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莉娅城,依旧是潮湿沉闷且无趣的一天。
伍德看着温切尔王国最负盛名的长角日报前五期,它们静静摆放在他的书桌上像是等候检验的嫌疑人。
烈阳城……暴乱……通缉犯死亡……教会画师克拉玛修士医院中毒身亡……
“越来越过分,越来越明目张胆。”
伍德摘下自己那副精致的金丝眼镜,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
这些天他根本睡不好,虽然自己吩咐都那个人告诉自己时烬掉进了烈阳河并没有死在那群圣骑士手里。
但克拉玛这位老友的死,却是让伍德感受到了最为纯粹的愤怒和更加不安的紧张……
克拉玛也死了,那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了?
害怕吗?其实算不上……伍德要比周遭所有人想象中的要强大很多,更何况他在教会权力中心多少还是有点关系在的——留下一条命还是简简单单,但问题便是只能留下一条命又有什么用?
“我害怕的,其实是像伊登走后留给我的那种孤独......”
伍德无力地向后瘫倒。
窗外鸟啼,冬季不应该能听见这种声响,于是伍德起身向外看去:一只养得油光发亮的漂亮白鸽站在他这窗沿处,右脚上的信筒里密封着什么东西。
这是帝都某位友人的鸽子,它曾来过所以他记得。
“乖,回去吧。”
抽出那张纸条,白鸽被伍德抚摸之后再度放飞在空中。
沉闷的歌莉娅城很少听见动物的声音,白鸽的出现也是让某位失神的少年在教堂外一隅花圃里抬头看向天空:宁安静地坐在那张带着泥土气息的腐朽木长椅上,仿佛跟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成为了这片自然中的一部分。
“又一封来信。”
他自言自语道。
自打布鲁德城发生那些事情之后,伍德神父的房间就经常送来一些不知来路的信:伍德虽说只是小小歌莉娅城教区的话事人,但纵观歌莉娅城的历史和在温切尔王国以及教会心中的地位,这片教区其实并非什么偏远荒凉的存在。
它很重要,交叉了歌莉娅和圣格里两个派系:一老一新的传奇教派在这地方出发,而歌莉娅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伍德神父能成为这地方教区的话事人那自然不会是什么简简单单的身份——即便是他本身并非是土生土长的温切尔王国公民。
这些日子伍德没有找过宁,也没有让他去做一些不干净的事情,甚至前些天还要求宁乖乖地呆在修道院里,不允许他擅自前往歌莉娅城的教区之外——伍德是在担心宁的安全,毕竟已经牵扯到了时烬和伍德身上,宁被那群疯子查到存在也是迟早的事情。
更何况宁本身也没有正当的温切尔王国公民身份,他还是那个已经消亡了的克兹马王国的孩子,懵懂地活在世界上,单纯地渴望着一些血液的滋养。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宁的存在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十分神秘,就连一些教徒在路过这片花圃的时候都会惊讶于这么漂亮的一位少年的存在,而又开始揣测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时烬他.....还活着。”
宁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声音很低很低,低到融入周围那细碎的窸窣声,低到只有他才能听见——仿佛宁内心的声音,滴入一滴水泛起阵阵涟漪。
他没有告诉伍德神父,因为他也无法拿出任何证据证明时烬到底如何了,他只是单纯地感觉到时烬还活着,依旧呼吸着这个世界上的空气......因为,宁品尝过那倔强的家伙不算美味的血。
带着些许固执,那血液里能品尝出来的味道除去血液本身的腥味之外便还有时烬身为歌莉娅的坚韧和反抗的本能,那些血液仿佛不愿意被宁给吞咽,在那个时候剧烈地挣扎过——这些都像是宁的幻想,血液不可能有意识去主动做些什么,可当他想起时烬这个人的时候,原本从未出现过的记忆开始赋予那些已经吞下许久的鲜血一种莫名的印记。
血液相通,宁吸下的血并非是治疗什么或者哺育自己什么,那是一种融合......如今宁的血管里不仅仅有着自己的血,还有一股曾经吞下来自于时烬的血。
所以他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时烬还活着,而且......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一点不一样了?
宁低下头,他不知道,也许当那家伙重新归来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才会真相大白。
——
“得亏你自己也挺着急的,不然我可能都冲到镇上去找你了。”
“怎么了?”
