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很挤,尤其是留给例如露西娅这种底层柜员身份的人的位置。
本就不大的小车里坐满了各种人:有一身汗味忙里忙外没来得及打理的守卫,也有好几位同露西娅一般转移到其他城邦分会静候冲突结束的柜员,还有一些借助商会关系一同出城避难的人。
一开始时烬也觉得没什么,毕竟他之前在地下城过日子的那些年见过比这还要拥挤的缆车——但当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那种不自在让他浑身难受。
像是被监视着一般。
“我记得……露西娅小姐没有这么年轻漂亮来着?”一名苦力挠了挠脸颊,有些疑惑地说到。
“你认识露西娅?”也有人反驳他,“话又说回来,她是不是露西娅也没啥关系,只要我们能转移到其他城邦里躲着就行……”
“……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露西娅长得很像之前商会门口公示栏里一张画像?”
“……有吗?我记得之前公告栏上因为被混账强盗们贴了太多广告和垃圾信息所以被强制清理干净了吧?”
……
马车里,众人讨论的声音很大,一个人跑到外面挂在马车车厢旁的时烬只是默默听着这群人在自己悄悄离开车厢之后的议论。
风吹动他的红裙,还算宽松的衣裙随着迎面而来的风而舞动。
冷,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可以感受到的冷。
这种感受一直让时烬很是惊喜,尤其是在他从歌莉娅教堂后的停尸间里醒来至今——钢铁法则激活后的那段时间,不仅仅只是痛觉转化为了精神之海的冲击,就连正常的触觉之类的感受也都被剥夺。
那时候,时烬也会自己问自己:我真的……还活着吗?
如果真的还活着,那么为什么我感受不到痛,也感受不到四季的冷暖,更感受不到被人触摸和拥抱的温暖。
而如今钢铁圣殿沉睡,这反倒是让自己重新获得了正常的感知……
就跟现在这样,冷暖自知。
但不仅仅是冷风在惊扰此刻的时烬,当那激烈的震动自地面传达到整个车队的马匹及车厢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声声马蹄声。
“……这就是,商会为什么要转移的原因吗?”
时烬眯起眼睛,那马蹄声绝非什么商会或者旅者所能发出:震天动地,甚至于还未看到那正主出现,声音就已经能让许多普通人都能听到了。
车队的马夫停住马匹,几辆马车紧急停靠在这平原之上。
车厢里的人们纷纷钻出来不知所措地站在附近,就像是四面八方都有军马的冲锋一般……
“军队朝着这边突袭了……他们准备从东城区的大门冲进去。”
马夫冷静地说到。
而这种时候自觉停下以免干扰到军队的突袭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时烬依旧沉默地眯眼看向远方:比黑夜还要黑的一片浪潮……仿佛在海平面之上涨起。
声声浪涛,声声马蹄。
军队不止是一群武装完全的人组成的武装力量……他们是可怕的战争机器,当他们组织起来的人数达到了一定程度,任何形式的攻击都如同乘以了指数级一般剧烈。
巨浪,洪流,他们便是一台由铁和血肉凝聚成的钢铁洪流。
随后与狂啸的风一同到来。
有的人蹲着不敢看,而有的人压住声音似乎是在咒骂什么,车夫们也算是些老家伙见过的东西很多也便格外淡定地靠在马车旁抽着廉价的香烟。
时烬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这张格外显眼的脸……人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看上去停滞不前的车队此刻显得格外忙碌。
时烬也不全然不看,毕竟没什么见识,对王国的正规军团还是保有一丝丝好奇:侧目偷看了几眼,也算是过了一把眼瘾。
依稀记得地下城里有些神棍组织会打着调查的名号宣传邪教,时烬对这些事情一律都是严惩不贷,而有时候没什么方向感的异教徒们甚至会自己找上门来询问时烬的生涯规划。
他们问:“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时烬有时候会对这种对话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在这地下城自己还能做什么吗?是把地下水排污系统炸个稀巴烂还是说一路杀到管理处给那几个自己看不惯的家伙一人一脚?
“例如说……画家?额,商人?好吧,感觉这些离地下城的人来说太远,不过我觉得吧……看你们这些孩子身强力壮的,以后参军指不定能混出什么名堂呢?”
