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邦简直就是一个被私法侵蚀的垃圾堆。
罗素这般想到的时候,也是他看到这里的反叛守卫居然连弓弩都没有几把的时候。
当王国城邦大多都给普通守卫装备了手枪之类的热武器用作提升战斗力的武装时,当今游邦内居然连拿得出规模的弓弩兵都没有。
对于军队和骑士团来说,甚至只用了短短一夜时间就将该地区百分之九十的区域收入囊中。
而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是留给那群议员用作最后思考的地盘:是投降还是负隅顽抗到死。
最后的区域是军队和骑士团留给他们的最后一点仁慈——这还是迪特议会长故作善良争取而来的结果。
剩下的战场并不需要骑士团的主力去打理,而沉默寡言的先锋军也在主力军打通东城门和中城门到边境蛮地塞门的道路后直接离开了游邦前去执行他们真正的任务——击溃蛮地大一统的趋势。
在天蒙蒙亮时,罗素也回到了他们冰刃骑士团驻扎在东城区城门附近的那块营地。
因为那里还有一个充满谜团的年轻人。
……
“我很抱歉,看样子我昨晚走得匆忙外面战事也紧张,所以忘记吩咐后勤人员给你送点吃的了。”
罗素看着睡得极其随意的时烬,对方那诡异的睡姿很难不让团长怀疑这孩子昨晚受了很大的委屈。
但实际上时烬单纯是累了到处寻找一个合适舒服的姿势罢了,也顾不上多奇怪,只要能让他感受到舒适那便够了。
“额嗯……”
从地上爬起来,时烬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骑士,其实刚刚他说的什么自己都没听清楚,只是睡意朦胧间感觉到他脸上那股歉意。
“如果你醒了有点饿的话,我去给你整点吃的回来,到时候你清醒了我再跟你好好聊聊?”
“……嗯。”
时烬说完又趴下蜷缩着闭眼睡去了。
昨夜跟灰骑士的交谈,是灵魂上的沟通,只是时烬自己并不清楚这种形式运作的原理,只是单纯以为灰骑士自己出来便能够像活人一般跟自己交流了。
普通人的精神力根本做不到残魂化形,而拥有唯心力量的人大多数在境界不够的时候也只能坚持十多秒。
并且残魂也顶多是一道虚无缥缈的魂魄,根本看不出身形就更别提分辨出对方的声音音色了。
时烬并不知道自己能做到昨晚那种程度,那到底是什么级别的精神力......他并不关心,只是觉得困乏而后便深深地睡去了——很轻,仿佛漂浮在水面之上,那种浮力的簇拥让时烬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躺在坚硬的地板上。
过了半小时,亦或者是一个小时?总之当时烬再次被唤醒的时候,之前还带些清冷的晨曦此刻已经消失,只剩下门外直直照进来的暖阳——还有端着一盘简单午餐的罗素团长。
“不得不说你的睡眠质量真的很好,换做我被这样扔在这里恐怕根本没办法睡得这么死这么香。”罗素说着,将餐盘里的面包和牛奶送到了时烬手里。
而后他扭头对门外那几位骑士吩咐了几声,让他们把这周围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接近,顺带着把房门给关上。
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整个屋子便又恢复了昨晚的安静。
罗素也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等着时烬慢慢进食,将这一份新鲜出炉的面包和醇厚的牛奶消灭干净之后才笑着点了点头:
“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拿点?”
