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个不停，似乎像是在时烬离开之前永无休止。
誓言之力带来的精神力压迫来了么？
时烬东张西望，疤叔告诉他的考验到底在哪？那传闻中足以让人崩溃的精神力攻击又在哪？
仇恨的雨慢慢变小，虽然不及刚刚的狂躁但仍旧不小，淅淅沥沥地落在这黑与白的精神空间里仿佛挥之不去的雨季，潮湿且冷......让时烬不自觉地掂起被淋湿的长裙一角，沉默地等待着他以为的一切。
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时烬，无论是那片瘆人的白还是那片恶心的黑......湿漉漉的老旧修女裙贴着少年那如今略显瘦弱的身体，勾勒出一种倔强的线条美感。
他在等候，可考验似乎没有到来的意思。
又或许说是......考验已经来了呢？
......
教堂后院那片杂草与灌木丛生的林中地。
疤看着眼前少年身上迸发出来的恐怖精神威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靠近对方试图抵消这股可怕的力量还是说避而远之免得伤及自己。
他可从未见过进行誓约仪式时，一个从未接受过誓言之力的孩子身上会有如此可怕的精神冲击——疤不敢想象此刻对方的内心世界正在接受怎样的考验，而就他看来恐怕将会极其困难。
他有告诉过时烬，若是誓言仪式失败了会这样吗？好像......没有吧？
疤有些后怕地看着时烬和他染成血红色的“钥匙”，他知道对方有着说不完的仇恨，无论是对那些人还是对那些事......但这股仇恨力量居然能够影响到这般简陋的誓言仪式——既不光荣也不正义，像是阴暗的孩子在角落不断地咒骂着那些欺负他侮辱他殴打他的人。
“这......”
疤有些惊恐地看着对方，在他担忧的片刻内，时烬身上那股让他双脚直直陷入地面之内的可怕威压再度升级：显然，就算是普通人于此刻在周围也都能感受到这种仿佛要窒息的压迫感。
所以疤必须离开这里去阻拦那些因为好奇而靠过来的孩子们和多瑙镇的居民......
他不是担心被这些人发现，而是担心这股力量会让一些无辜的人莫名被害死。
妈的，这小子的誓言仪式为什么如此恐怖且难以控制？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场考验在对方的精神世界也不过只是一场红黑色的雨。
仅此而已。
......
地下城里是没有雨的。
被人工挖掘扩建出来的地下城围绕着最顶端的人工光源铸造了一个呈螺旋阶梯下降的城市。
每日的光都是准时发放而又准时收工，除开一些供能不足的日子，地下城还是能见到那种格外怪异人为制造的白光。
而一年四季的风、雨、雪，都是时烬之前在地下城长大的那段日子里从未见过的天气。
偶尔因为公事前往地面才有可能见到这样多变的自然天气。
所以这是在感慨此刻精神世界里那绵绵不断好似自己在哭泣的雨吗？
“多愁善感是我一直都有的性格吗？”时烬自言自语地摊开手，让双手接住那些雨水，冲淡了他因为用力而渗出来的血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开始纠结于平淡的生活与热烈的复仇——每当我想要摆脱胡思乱想向前慢慢走的时候，我都被迫在二者之间作出选择。
可能是本性所然，当我自以为是地选择了平淡生活之时，我总是在这个过程中浪费别人对自己的好意，不断地因为内心里的躁动而走上另外一条道路——复仇，因为抓住了些许蛛丝马迹我就忍不住向我曾经背负的莫名罪名发起一场残忍的复仇。
然后那些仇恨我以及我仇恨的家伙们就跟阴魂不散的鬼魂一般出现在我身边，迫使我走向更不可控的疯狂——不断地将错就错，不断地陷入这些人给我设计下的圈套，然后不断地害死我周围的人。
所以我真的想要摆脱这种念头去平淡生活吗？
时烬笑了笑，他似乎从未有过，只是不断地欺骗自己而后欺骗爱他的人，最后因为自私和鲁莽害死所有人。
“所以我为什么要装作一切都还好的样子？”
他继续询问自己。
“这一切都对我不好，我讨厌这些烂东西和烂事，我讨厌这些繁文缛节，我讨厌一些人给我贴上我所谓父亲留给我的圣格里标签。”
所以我需要变强，不仅仅是靠着钢铁圣殿给予自己的蛮横法则之力试图去平淡生活......我就应该去复仇去杀戮去反抗所有试图压倒自己的存在，我本就无依无靠却非要给自己找点理由和接口去守护。
明明什么都抓不住。
明明什么都爱而不得。
明明什么都只是在让别人给予自己帮助而非帮助他们。
明明就是个自私的家伙却想着装出一副宽仁大义的样子。
明明就不能原谅他们，却还是在催眠安慰自己，试图杀死独属于自己的......伤痛。
我受够了。
......
我没有理由去守护，我只有理由去杀戮。
用我应得的力量去杀，去战，去扳倒一切站在自己面前的存在，然后用自己的力量去碾碎他们。
直到最后，碾碎一切。
......
睁开眼，雨停了。
亦或是说多瑙镇的冬天基本不会下雨，而浑身的汗液却如同雨水一般打湿了自己的身体。
修女服贴紧肉体，时烬感受到的不再是钢铁法则沉睡之后的无力感——一阵冬风都能让自己感受到寒冷和无助的感觉一去不返，此刻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温暖。
仿佛火焰再度在内心深处焚烧，点燃了本应该不再跳动的心脏。
钢铁法则曾经复活了时烬的生命，而在沉睡之后也带走了时烬那种曾活着的感觉。
如今不同于正规骑士所能拥有的誓言之力开始涌现，再度填满了时烬那饥渴且疲倦的身体......
