上面的人们就这样想要时烬那孩子和克拉玛去死呢?
心里百感交集最后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坐在这里哭,如同普通女子一般无力地接受这样的结局......
特米丝很清楚,若是想要跟上面的人作对那她就算是小奥法师也只是稍微有点威胁的蚂蚁而已——王城之内那些家族的底蕴超乎寻常人的想象,自然也超过特米丝这样独行者的想象。
“你也是有家室的人,特米丝......好好为你的丈夫和孩子着想吧。”
卡尔加里的话让特米丝汗毛竖起,立马站起来看着他,格外吃惊地问道:“你?!”
是的,特米丝似乎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家庭,但卡尔加里就如此平淡地说了出来,这怎能不让她后脊发凉呢?
“我也是在提醒你,别想着因为这事一股脑跟着王城作对——那些人早就把你的所有信息给摸干净了,在来此处刑时烬和克拉玛之前也考虑过把你吊死在布鲁德城大门前,但后面也明白你对温切尔王国还算有用,也就没有动手了。”
卡尔加里无奈地摇头,特米丝此刻也完全没了悲哀和愤怒的情绪,只是呆呆地站在桌前没有说话。
你要问特米丝相信卡尔加里这听上去格外可怕的话吗?
她很信,非常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