大抵是看着这孩子吃得过分狼狈,罗素有些担心他没有吃饱。
可时烬只是无言地摇头,将那最后一口残渣和着牛奶吞咽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时烬确实很饿......在昨晚之后,他莫名有些乏力像是被什么强有力的机器抽干了燃料一般。
“是吗?吃饱了就好,我可不想日后被你提起便逢人就说我虐待你不给饭吃什么的......你也知道你身份现在很特殊,我已经尽量隐瞒你的真实身份,毕竟很多人虽然知晓你但都从未真正见过你,所以我也能随便糊弄一下告诉他们你只是一个碰巧被我和多恩军主抓住的倒霉重刑犯而已。”
罗素边说边起身伸手抚摸身后的那扇房门,只是简单等候之后整个屋子便被一种蓝白色的能量所笼罩——用最简单的水元素进行凝结而化成的元素罩,用物理层面的力量去阻挡一些声音走漏出去。
力度控制刚刚好,整个屋子并没有出现让人不适的低温,反而因为这种奇妙的元素隔绝而显得更加暖和了些。
“谢谢你,我也没想到你能想到这一步,”时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毕竟你能在当时不跟我打起来已经是在我想象中格外客气的处理方式了。”
不过罗素非但没有跟他在那地方打起来反而一路掩护遮盖时烬的真实身份,这不禁让时烬感慨罗素这位强大骑士的品格——沉稳果断且值得信任。
毕竟时烬也只是在赌,并没有把昨晚的相遇当做一个非常好的机会——相反的,他反而非常烦恼自己的运气如此差劲。
对于习惯了一人独来独往的少年,或许独自前往其他城邦然后找到方法回到歌莉娅城更加让他心安。
“所以我现在反而很奇怪,罗素团长我能相信你不会动手,那你又是怎么相信我的呢?毕竟我已经是王国里听上去极其凶恶的罪犯,你似乎没有太多理由来跟我赌。”
“为什么?不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是这样的人,就这么简单,”罗素那张英俊坚毅的脸庞上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认真,“在我记忆里的时烬虽是个不上道的混小子,但绝对不会是通缉里那个穷凶恶极的杀人犯。”
在那刃城,沉闷的死胡同里,安静且寡言的时烬抬起他那不屈的头,银白色的骑士之盔如同白银闸刀一般砸下......罗素忘不了时烬的坚韧,也忘不了自己的法则无法在他身上留下哪怕一点痕迹,如同一个将悲伤和痛苦全然吞进肚子里只知道抵抗但却不知道如何反击的顽石。
混乱的街区,恼人的号角,还有时烬低沉但却格外有力的呼吸声。
罗素知道自己遇见的绝对不是什么无能的混账小子,更是想为当时无助到了极点的时烬做些什么,可背后的目光死死注视着自己,若不是格里芬少爷的干预让这一切混乱重新平息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终止时烬的痛苦。
“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不仅没有销声匿迹反而让那群贵族老爷们感到了威胁——离刃城那次已经两年,你还是这副模样,但却多了几分锐气少了几分沉稳......不过这样也好,年轻人若是一直像块老旧的石头可不太好,年轻气盛也好还是冲动易怒也罢,这些东西你至少得真正经历过才会成长。”
罗素像个大哥一般蹲下来摸了摸时烬的头,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二十岁的家伙,从小到大习惯了孤独,无论什么事情降临时烬总是以一个大哥的身份去顶着,仿佛除了他就没有任何人能帮助自己缓解那种压力和情绪一般无助。
“是吗,也许吧......我无法知晓成长到底需要什么,但现在回头看去自己似乎确实长大了不少——我成年了,而世界给予我的成年礼物则是无尽的背叛和指责,还有充满杀意的言语。”
时烬叹了口气,罗素则是慢慢帮他解开了身上的枷锁,沉默地听着时烬的讲述。
“我是一块下水道里又臭又硬的石头,”少年那双眼微微盖上,“我在歌莉娅地下城,已经没有朋友了。”
我的朋友很多,曾经很多......很多事情和人本以为能够陪伴我终生,但一点意外就足以将他们全部带走——一次背叛亦或是一场灾难。
下水道的巨大扇叶绞碎的不只是时烬的“狐朋狗友”还有他那平庸至极的幻想:以为自己会在那靠着人工制造出来的虚伪阳光活到老死。
“他们去哪了?”罗素坐到时烬身边,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时烬关于自己的述说。
“死了,死在一群佣兵的阴谋当中,可那些阴谋指向的本就只有我,他们甚至都算不上棋子——而后死得就如他们曾经称呼自己的那般......路边的野狗一样死去。”
恶意滋生,当那双嵌满钢缆碎渣和金属碎片的手举起放在自己面前时,那种被自己遗忘许久的恐惧和不甘再度涌上心头——时烬·圣格里,拉不住那趟极速下坠的缆车,拦不住在车厢里绝望嘶吼和呼救的克洛泽等人,也救不回他们的性命。
“......后来那群佣兵被缉拿归案了吗?”