克洛泽有些高兴地说道:“军人可帅了,大哥我觉得你确实可以去试试呀!怎么说也都比在我们这里当特分组老大厉害多了……”
克洛泽很是开心地抱着自己的大哥,比起时烬他好像更加高兴,克洛泽从来都没想过否认时烬,仿佛时烬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切一般。
“哈哈,军人若是有能力,比起一些需要血脉和关系才能往上爬的组织来说,就算是出身草根多少也有被发掘到一天……等等,你说——”
当时那邪教徒似乎有些后知后觉,等到时烬那一拳呼他脸上直接给他干翻过去,手里的调查问卷中夹着的画着诡异符号的邪教宣传纸也掉落下来之后,才想起克洛泽那小屁孩说的是什么。
没错,当时时烬还是特反小组组长。
而那时候,军队确实也是时烬心中一个比较向往的去处,因为他除了战斗似乎也没有什么学会的了……
军队沉默地掠过,一头雄狮发起进攻之前的低吼并不震耳欲聋。
等到那几千人之多的王国集团军插过车队,马夫们也才风轻云淡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准备重新发动马匹。
而有一个老马夫在上车之前瞥见了在那边发呆的时烬,有些意外地看清了那副在月光下还算清晰的伤疤脸……
很是惊讶,他想到了什么,本是要跟身边那几位一同上车的守卫说些什么的,但当时烬扭过头去对上他眼神之后便又什么都吞进肚子里了。
“话说那时烬·圣格里现在还在不在城里?要知道他那通缉令伤写的金额可不简单……”
“你说那些军队会不会是冲着那家伙去的?”
“哈?怎么可能,那时烬是什么野狗……要杀死这种年轻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还需要军队出手?那明摆着是去拿下边境游邦的!”
……
人们继续争论着,从一个话题聊到另一个话题,顺带着中途又谈到了关于时烬的事情。
而马夫的怪异眼神也是吸引了刚刚对上眼的时烬,他这次没有选择挂在车厢外而是默默来到了这中年人身边。
“请问您是……”
“露西娅,一位柜员,你应该看得出来。”
时烬站在马夫后面,车厢里的家伙们也都只是觉得是个没位置只能站在马车外的柜员而已,里面的声音很吵根本听不清时烬在外面跟马夫的对话。
“不,我是说……我并不认识您。”
马夫汗水流了下来,他怎么会不知道身边这家伙是谁。
比起那群浑浑噩噩不知白天黑夜的家伙,马夫是位见过世面经历过风浪的人,关于那幅曾经挂在商会门前的画像,他自然是记得。
“真了不得,你观察能力很强,也很明白事理。”时烬靠近他耳边轻声说到。
“东旗利先生在临走之前特别叮嘱我们把关于时烬的那几幅通缉令给撕掉,虽然主理人很不理解为什么东旗利先生现在来干这种事,不过他也只是说有强盗在上面擅自篡改了信息和散布欺诈广告。”
这种说法,骗骗那群只知道混吃等死的苦力守卫和没什么地位见钱眼开的柜员便够了,马夫不是什么蠢货,身为老东西他自然是明白东旗利的用意。
他给时烬留了个后手,也算是在他能力范围内最后一次帮助了。
时烬哑然,他找莱昂斯商会也完全是因为自己只认识那名叫东旗利的老人,但也没想到歪打正着,恰好是走上了对方留给自己的后手。
“不过……传闻中时烬·圣格里是个性格恶劣且残暴毫不懂得礼仪的混小子,现在看来您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很奇怪吗?”
时烬眼睛慢慢睁开,那是一双绿色的眼眸,他很乐意跟好说话的人交谈……
“我没理由杀一个跟我没有任何瓜葛的人,我不认识你而你也不认识我,我只是刚刚站在这里跟你聊天的露西娅,不是吗?”
“嗯……年轻就是好啊。”
车夫扭过头去,苦笑两声便不再多说什么。
车队继续行驶,至于目的地是何处时烬并不在乎,只要自己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那就不至于被军队给包围在里面瓮中捉鳖。
只是军队离开之后,却依然有一阵不对劲的震动,时烬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夜晚格外的冷。
“像是一种很熟悉的冷。”
“熟悉?不过刚刚似乎没有这么冷冽的风来着……军队难不成还没走完?”
车夫有些意外地看向时烬,而对方则是摇头表示这股寒意跟刚刚离去的军队并无太大关系。
“这不只是冷而已,”时烬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我能从这里面感受到一种超然的力量。”
寻常人可能感受不到,可时烬能清楚地受到那寒冷至极的法则之力的影响。
最锋利的锋刃,也会在顷刻间冻结上冰。
如果时烬没猜错的话……这会是那个男人。
那个曾在刃城展现过自己强大的骑士。
罗素·寒·康斯特,王国骑士团冰刃分团团长,年31岁,小冠军骑境界。
元素法则之冰,非继承类古法则不会只有一个人能拥有,而不是术士也不是法师的罗素却很有可能是温切尔王国拥有此元素法则里走得最远的一位天才。
王国骑士团……也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