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坚强的孩子,”男人摸了摸女孩的头,“你是自由的……无论这个世界的风试图将你吹往何处,你都应该顺从自己的内心,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今日的温切尔王国近卫邦,风和日丽,空气里弥漫着暖洋洋的懒意。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可叔叔,什么事才能算是自己想要做的?好多事都会在我脑子里闪过,好与坏都有……若是一味的放纵那岂不会是成为坏孩子?”
女孩有一头乌亮的头发,像是黑珍珠那般漂亮。
她的叔叔是位经验老道的圣骑士,简单的银甲打磨得发亮,显眼的圣女教烈焰十字勋章镌刻在他的胸甲上。
近卫邦里的圣骑士,多么罕见……这地方不是圣女教的地盘,而且也不需要圣骑士的守护。
“你的父亲是个忠诚且潇洒的骑士,他也一定希望你能像他一样为了自己的信念和理想而活……”
圣骑士蹲下身子抱住这被他称之为小黯的女孩,声音有些颤抖,一些事情就这样突然发生了,如同突兀的一声巨响一般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叔叔,我知道……父亲他,回不来了对吗?”
女孩低下头,她看着自己这身刚刚换上的白色素裙,又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圣骑士叔叔,那颤抖的声音里是对那个男人的怀念,也是对他的离去的不甘。
“嗯,嗯……他,留在了那座要塞里,那里……爆发了邪恶的风暴,你的父亲为了人民和骑士同僚的安全而选择了牺牲。”
蒂诺安·赞恩·布卡托,王国骑士团中一位伟大的大战骑之境的骑士,于磐岩要塞的邪异仪式献祭产生的混沌灾厄中死去……尸骨无存。
赞恩是布卡托家族第一任家主的名字,而蒂诺安的死也象征着布卡托家族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因为布卡托家族如今只剩下眼前这位女孩一人……曾经还算得上是五大家族之下有名的骑士家族,而如今却只能默默接受家族衰败的结局。
圣骑士是蒂诺安这位英勇骑士的老友,一位真真正正陪伴着蒂诺安长大的朋友……他也是这场哀悼仪式结束之后留在这里告诉女孩真相的最后一人。
也许他不应该流泪,也许她不应该在一位年仅九岁的女孩面前表现软弱。
可是蒂诺安的死让他那颗为了圣女教的繁荣与安定的信仰之心也因为友情的消亡而裂开几道裂缝。
“那群杂种……”
圣骑士咬牙切齿,仿佛在咀嚼那群异教徒的骨头:
“圣女教是温切尔王国稳定宗教精神的武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拒绝一切陌生的信仰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原因……”
它们是害虫,是疾病!是肆意枉然夺走无知无辜民众的恶魔……
“放心吧小黯,也请蒂诺安你这家伙放心……我,大卫·丹·里斯特,一定不会放过那群畜牲,我要他们后悔在这片土地上燃烧属于邪恶与罪孽的火!”
小黯哑然,只是安静地抱着大卫叔叔,感受着这位强大的圣骑士身上那种炽热的温度和情绪,太阳的信徒们从不吝啬自己的温暖,也如同太阳是怎样对待自己的子民一般。
泪水染上这种炽热,小黯,伽黯·赞恩·布卡托……这位九岁的女孩任由泪水划过脸颊,让泪痕在她的无声悲痛当中成为了一种控诉。
为什么,死在那里的只有我的父亲?
——
为了配合罗素团长,也为了迎合自己如今王国通缉犯都身份:时烬被迫穿戴上了骑士团后勤队伍里交到罗素手中的束缚器。
一种由特殊材质制成的镣铐,让时烬的双手和双脚都受到了极其严重的限制——老实说,这种程度还是罗素额外增大的,美其名曰是说时烬的身份过分危险必须演的更真,但事实上时烬更觉得对方是担心自己突然跑掉。
“你要明白,如今你顶着这种身份乱跑,恐怕还没回到你的歌莉娅城就会被抓住——在我眼皮底下被囚禁反而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罗素在东城区骑士团驻扎的营地里对着关在其中一间黑屋里的时烬语重心长地说到。
“我也是在赌,赌罗素团长你不会当场杀死我……只不过我现在还是不确定你到底是什么态度。”
时烬显得有些委屈,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没开得及换就被罗素直接关了起来——要是说这镣铐自己能随便挣开那时烬也当罗素是在演戏了。
可这副束缚器根本就不能简单解开……时烬试图催动法则之力,却只是感觉到脑子里那片精神之海跟自己灵魂的联系受到了干扰,根本无法催动力量。
唯心的力量受到了最为直接的打压,以至于誓言之力也无法催动。
这让时烬很不安,非常的不安……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是通缉令里所写的那种人,所以我确定我不会在弄清这一切之前对你动手。”
“……凭什么我能相信你?”