罗素的话有些天真,时烬只是冷笑一声而后冷漠地看向正前方:“没有,时至今日他们还活在你们的任务列表里——就像是完全看不见他们一般,骑士团也好还是当地警察也罢,所有的人都如同从未见到过他们出现一般——即便是这群人已经谋杀了无数的家伙,可整个王国里甚至都没有一丝流传开的消息。”
反倒是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傻子成为了整个王国里高高在上的人们眼中最应该去死的家伙。
什么狗屁天才,什么狗屁刹那的传奇......
“我有法则之力,但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从未属于我自己,所以我也清楚我随时都会失去它,我需要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力量——不管是唯心之力还是唯物之力,只要,只要它能让我真正有资格站在那群想要杀死我的人面前,我做什么都愿意。”
束缚的解脱,匮乏的精神之海的再度补充......整个屋子里重新卷起了属于时烬的飓风——狂躁的残暴法则如同恶魔一般叫嚣着:“杀!杀!杀!”
而后钢铁圣殿散发出来的气息又再度安抚了它,钢铁法则虽然无法调用但不意味着它仍旧沉睡,她安静地低喃:“嘘......”
矛与盾的交锋和融合,让时烬扭曲的脸庞上显露一丝不可见的疯狂,而后便被冷漠的脸色掩盖下去:“而如今我讨厌默默无闻的死去。”
若是我要死,那我也要在科克尔和张刃那群杂种死之后再坦然接受这样的结局。
“你......哪来的誓言之力?!”
罗素惊诧地看着时烬此刻暴露出来的气息,那稳固上升的千骑之力如同压抑了许久的恶兽一般咆哮着——比起寻常千骑的程度,时烬的这股气息更加狂暴且狠毒,完全没有所谓骑士精神的束缚,与其说是骑士的誓言之力,倒不如说是堕落骑士的诅咒之力......
但时烬身上,罗素感受不到那种被骑士誓约放逐的无情,反倒是一种守规则的躁动——他怎么可能会相信时烬身上会有遵守誓约的诅咒之力?!
诅咒之力本身就是誓约者放逐自己的誓言而得来的疯狂力量,这世界上可能存在遵守誓言的诅咒吗?
但时烬此刻就出现在了罗素面前,短短两年时间,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成长为了拥有法则和千骑之力的年轻强者......
“一个落魄之人愿意承担我的仇恨。”
时烬没有多说什么,诅咒之力无法影响到他,因为残暴法则就已经他妈的足够疯狂!一个最为可怕的毒药可以让世界上所有恶毒的诅咒黯然失色。
“......你的不择手段只会让王国里的那些人更加忌惮你——他们害怕的从来都不是一个突然崛起的天才,而是一个不遵守规则并且试图打破他们制定规则的天才。”罗素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按常理来说时烬这副模样自己应该按照骑士精神和骑士守则将他当场诛灭。
但时烬却很正常地跟自己交谈着,仿佛这些混沌的力量并不能影响到他一样。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若是我没有这些力量,那我早他妈死了......死在一个无人可知的角落悲惨且丑陋的死去。”
时烬抬起头看着罗素此刻复杂而担忧的神情,而后有些戏谑地继续说到:
“力量不分正邪对错,掌控不了自己的家伙总是会怪罪与力量而非自身。”
整个屋子都在时烬话后变得冷了几分,罗素似乎是在积蓄着什么,在这之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冷,那种熟悉的且让时烬讨厌的寒冷终于是归来......深入骨髓的刺痛开始作祟,时烬靠着墙站起身来——我从不拒绝跟任何一位强者交手,如果罗素团长你真的想要试一试的话......就让我们跟当年在刃城那般继续打完吧!
