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麦浪随着冬日冷风的阵阵袭来而翻滚起伏,还未来得及收割的粮食此刻正遭受着无情铁蹄的践踏而折断在土地之上。
那阵风不是自然刮起,而是强盗们冲锋时卷起的气浪。
“他妈的……每次来这地方都能看到你这张丑陋至极的脸!”
领头的强盗用麻布裹脸根本看不清样貌,只是他那凶狠至极的嗓音也同样警告着周围所有人他不是什么善茬。
“你每次都这样说,素质特别低的同时也毫无意义。”
疤叹了口气,而对方则是夹住马鞍让自己胯下的黑马抬起双腿仰天长啸了一声。
伴随着马儿那震耳欲聋的嚎叫之后,强盗头子冷笑着继续说道:“你也好意思说没有意义……你觉得我们每次来这里是脑子出问题了只走个过场?说难听点,疤……若是没有你,我们早他妈把这地方所有人都杀了,我之前也告诉过你何必继续守着这烂地方?”
烂地方,真的是什么烂地方吗?
疤有些无奈地回头看向刚刚因为村民和孩子们匆忙逃命而踩得满是泥泞的田边小径——如果说环境的话,这偏僻到快无人知晓的多瑙镇确实很烂。
“但我欠那些孩子一个交待。”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欠他们。”
强盗头子冷冷地低吼了一声,他似乎是在对疤这位老朋友那固执得可笑的赎罪感到不解,也同样感到厌倦和愤怒。
“那群人因为你而死,他们早特么死了,你这样故作善良地赡养他们的孩子根本没有意义!”
头领不屑地看向远处的多瑙镇,那曾经繁荣过的小镇如今在他眼里更像是一群烂肉聚集的砧板,本以为能够美美饱餐一顿却要被眼前这老朋友用身体给拦住。
“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点,等到那群孩子们能够自主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放手。”
“……你就说吧,呵呵,你这句话在十年前就这样说过了,在我们这群兄弟被赶走之前你就这样说的,你说你明明能够更快活点在这世上非要让自己承担起一些责任重担,纯纯地有病。”
头领摆了摆手,他似乎也是放下了心里那股怒气,尤其是在见到疤这副逐渐衰老的模样之后更是有些哑口无言。
话虽这样说,但那场灾难确实跟当时的他们脱不了干系,人是他们组织好带来的,美好生活也是他们承诺的,所谓奖励他们也是最后因为灾难而食言了的,可最后一切的责任都是疤一个人承担了的。
说实话,内疚很快就在这些念头之后涌上这群强盗的心头。
“他妈的,算了……跟你越聊越不自在,说吧你这次又从村民那筹到多少钱给兄弟们?”
“一共60枚通用金币,四六分成,我四你六。”
多少?怎么你这次要得更多了?
每年上贡的钱是没涨过的,但为什么疤你要的钱却是越来越多了?
面对老朋友的质问,疤也是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牲口长大也都要多喂粮食,孩子们难道说一直都是那一两岁的小朋友吗?”
强盗头子哑言,他们每年来陪疤演这一出好戏自然而然是要从里面捞点好处的,而加上疤的孤儿院根本筹不了款,于是乎只能靠这样的方法来养活这样一群孩子。
说卑劣,那也确实。
但疤觉得自己更多的是对曾经葬身于此地的同伴们的亏欠,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如今这群新入驻多瑙镇的淘金客们有多少歉意。
“那就这样吧,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几句,边境游邦那边可是有人在贩卖多瑙镇这地方的信息,虽说我们现在确实不会对这地方动手,但你也知道……我们这群强盗就是蝗虫,哪里有粮我们就冲向哪里,这附近可不止我们一伙人。”
这强盗头领的意思很简单,他能保证自己的手下不来侵扰但无法决定其他的强盗团会不会“造访”此处。
疤也是攥紧了手心,他这些日子担心的不正是这个吗?