罗素只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而后铿锵有力地说到:“以我罗素的骑士身份向钢铁圣殿发誓,我不会无故伤害时烬你……如此,你满意了吗?”
这对于罗素这般恪守骑士精神的人来说,确实算得上是毒誓:时烬也只好强行放心下来,毕竟现在已经落入虎口就算是自己不放心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特殊材质他没什么见识,也算是第一次见到王国方面到底是如何来关押和限制拥有超凡力量的犯人。
“那你现在能不能给我整一身衣服……我现在还穿着别人女柜员的制服,被你们这群骑士和士兵看到真的很尴尬。”
时烬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裙,还有那双长筒靴,想到这一身衣服还是那个露西娅脱下来的他就难受得不行……他也不想被人认为有什么怪癖,毕竟歌莉娅城里出来的歌莉娅们一个比一个固执。
罗素只是起身看了他两眼,有些欣赏地点了点头表示:“不挺好看的?我们骑士团可不会随身准备衣物,没东西给你换。”
“那给我整套铠甲穿着不行吗?”时烬继续抗议。
不过这位团长似乎并不同意这种要求:“你要知道你现在是我们冰刃骑士团的囚犯,给你整一身盔甲穿着成何体统?”
罗素转身走到大门随后回头继续说到:“就这样吧,外面冷,多穿点对于你来说暖和些。”
“……”
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时烬无语地看着房门被反锁,整个屋子陷入黑暗当中……这家伙,甚至都不愿意给他点个油灯什么的。
外面还在战斗,骑士团需要迅速稳定东城区地局势,也怪不得罗素这般随意且仓促——毕竟比起让时烬舒服,先把东城区的安定解决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等到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份安宁都独属于时烬一人之后,少年才重新真正意义上调动起自己精神之海与肉体的联系。
也许这种束缚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解的存在,但时烬依旧能从自己那磅礴的精神力当中感受到那隐约的颤动。
“时代过去这么久了,大陆上的势力还在使用这种材质制作限制器,看上去科技发展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容易。”
灰骑士靠着墙与时烬一同坐下,在这黑暗的环境里,时烬能看见对方那淡淡的残魂。
“为什么总是你出来?我有时候更想见到歌莉娅大人……”
“噗,怎么?一直是我你很不乐意?”灰骑士冷笑了一声,而后继续说到:“当然是我,也只能是我……如今钢铁圣殿沉寂,那圣殿大门微微歇开的缝隙也只有坐在铁王座上的我才有能力走出来。”
灰骑士扭头看着此刻的时烬,对方依旧在努力引导誓言之力和法则之力,只是那精神力的干扰让他无法成功引导。
“要我说,罗素那小子我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坏人……而且他说得也对,你现在的身份随便跑去哪里都很危险——反而在罗素这家伙骑士团分团长的身份下更加安全。”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当然,”灰骑士耸肩表示自己现如今是那圣殿里唯一能够清楚了解时烬现状的人,“那家伙也算是你遇到的人里面为数不多真诚且富有骑士精神的存在了……”
灰骑士的话也确实说中了时烬的想法:若不是相信罗素,时烬也不会赌。
只是寄人篱下总给时常缺乏安全感的时烬一种不安的信号:受惊的幼兽总是尝试着独自逃走遁入阴影当中。
“话又说回来,你知道这是什么材质吗?他妈的……我现在脑子就跟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根本没办法调动誓言之力和法则。”
时烬有些泄气,将镣铐放在灰骑士身边看。
而对方只是简单瞥了一眼便满不在乎地回答他:“海姆斯金属和冷石的构造物,海姆斯金属是大陆人很早之前就发现的具有精神力波动的神秘金属,而冷石则是一种可以发大能量效率的异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举起手铐看看左边内侧环里大概是有禁魔术式的刻印。”
灰骑士说完,时烬也跟着举起来看了看,里面确实是有,但是……
“额,似乎这东西也并非一直没有变化。”
灰骑士看见了右侧的外围,这副拘束器显然增大了海姆斯金属的含量,并且加厚了冷石环使其放大倍率更强烈。
而且右环上还有额外的术式镌刻,这副手铐和脚镣比起灰骑士许久以前见过的东西显然是要改进不少。
“也难怪凭你这水平的精神力也无法直接联系唯心力量,看样子这东西并不是什么量产的水平……大抵是罗素那家伙用来关押实力更加强力的人所用的。”