“那就让我看看,时烬你所说的力量到底有几分能耐?!”
罗素知道,所谓控制自身若是不试探,口头的承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在看见时烬这样模样之后,他很难相信时烬真的不会陷入一种不可控的疯狂。
刃城那次意犹未尽,罗素很想知道如今的混小子到底有了多少能耐,敢在王国骑士团冰刃分团团长面前大放厥词?!
更何况......
“你可是把希里的誓言给打碎了,他是我的徒弟……无论怎么说我都应该打你一顿才能在聂鲁达家面前说得过去,对吧?”
罗素微笑着拔出长剑,整个架势蓄势待发已然等候着时烬做好准备。
只是时烬此刻没有罗素想象中的沉稳,那种如同无法撼动的巨盾气息并没有出现,等到时烬站稳身形后伸出右手释放出来的却只是刚刚那股邪恶的诅咒之力:所谓法则,时烬似乎并没有驱动......千骑之力,就算是罗素收力也是分分钟拿下的程度。
只是这种程度吗?
罗素皱起眉头有些失望,整个屋子里的元素法则气息不由得弱了几分。
可时烬本来就是个不守规则的家伙,人们总是在高估他的道德水平和信仰程度,他想的从来都是酣畅淋漓!
他妈的,你们能不能真正意义上正视我一次?
我时烬·圣格里,不再是当初那个从下水道里侥幸存活的混混。
我时烬·圣格里,不会是那时在墓园里卑微死去的可怜之人。
我时烬·圣格里,更不会是在刃城不安地想要回到歌莉娅城的孩子。
易怒,极度易怒。
梵安修的精神跟着那残暴法则一同融化流入了时烬的血液,灰骑士的狂妄时时刻刻都在告诉着时烬自己:“碾碎一切!战胜一切!杀死所有包括过去的自己!!”
震动,不只是震动。
法则的后发让罗素瞳孔急速缩小而后重新加大了元素的控制力——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物理屏障能被眼前这位千骑给震碎。
你小子......是想让营地里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这股疯狂的力量吗?!
“快停下来!”
罗素着急地怒吼。
可......凭什么?
是你要打的,那就他妈的干干脆脆痛痛快快地打个酣畅淋漓!
那种灵魂的再度灌满让时烬忍不住兴奋地低吼,仿佛久旱逢甘霖的舒适。
一把锐利至极的无形之锋刃,就这样斩开了被寒冰覆盖的房屋,斩开了罗素来不及强化的元素防御,也斩开了时烬的不甘和憋屈。
呲呲呲......
时烬面前的一切都在碎裂,那股疯狂的法则之力与诅咒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恐怖的黑红色能量,将他双眼之间的一切建筑都撕裂而后朝着无人的方向继续躁动,斩断空气切断阳光毁灭城墙与砖瓦,将土地撕裂开一道残忍骇人的口子如同受伤的肌肤......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罗素猛地回头看向时烬,以为他已经暴走,但看到的却是缓缓坐下来一脸漠然的少年。
“看上去破坏力还不错。”
时烬如此风轻云淡,就像是刚刚的躁动收放自如。
如同有着能够轻易转换的两副面孔。
只是此刻房屋坍塌,裂缝显眼,整个营地包括刚刚慌忙躲开的骑士们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团长在那屋子里到底干了什么。
倒是时烬反应很快转身就躺地上装死,仿佛这一切都是罗素团长一个人搞出来的结果……
没错,他还是那个小混混,一如既往,只是其本质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罗素摸着头格外烦躁,但内心却是十分惊喜——时烬,他绝对是个好苗子。
抛开他那身为歌莉娅顽固的缺点之外,时烬哪哪都很不错……
只要他能够被控制得好好的。