我是白骑士的孩子，却最后选择了黑骑士的誓言之力。
这像是注定，从灰骑士那天握住自己的手开始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绝不会是简单的黑或者简单的白。
“呼......”
一切都结束之后，时烬重新握紧右手，凭空打出一拳。
那种久违的力量感让他格外愉悦，舒服到他想要大吼，而后又因为身处这片宁静之地便再度冷静下来。
而杂乱的树林外，疤叔也是才驱散了那群好奇的人，把孩子们哄回了图书室里认真看书。
等到他拨开那片绿荫回到这片空地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精神焕发的少年向他慢慢挥手：“也许我很无礼也很冲动，让疤叔您最后选择了承载我的誓言仪式，不过我很感谢您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自己最绝望最无力的时候遇到您这样一位尚且还有着骑士精神的老前辈。”
疤叔看着他，看着时烬身上那慢慢流露出来的誓言之力：澎湃且强大，绝非是他自己和他曾见过的那些刚刚接受了誓言仪式的骑士们所能拥有的力量......
初骑，十骑，百骑，千骑，万骑，小战骑士，大战骑士，小冠军骑，大冠军骑，以及最后同其他所有力量根源能达到的境界一样的......传奇境界。
时烬此刻散发出来的气息绝非初骑，甚至于说十骑百骑都远远不够他的强大......那只有疤自己都从未接触到过的千骑或者千骑之上！
“你......真的从未接受过任何力量的恩赐？”
“曾经有过法则之力，但现在没有了。”
但法则......法则之力也不可能让一个人的天赋变得如此可怕，毕竟法则之力更多的像是流浪在世界上的神秘武器，若是你能找到传承烙印也并非无法拥有。
可你第一次宣誓之后拥有的誓言之力怎会如此之强？
“不......不可思议，相比起你说你曾经有过法则之力而言，如今你表现出来的力量更是让我感到震惊——你多少岁了，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年轻的千骑骑士......从未有过。”
多少岁？时烬眨了眨眼想起过去，在两年多之前自己走到了歌莉娅城的地面之上，告诉了那里的护教骑士自己虚岁十八，本岁十七。
“大概是十九岁吧。”
“十九？大概？”
因为在那之后我就从未想起过自己的生日，也再也没有庆祝过了——生日更多的是爱你的人为你举行的仪式，若是让自己来孤独庆祝更像是一种自嘲和自虐。
“十九岁的千骑......”
疤叔越是震惊，而后的笑就越是苦涩。
“多么可怕的天赋，多么罕见的一个年轻人......”疤叔说着，从那种欣赏和震惊逐渐转变为了惋惜，“只是你为何......也是，如此深仇大恨你也不可能留下那些虚情假意的所谓正义的誓言——但你留下这样的誓言，真的是要跟所有人作对吗？”
仇恨之誓言，时烬誓要杀光所有阻拦自己背叛自己憎恶自己的存在，而这般违背所谓正义的骑士精神的誓言势必要在之后惹来不必要的视线和麻烦。
“我不在乎，我觉得我要面对的人已经够麻烦了。”
时烬摇了摇头，他谁都他妈的不在乎......谁都不。
“唉，你本可以是温切尔王国里一颗闪耀的新星......”
“我没有你们这种骑士的愚忠， ”时烬打断了疤对过去的回忆，他并不想去理解这样一位沦落于此的老骑士为什么仍旧对抛弃他的王国表达忠诚，“我不算骑士，也许让疤叔您有些失望了，给了一个从不以骑士之名行事的疯子举行这样一场危险的誓言仪式。”
疤叔只是苦笑，但他也并不后悔。
“我只是可怜你的仇恨，孩子.......若是你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你纵使有万般天赋我也没有理由帮助你举行誓言仪式——就更别说我并不在乎你到底是怎样的出身或是有着怎样的背景。”
年轻人本身就是拴不住的，老东西们向来是不理解这一点，也忘了自己曾经又是何等的骄傲自由，直到最后被规则束缚又才感慨万分然后将之前那一套用到新一代身上。
“所以疤叔您也有所憎恨的吗？”
“有啊，但我真的没有必要了......我很累，我身边的孩子们很累，那些同我演戏这么多年的兄弟们也很累......等到我们都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只要我从未提起过那过去的伤痛就不会有任何人继承我的憎恨。”
疤说自己要用沉默和时间杀死自己的伤痛。
他说自己不再年轻，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做一些事情，而时烬只是静静地听到诉苦，就像是之前他张开手对着疤叔倾诉一般。
时间真的能淡忘很多事情，疤叔自己都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骑士团里那些事情，只是记得自己曾经的名字和过去那件让他流放到这片荒芜之地的事情。
“我记得我叫喀斯特·布里恩，也许是叫这个，大概在几十年前那些人都是这样称呼我的——我痛恨的家伙有很多，但真正让我恨之入骨的只有一个人......”
“修布·加里，温切尔王国大公的十三子。”
时烬睁大眼，像是想起来一个已经被他遗忘很久的家伙。
一个同姓之人，扎克·加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