没有温切尔王国的大手,这地方虽然自然但也同样因为没有任何防卫力量而陷入这样的威胁当中。
“我只能说尽力保护好我的那些孩子们……其余的,我其实并不在乎。”
“要我说老伙计你这自私的伟大有时候既让人作呕又让人佩服啊,就这样吧,记得把金币挂在我们约好的那棵树上,明日我会派人来取。”
强盗头子调转马头,他身后的弟兄们也都顺势转移方向慢悠悠地跟着自己的大哥一起离开了这片被他们践踏得一团糟的麦地。
他们从来都不是“不请自来”,而是这片麦田时常的“邀请”罢了……
长裙微微飘动,时烬慢慢从远处一片麦地里站起身子,他那双清澈的绿眸微微眯起,仿佛是对这一切感到新奇和疑惑。
而疤只是一回头就彻底呆滞在了原地。
他从没想过时烬会有胆量偷偷回过头来在那地方偷听——应该说是多瑙镇居民们从来都没有人有这样的胆子,可他偏偏忘了时烬这样一位真正的“不速之客”。
——
“说实话,我在那时候真的想过怎么干掉你,时烬。”
晚上,客房的灯亮着,身着修女长裙带着头巾的时烬背对着疤,似乎是故意把身后让给对方一样。
“不请自来我很抱歉,不过我也只是在送回去孩子之后担忧疤叔你的安危才赶回来的。”
时烬有些支支吾吾,他并不是害怕,这明显是他这笨嘴不怎么会撒谎的表现。
疤自然而然能够听出来他的遮掩,只是笑着说道:“不过你既然信任我,那我确实也不该就这事担心你暴露出去。”
原来他的枪一直抵在时烬背后,只不过里面的弹匣是空的,疤叔轻扣扳机只会是什么都不会发生。
就跟时烬故意背对疤叔任由对方决定一般,结果已然注定。
没有理由泄密,这是时烬自己的想法。
他也不会泄密,对自己和孤儿院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这是疤心里想的结论。
今晚还很长,时烬只是温柔地转过身来看着疤叔那略显憔悴的脸庞,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叔你之前是骑士对吧?”
疤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不可能不是。
时烬站起来慢慢说道:“那强盗头子的马鞍上挂着一个挂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温切尔王国骑士团里某个团的标志,当然我并不清楚只是简单猜测;其次我能感受到疤叔你身上隐约的誓约之力,这股力量不可能莫名出现在一个从来都没有成为过骑士的人身上。”
综合来看,那群强盗和疤很有可能曾经是一群来到此地的骑士,而至于为何建立这个多瑙镇而又为何落魄和流浪,关于疤叔为什么赎罪抚养这群孩子,时烬也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信息。
疤看着眼前这漂亮的年轻小混蛋,一时间居然没有什么办法来否定对方,这让他感觉到格外不快和惊讶。
“你很聪明,也很敏锐——你不可能是布鲁德城里的娼年,因为那群家伙再聪明也只会是讨好别人的小聪明。你这样说,我也开始怀疑你之前是不是一个名头不小的人物了……”
疤叔的话让时烬笑了笑,而在放下手里的书之后,没什么文化水平的时烬只是摆手回答:“算不上人物,也没干过什么不得了的工作,顶多算个什么都会点的临时工——不过好像都没有干上太久就因为种种意外不了了之。”
真的吗?疤叔摸了摸下巴,压低声音靠近时烬,他的动作很快,一只手迅速按住了时烬的肩膀,这毫无征兆的动作也是让如今也算是身经百战的时烬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好快的反擒拿,只不过力度却是格外的小。
疤更加惊讶了,这般技巧自然不会上从来都没有战斗过的家伙能够做出来的,只不过时烬此刻的力气就跟他如今单薄的身子一样匹配——你要问他,时烬这个样子是经常战斗的家伙,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你曾经是温切尔王国先锋军队里的人吗?”
“不,我没有参过军……”
谈话间,疤叔拉过时烬的手放在自己身前,因为就在刚刚短暂交手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对方手掌那不同寻常的触感。
就像是被刀片刮过一般,让疤叔感受到了些许尖锐的触感。
“这……”
当他看清楚时烬的手时,才发现眼前这美少年的双手居然是如此的可怕:细小冰冷的金属碎片嵌入肉里,就仿佛成为了这孩子的一部分一般自然,而时烬也只是闷着一声不吭。
“……如果你是一名骑士,我想我也才能理解你为何能够做到这样。”
疤叔略显醒悟地看着时烬,只是对方并没有怎么回应天,而是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疤:“你这伤口,恐怕有个一两年了吧……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找医生好好治愈呢?因为没钱吗?”
毕竟这是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的疼痛,虽然时烬曾经有钢铁法则的庇护,而如今钢铁圣殿的大门已然沉寂地紧闭,那他依旧没有将这些碎片取出来的想法。
“不……我,额……我只是不想忘记一些事情。一些这双手经历的事情,疼痛能让我时刻清醒,不至于迷失在这个茫然的世界里。”
也许很疼,但那被逐渐遗忘的仇恨似乎更加痛苦,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和撕裂……
时烬不会忘也不敢忘。
“这样吗,真是了不起——你对于疼痛的忍耐甚至远远超越了我曾经认识的一些狂热的圣骑士……”
“我不是圣骑士。”
时烬的话打断了疤的猜测,而对方略显诧异地反问他:“不是吗?我在你身上却感受不到熟悉的誓约之力,而只有圣教的圣骑士们才不会拥有这样的誓约之力……”
时烬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毕竟提起圣骑士,他很容易就想起一个人,一个他同样无法忘记的家伙……
科克尔,一个曾经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