灰骑士点了点头,顺带着告诉时烬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试图破解这副镣铐,不如花点心思让自己的身体循环回归正轨。
“残暴法则不是什么好用就该一直滥用的力量,”灰骑士警告时烬,“你也能感觉到那种力量对你的索取和掠夺……”
即便是你突破了规则,领悟了我曾经也无法知晓的领域,大步走向更强的未知……但是时烬,你这迷茫且鲁莽固执的孩子,你要知道——仇恨是力量,但更多点是诅咒。
“若是凡事都因为仇恨而进行,那你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灰骑士那残魂不可触碰之手试图抚摸时烬的头,但虚构的身体始终无法摸到现实位面的肉体。
右手穿过少年的头发而后穿透对方的脸蛋重新收回自己身边。
“我只是放不下……这不是我主动学会的,复仇也好,仇恨也罢——在我被迫离开地下城接受阳光的那刻起,被迫交到了我手上。”
“也是,你怪可怜的。”
灰骑士这话难得不像是一种讥讽而是出自内心的同情。
有些人生来无忧无虑却依然抱怨生活,而有的人从小就活在阴沟里仿佛发臭的老鼠但却一直在试图让自己活得开朗自在。
若是没有意外,那跌宕起伏的故事也不会就此开始。
“看上去你一个人肯定很无聊,要不……我跟你聊聊别的?”
“随便你,我现在确实也只能这样接受现状等待罗素团长的发落。”
看上去时烬有点忧虑,但灰骑士也都这样告诉他了,那也没有必要继续为此过分烦恼。
今夜他不会死,若是真要死罗素不会让他活过今夜的。
“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是个出身很伟大的家伙?”
灰骑士试探着询问时烬。
少年只是木讷地扭头看着他而后苦笑一声反问到:“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喜欢白日做梦的蠢货吗?”
我现在已经足够幸运,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活到歌莉娅城里去。
“真的吗?我一直觉得年轻男孩总会有幻想的时候。”
“呵呵,幻想肯定是有,只不过幻想自己是什么不得了的出身倒是从来没有过。”
时烬有些无奈地咧嘴,扭头看向一边。
幻想?当然,若是说起自己在那场意外之后遇见的女孩的话,那自己确实有过幻想……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自己爱的那个人叫什么,她其实也没有真正告诉我她的名字——有人喊她琳,但……我不清楚,当时没问以后也没有机会问了。”
是我害死了她,而且无法向她道歉。
“之后……之后我也幻想过,幻想自己能够跟着克拉玛叔叔就这样在布鲁德城生活,那叫莉雅的女孩对我很好,总是让我想起之前的琳。”
可是最后呢,我的存在让这一切显得格外幼稚,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可能实现的梦,而我一直都在幻想……幻想?幻想!
都他妈是幻想!
“我很累,但我不能停下来。”
“我的心脏,我感觉它跟我之前还活着点时候完全不一样——它如此规律的跳动,没有血肉那般容易出现差错,而当我想要它狂躁时便暴动,当我想要它冷静时也能瞬间冷却。”
时烬睁大眼睛看着身前这片漆黑。
“我是真正活着吗?但我如今又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痛……又或者是说这一切都是在下水道里临死之人时烬的幻想?!”
当然不是。
时烬笑了笑,而后向后倒去靠着冰冷到砖墙闭目养神。
“你还挺有文学潜力的……你应该找个地方写一本小说然后赚点小钱结婚过日子。”
灰骑士依旧那么诙谐幽默,仿佛很多事情都不是事一样。
“然后被那群杂种找上门来一脚踢出去继续逃亡?”时烬笑骂到,“这种日子根本不属于现在的我。”
灰骑士只是仰着头,看上去他纠结了很久接下来的话,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是否要跟时烬讲述一些事情。
时烬并非什么扭捏到说不出口的家伙,见灰骑士这般也只是简单摆手说到:“你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吧,我没有什么所谓。”
“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先?一个关于远古家族的故事。”
“讲呗,还能有啥不能听的……只不过我先说明,你讲的东西八成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我不是傻子……我从一开始就感觉你想要把我和什么东西联系起来。”
时烬那双绿眸眨了眨,很是真挚且真诚地告诉身边的灰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