疤看着树下一身血的老友,一开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但他看到对方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也才松了口气——扭头看着地上已经没有生机的尸体,才意识到老友身上的血是这强盗的。
“那群家伙一直都在附近布有眼线,我带着几个兄弟来的时候被这群家伙警告了——毕竟都是强盗,分赃的时候谁也不让着谁,他们还以为我们是提前来袭击多瑙镇的违约者。”
那几个孩子被其他的强盗护住身后,他们虽然总是口头上辱骂疤的固执和莫名的同情心,但真当这些孩子被他们接到手里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是格外的小心翼翼——孩子们又有什么错,父辈之罪就这样降给这些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的孩子也太过分点。
“此外,我可没听到你说还有一位漂亮的少女要跟着一起离开——那些人留下的孩子里面有这么大的吗?”
老友看着一旁安静盯着自己的时烬,看着此刻对方的装扮和面孔,一时间有些气愤于疤没有跟自己讲清楚——毕竟八个孩子,一人一匹马带着离开,不多不少,多出来一个都是一种不稳定的因素。
“这倒是我疏忽了,不过这位并不需要我们的保护——应该换个方式来说,他只是跟随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的人,老朋友你无需在意这么多。”
“所以你是?”
老友还是不放心疤所说的那种莫名奇妙的话,他走到时烬身边看着对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时间并不觉得这家伙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而时烬则是微微点头回答对方:“时烬,没有姓氏,一个要去边境游邦的人——如果你们没有多余的马匹带我离开,我可以慢慢跟在你们身后,就算是你们不理会我也无所谓。”
略显稚嫩的男声让强盗们呆了片刻,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震惊于对方居然是位少年,而后大步跨上马鞍坐在了马匹之上。
我迟早要离开,而疤叔要带着孩子们逃离那我肯定也只能跟着走——至于什么时候到那地方我并不在乎,你们只需要带我一个方向,我便会自己跟着去。
“你?你一个人走在这条前往边境游邦的路上不担心那些强盗?”
“强盗有多强?”
时烬扭头问道,而老友和他身边的兄弟们先是一愣而后便只剩下沉默的冷笑——有多强?既然你都这样问了,那我们这些人也就不多浪费自己的同情心了,既然时烬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们也不多关照了。
“方向就在东北,沿着那小路一路朝着这片平原的尽头走去,直到你看到那些环绕着边境游邦的山峰就知道离那地方不远了——我们也就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至于到时候还能不能在边境游邦见到小兄弟你那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老友带着他的兄弟们把孩子都抱在自己身前护好,而疤叔则跟着坐在老友那匹烈马之上。
“你......真的要一个人走吗?我昨天问过你了,但我觉得就算是你一个人还是太危险了——虽说那些强盗们并非实力强劲之人,但人多势众,就算是你我也担心你能否一个人逃离这片已经开始被包围好的地区。”
“不必担心,疤叔。”时烬笑了笑,只是目送着他们先行离开,而后开始跟在这些强盗身后迈开步子慢慢行进,“既然答应了你要去干掉那个家伙,那我自然而然会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再次站在你面前告诉这个好消息的——至于是多久以后,那便只能看天意了。”
时烬的话对方能听见多少,他并不关心,既然对方没有多余的马匹那也不必过多麻烦对方。
本身自己昨晚就做好了决定要去做一些事情......
“逃出去?”
时烬自言自语地走在这片杂草丛生的山丘之上,狭窄的道路朝着山下蔓延而去,而他扭头就能看到多瑙镇所在的那片平原——广阔的玛瑙平原一直到边境游邦的那三座山峰才会停止。
而这样的平原正是这些强盗游匪们最爱的游乐场,一匹马就足以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奔跑在麦田之中。
这里的探子死了,可已经布置到周遭的那些眼线仿佛暗处的鬼魂一般注视着这片山丘上的动静。
一双双眼睛盯着独自漫步在后面的时烬,他们在思考些什么——也许疤叔和那群强盗的提前撤离已经告诉了他们消息走漏风声,也许是时候告诉自己的老大们先下手为强了。
“好久,没杀人了。”
时烬嘀咕着,身上那股久别的力量感略显得有些饥渴——他选择独自前行的原因正是如此。
他哪里想着要逃,他也没有想着给那些本就没有交情的多瑙镇居民们解决麻烦,他只是想试一试手上得来的新力量——那些死了腐烂了被人挂在城墙上围栏上都没有人去关心去了解的强盗们就是他最好的练手工具。
“我从未如此渴望过动手杀人,这个世道总是让人在被迫作出改变,唉......我真可怜。”
时烬摇了摇头,莫名地同情了自己几句。
想当个好人真难,还不如干脆一点享受命运的馈赠,想干谁就干谁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